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府衙文官皆是以考取功名,并非一代传一代,而武将却大多都是家中子弟有出色者得朝廷认可后可接管,尤其是边关,几乎都是子承父业。
如今这三城小辈临危受命,不用说已是立下了威名,将来这三城兵马自会落到他们手中。
他们已经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而他的路,又在何方。
而他不知,这一场战争不止让他醍醐灌顶,还有一人也感触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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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瑟瑟,打在坚固的城墙上,带来一片呼啸。
李凤璟负手而立,眼神晦暗的看着远方。
几日前,目光所及是尸横遍野,如今已被清理干净,若非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可他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李凤璟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他微微偏头唤了声,“师父。”
贺若真浅浅嗯了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之后二人久久无话,皆沉默的看向远方。
虽无言语,但彼此都知道对方心中在想什么。
果然,一刻钟后,李凤璟转头道,“师父,真的要乱了吗。”
亲身参与这场战争后,他的眼中已少了很多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悲凉。
贺若真对上他的视线,打破了他眼底存留的些微的侥幸,“风岳兵力远不及云宋,虽然突袭打了云宋措手不及,但他们知道,一旦朝廷的援兵一到他们必会惨败。”
李凤璟眸子暗了暗,而后接着贺若真的话道,“所以,他们敢以一国半数兵力攻击,是因为还有后盾,亦或者说,他们觉得云宋的援兵来不了。”
什么样的情况云宋的援兵不能来。
那只有云宋其他边境陷入了更大的危机。
除去风岳,云宋的边境还有祁周,沧和。
沧和倒不足为惧,但祁周.....
“今晨接道消息,援兵十五万已经快到了。”
贺若真继续道。
李凤璟一愣,颇有些诧异。
“十五万?”
若按照他们的猜测,朝廷不应该派这么多兵力来边城才对!
毕竟比起风岳,祁周更让人忌惮。
“该不是父皇是因为我在这里!”
李凤璟皱起眉,焦急道。
贺若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过了许久才道,“是,也不是。”
朝廷派十五万兵力支援,其一,圣上知道他们在江城,也知道他们一定会前往边城,所以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派兵支援,虽有她在,但李凤璟是云宋皇室
唯一的嫡出,在这紧要的关头,他绝不能出事。
“风岳与暮云相连。”
这便是其二。
李凤璟一怔,看着贺若真半晌后,才突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师父是说,风岳的背后不止有祁周,还有暮云。”
他的话音微颤。
若真是这样,天下真的要乱了。
如今天下四大强国,分别为云宋,西擎,祁周,暮云。
若是其中两国同时攻打云宋,那云宋即将面临一场大战!
“雪山送来消息,暮云已整顿二十万兵力驻扎风岳边境。”
贺若真沉声道。
雪山的生意遍布天下,这是风岳暮云那边先后传来的消息。
李凤璟闻言脸色彻底变了。
若这消息从别处来的,他尚还存几分疑心,可若是雪山送出来的,那就是板上钉钉了。
呼啸的风刮过耳畔,让人心中生起一股焦急与烦闷。
李凤璟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浓浓的不安。
安稳的日子过惯了,大战来时,便更让人心悸。
而李凤璟的这股不安,很快得到了证实。
五日后,朝廷援兵至,带兵的是一位曾于帝师上过战场的大将。
有他坐镇,加上如今二十万的兵力,就算暮云当真越过风岳来犯,也尚有敌对之力。
但众人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便又得到了另一个让人窒息的消息。
“祁周已发起进攻,边境沦陷一城,肃城已岌岌可危。”
程将军拧着眉头道,“我离京时,朝廷以派侯将军带十五万兵力前往沧和边境。”
饶是李凤璟这些年不关心朝政,也知道朝廷有名的大将只有两位。
一是程将军,二是侯将军。
如今这两分别带兵出征,那么朝廷已经没有了威震一方的将军!
“为何!”
