那时,他入传承堂十年都未能成功引气入体,只能抱着勤能补拙这个念头来安慰自己,每日早早坐在传承堂凉亭的石椅上打坐,期望可以打破身体里的那层壁障,得以成功引气入体。
可其实,那时的他内心里已经绝望了吧。
直至那日,她闯进了他的生活,那时,她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好半晌,直盯得他不自在地睁开眼睛,问她:“你干什么这样看我?”
她不理,只一径看着他。
“你也看不起我么?”他却因此陷入了悲观之中,在龙族传承堂十年,如同隐形人一般不被人注意的十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拥有的十年,谁都可以踩他一脚的十年。
“我已经来这里十年了,却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办不到……没有引气入体我便没办法参加试炼……今年已经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如果再没有办法引气入体,我就要离开这里回俗世去了。”他因为自卑和压抑,终于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
她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说着,并没有表示什么,直至他终于自觉无趣,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却是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她冲他微微笑了一下,示意他蹲下身。
然后,她将手放在他心口的位置,将那只在他心脏中埋伏了十年的旱天虫取了出来。
在旱天虫取出的一瞬间,他终于引气人体成功了。
如果没有她在,如果没有她替他取出了旱天虫,也许他便真的要如那幕后之人所期望的那样,在人世间汲汲营营地这样轮回下去,直到迷失了自己,忘记了自己的来处,忘记了自己的姓名,最终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身为帝君,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那么落魄的时候。
正如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样爱着一个人。
她会在他被传承堂的其他弟子欺辱殴打的时候,出面救下他,为他治伤,为他洗精伐髓,为他准备一盆温热的浴汤和一套干净的衣物。
她会在神魔之地里悄悄寻到一只冉遗,全然不顾那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将冉遗塞入他口中。
她是那么地温柔善良,她值得拥有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龙锦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微微一愣,只觉得唐风凝视着她的眼神十分奇怪。
那种温柔得能醉死人的眼神,以龙锦粗壮的神经明显暂不能领会这其中的深意……
“唐风?”
唐风一下子回过神来,一脸温柔地冲她笑了笑,替她将脸上微乱的发丝拨开:“你醒了。”
龙锦却是略略有些羞愧,她竟然就这么把一个清纯美好的美少年给拆吃入腹了,她纠结了半晌,终于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安慰道:“别难过,我会对你负责的。”
唐风脸上温柔的笑意一下子裂掉了。
……这也是我的台词!
“那你打算如何对我负责?”唐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个问题让龙锦深深地纠结了。
“看,你根本就是不打算负责吧。”唐风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要不,你说说看?”龙锦虚心求教。
“除了嫁给我,你还有其他选择吗?”唐风瘫着脸道。
嫁给他?
龙锦微微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唐风眯了眯眼睛,很好,看她的样子心里根本从来没有想过这一茬呢,竟然惊讶成这副样子。
“嫁给你是没有问题,不过……这样你会不会太过吃亏了?”龙锦想了想,十分贴心地给他分析,“虽然这也是我对你负责的表现,但若是你日后有了心爱的女子,可怎么是好?”
真是破坏气氛的好手!
唐风磨了磨牙,终于忍不住暴躁了:“你完全感觉不到,我喜欢的人,是你吗?”
龙锦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他,整个人便僵在了那里。
“你……喜欢我?”她呆呆地问。
“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唐风一脸郁闷。
龙锦呆呆地看了他半晌,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这下,呆住的那个变成了唐风,他完全没想到这不解风情的小媳妇突然之间竟是如此主动且贴心。
“你,真的喜欢我吗?”耳边,传来龙锦的声音。
因为她抱着他的缘故,她的声音距离他很近,听得他心里十分熨帖。
“嗯,真的。”唐风一下子放软了表情,温柔地反手抱着她,道。
“有多喜欢呢?”她又问。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又怎么衡量呢?唐风想了一下,才道:“我觉得你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值得天底下所有人善良以待,不再忍受一丝委屈和苦楚。”
“那如果……你喜欢我这件事情,和你想要做的其他事情,产生了冲突呢?”
“没有任何事情比你更重要,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我放弃你。”
龙锦垂下眼帘,默默地抱紧了他。
“唐风。”
“嗯?”