李凤璟急道,“祁周来犯,为何不派侯将军前往。”
“沧和与祁周暮云皆有交界处。”
贺若真听到这里脸色极其的暗沉,低声道。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便都明白了。
所以,一旦沧和发起战事,情况比祁周更为危急。
帐篷内陷入了很长一阵沉寂。
吴清几人都是面色苍白。
他们都很想能献出自己一份力,但他们心里都清楚,之前他们拼劲全力也只是多拖延了几日的时间,若暮云大军来犯,他们没有抵抗之力,边城必须得有老将镇守。
“祁周,父皇如何安排。”
不止过了多久,李凤璟才道。
贺若真闻言神色复杂的看向他。
她大约能猜到陛下的意思。
果然,程将军沉声道,“朝廷如今虽说已没有经验十足的老将,但上过战场的将领也不少,可打仗士气极为重要,若没有威名在外的将军,一般这种情况....”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御驾亲征。”
话落,众人皆无声的看向李凤璟。
御驾亲征无疑是最能鼓舞士气的。
但众所周知,圣上不会武。
虽然圣上曾得帝师教导,但并不包括武功,不过兵法自是懂的。
御驾亲征倒也不用圣上亲自上阵杀敌,但边境刀剑无眼,谁也不敢打包票圣上一定能毫发无损的归来。
“不过,眼下已有将领带并前往肃城,若能退敌,圣上便不必御驾亲征。”
程将军又道。
但他这话并没有让众人松一口气,他们都知道祁周是最难啃的骨头。
“我要回京。”
李凤璟突然道。
李凤璟的决定在众人意料之中,若圣上御驾亲征,京中需要人坐镇后方,而这个人自然是小殿下。
贺若真也有此打算,闻言只点了点头,“小殿下想何时启程。”
“越快越好。”
李凤璟道。
“好。”
边城已有程将军坐镇,他们自然是放心,几人当天便收拾行囊快马离开了边城。
杨小公子也一道离开回江城。
与贺若真几人分开时,他已经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
他决定参加科考,在这之前他会陪在祖父身边,度过这次难关。
回到京城,已是十月底。
途中,他们总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前往祁周的胡将军虽然没有来得及救下肃城,但保下了第三座城池,霜城。
霜城易守难攻,加上胡将军极善阵法,祁周久攻不下,双方已陷入胶着的局面,霜城暂时没有危险。
风岳进攻两次皆失败,目前暂且无动作。
沧和举兵十万进攻被侯将军打了回去,之后再也没动静。
局势看起来一片大好,但战争没有结束,所有人心里都仍绷着那根弦。
进京的前一夜,贺若真等人歇在一处客栈。
正是贺若真与李凤璟初次见面时的地方。
彼时,小殿下一身污泥,脏的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外,沈念嫌弃的退到了门边上。
贺若真亦不想挨他。
那时的小殿下,明朗,灿烂,朝气蓬勃。
如今的李凤璟,眼里满是深邃与沉重。
他站在廊下望着那间,他曾经被绑架呆过的房间。
他犹记得,那时她一身白衣,仿若从天而降,他一度以为是仙女下了凡尘。
其实,这个想法倒没有错。
雪上贺若族居于世外,她不食人间烟火,用一锭金子买一个包子,可不就像那未入人世间的仙女。
她一路的事迹是那三年在贺府,他从锦衣卫口中得知的。
想到此他唇角轻轻一弯。
那时的她一定很可爱,可惜他从未见过。
贺若真刚打开房门,便看见李凤璟立在廊下盯着那间屋子瞧,她微微一怔后便欲关上门进屋,便还没来及得及便听他道,“师父。”
贺若真停下动作抬头望去,只见他正遥遥望着她,目光深沉而又坚定。
“师父,我有话想说。”
贺若真当即意识到了什么,心中猛地一跳,“我...我累了,想早些休息。”
“可师父刚刚不是要出吗?”
李凤璟只当看不出她的回避,接着道,“师父为何见了我便要关门,是不想见到我?是我何处惹师父生气了?”