“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的。”
“……请不要再抢我的台词了,好吗?”唐风终于忍不住了,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了些许,咬牙切齿地看着她,然后盯着她湿润润的唇,忍不住低头深深地吻了上去。
龙锦感觉到了他的唇在自己的唇上肆虐,这种感觉很奇妙,和之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猛烈情事完全不同,她感觉自己空荡荡的心仿佛被什么填满了一般,有一种无比踏实的感觉。
她微微仰起头,凑近了他,抱着他的脖子,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唐风表示很满意,他的小媳妇除了偶尔喜欢抢他的台词之外,真是贴心又可爱。
“嗯,对了,这是哪里?阿三呢?”龙锦忽然问。
唐风抽了抽眼角,决定收回先前的评价。
同时给莫名躺枪的恶蛟覃天记了一笔小黑账。
空间外头的草地上,凄风苦雨地等待了一整夜的恶蛟覃天突然一阵恶寒,打了个喷嚏之后愤愤不平地嘟囔了一句:“那两个人还有完没完了。”
这话刚落下,便见龙锦和唐风手拉手出现了。
覃天默默别开头,觉得这两个人伤眼极了。
“你对我很有意见?”唐风笑眯眯地道。
覃天打了个寒战,果断摇头,然后觉得多说多错,于是再不说什么,只默默缠上了龙锦的手腕。
“既然裘家事了,我们这便去寻找神魔之地吧。”龙锦还记挂着对唐风很重要的那半根链子,“我只知道三千五百多年之前的神魔之地,如今已经隔了这数千年,地壳经历了种种变化,想要寻到神魔之地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唐风见她如此为自己考虑,眼神一下子暖了下来,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不用担心,我对那半根链子有所感应,只要跟着我的感觉走,便不会有错。”
“那便太好了。”有了目标,龙锦高兴了起来。
此时距离那目标太远,唐风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一个大概的方向,因为时间已经很紧迫,龙锦将一身皮毛养得油光水滑的避水问晴兽从芥子空间中放了出来。
阿晴十分亲昵地蹭了蹭龙锦,经过各种丹药和神仙饮的治疗滋养,阿晴的神魂已经修复了大半,此时状态看起来大好。
两人乘着避水问晴兽,开始赶路。
“不过,我到底是怎么中的招?”半天之后,龙锦才忽然想起来了这个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就算是慕容霜下的手,可是欢喜虫是怎么到她身上去的?
唐风沉默了一下,才道:“是我连累了你。”
那时桃叶突兀地抱住他的腿求饶的时候,便已经将欢喜虫寄放在他身上了吧,只是他太过大意,以至竟然让龙锦中了招。
听唐风说起,龙锦才想起来那时唐风拉住她的手时,她的确有过一点异样的感觉,原来便是那个时候啊,她笑了笑:“那桃叶倒真有几分手段。”
胆大心细且贪婪狠毒,作为一个婢女真是屈才了。
唐风眼中一黯,没有说什么。
三头小蛇却是默默抖了抖,它可是亲眼看到唐风放了一个寄宿藤的种子出去,此时那个心比天高的桃叶八成已经成了寄宿藤的养料了吧。
接下来的路途,唐风都是异常地沉默。
龙锦拉了拉他的手。
“嗯?”唐风看向她。
“不要在意,反正结果是好的,不是吗?”龙锦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
唐风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气氛似乎一下子好了起来,龙锦忽然起了兴致,掏出了那只被她丢在储物手镯中遗忘了许久的玉埙来,放到唇边。
悠扬的曲声便在这片广袤的天空下响了起来。
很耳熟的调子,唐风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被龙锦握在手中的那只玉埙,看到这个玉埙的时候,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幽深起来。
这玉埙更眼熟呢。
那次九幽大陆的秘境之行里,慕容霜便是为了这个玉埙一路追杀那对祖孙。
只是那时他尚未觉醒,不知道这玉埙意味着什么,如今再看到,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原来真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这竟是他丢失已久的兵符,执此符者,可掌北方天界八百万天兵。
龙锦却不知道唐风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手中这个小小的玉埙有多么大的能量,她只悠悠地吹着那首《逍遥调》。
曲调悠扬,在那曲声中,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明媚了起来,红尘渺渺,不过一笑,爱恨情仇,最是无聊,酒尽兴,歌尽欢,人生在世,逍遥最好。
只是这一次,那曲声似乎又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唐风细细地听着,那一回在九幽大陆的那个小村庄里,他也听她吹过这首曲子,那时,她吹出来的这首曲子虽然自在逍遥,却隐隐透着无边的寂寥,可是此时不同,竟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是因为他而改变了吗?
唐风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传说中,这玉埙是可以使时光倒转的法宝,叫溯光。”曲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龙锦摸着手中那刻着一个“锦”字的玉埙,笑道,“也曾有人说这玉埙之中原该有一滴上古神兽的精血,于是把我剖腹拆骨,投进炼丹炉,就为了得到有可能被我吞噬了的那一滴神兽精血。”
唐风眉头一蹙:“简直荒谬!”
“是啊,简直荒谬。”龙锦轻轻地喟叹了一声,“这玉埙在我手里,不过是个普通的乐器而已,却偏偏无端端生出了那么许多以讹传讹的笑话。”
夜清和的师门为了寻一滴不存在的精血,与她不死不休。
慕容霜为了这个被取名为“溯光”的法宝,一路追杀夜清和和那个叫阿锦的小姑娘。
闻歌也为了它,千方百计出面掳走了她。
若是夜清和在天有灵,一定会笑,若是这“溯光”真能使时光倒转,她头一个便用了,又何必得了那么一个凄凉的结局。
这玉埙太过沉重,自从回到她手中之后,她便一直刻意遗忘着。
直到今日,她才有了兴致再一次吹响它。
唐风心疼她受过的苦,伸手将她拥入了怀抱:“若是我们早一点遇见,便好了。”
那他一定不会舍得让她受那么多的苦。
龙锦摸摸他的脸颊,表示收到了他的心意。
唐风被她逗弄小猫一样的动作逗笑了,然后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玉埙,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玉埙,好好收着吧。”
“喂喂,你们这么悠闲真的好么?”见他们一副你侬我侬黏黏糊糊的样子,三头小蛇憋不住了,“天绝公子的预言要怎么办?”
“天绝公子的预言?”龙锦微微一怔,看向唐风,“什么预言?”
被破坏了大好气氛的唐风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缠在龙锦手腕上的三头小蛇,看得那三头小蛇一个激灵,它默默咬住尾巴在心里流泪,灭世之劫的预言啊!它很怕的好吗!不提醒一下它怕这位唐风大人心太大忘记这一茬啊!
见龙锦追问,唐风也没有隐瞒,将天绝公子的预言告诉了龙锦。
听到“神将灭世”这个预言,龙锦的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天绝公子的预言术一向很准?”见龙锦面色不大好看,唐风摸了摸她的脸颊,问。
龙锦的表情沉重:“我原是出自鲤族西门氏,出生之日得了天绝公子批命,‘金鳞岂是池中物,不日天书下九重’,然后我便为这句批命生,为这句批命死。”
“你信他,是因为你真的如他所说,化龙成功了么?”
“难道不对吗?”
“但凡一个稍稍有点资质的鲤族,经过你那样的艰苦修行,都有可能化身为龙。”唐风看着她的眼神十分温柔,“凡事有因才有果,预言只是一个因,也有可能是这个因导致了那个果,预言并不是一件绝对的事情,事在人为,凡事都有变数。”
“你说得有点深奥。”龙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是据我所知,天绝公子的预言从来没有失误过。”
“那他估计要晚节不保了。”唐风笑了笑,口气十分轻快。
龙锦有些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的相公我,便是那个变数啊。”唐风笑眯眯地道。
三头小蛇默默咬着尾巴当背景,觉得这一幕实在太伤眼了,这话说得也忒令人牙酸了。
龙锦看了他一眼,笑着挑了挑眉:“那么相公,你娘子我是否有幸知道,您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唐风觉得自己被调戏了,他顺手将三头小蛇给变成了墨玉镯子,然后抱着自己的小媳妇狠狠亲了一下。
龙锦笑眯眯地任他施为,只一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
唐风被她看得有些发窘,到底皮不够厚,放开了她,轻咳一声道:“龙锦,我本不想将你卷入麻烦,可如今有了天神灭世的预言,你又已经成了我的妻子,我便不好再瞒着你了。”他说着,眼神温柔了下来,又忍不住抱了抱她,“我本想等一切麻烦都解决了之后,再风风光光向你求亲的。”
龙锦却是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你娘子我可不是见不得风雨的花朵,你不要忘了,我是九幽大陆赫赫有名的战神西门龙锦啊。”
“可是作为相公,让你不得不面对危险,便是我无能。”唐风一脸气馁。
“傻气。”龙锦点评。
“我是颛顼。”唐风看着她的眼睛,“你要记住相公的名字啊。”
听到这个名字,龙锦愣愣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她竟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种特别玄妙的,如蒙圣音的感觉。
等……等一下,颛顼?
天帝颛顼?!
“所谓大天劫,所谓诸神的怒火,不过是仙界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想将我彻底灭杀在下界的手段而已。”唐风脸上带了一丝不屑,“便是当初朱雀火离赌上性命才完成的弑神阵,也不过是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