不止今日,这些时日她都是如此。
几乎不给他们二人独处的机会。
他明白她的意思,他也想过就此作罢。
毕竟他很快就要及冠,很快就要册封太子。
已经到了他放下她的时候。
可是,每每这样想着他就心痛难忍,他也想过会不会这只是他的执念,会不会时间一久,他就能忘了。
但最后他发现,他忘不了。
他不想放手,不想与她疏远,更不想放她走。
从初时心动到后来喜欢,再到如今,她已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上。
他想和她在一起,想娶她。
除了她,他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所以,他想再努力一下。
纵是百年规矩那也是人定的,他想试试。
若最后实在不行,他起码也拼尽了全力,也无憾。
贺若真被他的眼神灼的偏过了头。
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近三年,对彼此不说了如指掌,也是有着一定的了解。
有些事,即便不说出口,彼此心中也都有计较。
就比如,她这些日子的疏远,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比如,他此时光一个眼神,她就已经知道他想做什么。
她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一步,令她措手不及,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但事已至此,或许逃避已经解决不了问题。
所以,他们之间,或许需要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
“好。”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淡淡说了声好。
李凤璟勾了勾唇,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他要知道,她是否对他动过心。
抛开他们的身份,她是否喜欢他,哪怕只有一点点,一刻的心动,他也不会放弃。
反之,他便就此做个了断。
若她从未对他有过半点男女之情,那么不管他如何努力,都是在对她造成困扰。
这于她不公平。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月光透过竹林的缝隙洒落, 隐约泛起一些浅浅的斑驳,李凤璟提着灯笼稍微落后贺若真一步,借着夜色的掩盖, 他明目张胆, 肆无忌惮的将目光黏在前方那道身影上。
三年了,这是他第一次敢任由自己的情感外露。
有些东西或许是抑制的太久, 一旦稍有放纵, 那些隐藏至深的东西便不可控的蜂拥而出。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贺若真想忽视都难,终于, 她停下脚步, 转身看着他, “你想说什么?”
李凤璟不躲不避的对上她的视线。
她那么聪明, 又怎会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特意寻这么个四下无人的地方,不就是怕被人撞见,听见什么吗。
他沉默了几息后,上前几步与贺若真并肩而立, 抬头望着天边那轮弯月,轻声道,“师父,今晚的月色真美。”
贺若真微微一怔, 这句话她很熟悉。
在江城贺府时,他总爱寻她赏月,还每每都要感叹一句今夜的月色真美, 这几年来, 这样的话她听了得有一百遍。
但她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以为不过是少年爱赏月,不过是随口一句赞叹。
直到今日,她才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贺若真轻轻垂眸,“小殿下...”
“从前往边城起,师父就不唤我阿凤了。”
李凤璟收回视线,轻声打断她。
他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
那双乌黑的眸子似是因灯火而泛着一点点星光,又好像盛着些晶莹,似委屈,似难过。
贺若真负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他这副模样她见过太多次,以往每每惹她生气时他都是这般,不吵不闹,只用这样可怜无辜的眼神看着她,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心软。
“一个称呼罢了,小殿下若介意我换回来就是。”
她准备好的那些冷言冷语在最后的关头还是没能说出口,反而语气柔和了不少。
话才落,她便见面前的人唇角微扬,眼里的星光亦多了几分,她颇有些懊恼的皱了皱眉,此时此刻,她不应该再被他这乖巧模样欺骗才是。
“那师父以后就一直唤我阿凤吧。”
李凤璟一改方才的颓势,笑嘻嘻道。
贺若真看着他灿烂的笑颜,“......”
少年长大了,变脸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李凤璟看见贺若真面上一闪而逝的暗恼,心情突然就变得好了起来,他轻轻晃了晃灯笼,笑着道,“师父我们往前走走吧。”
“时隔三年,也算故地重游,。”
贺若真脚步一滞,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然李凤璟许是因为心情颇好,一时有些大意,毫无察觉的继续道,“当年被师父救下后,我就是在这片林中被景伯伯带回去的。”
贺若真眉头微扬,默默的停下了脚步。
眼底带着几分兴味看着前方仍旧喋喋不休的人。
“嗐,也不知道景伯伯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我当时分明已滚了一身泥...”
李凤璟的话音一顿,身子随之一僵。
在贺若真看不见的地方,他整张脸挤成了一团。
完蛋,他怎么把这事抖出来了!
师父根本都不知道那是他!
贺若真虽然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大约能猜到少年此时是什么样的神情,不由无声的勾了勾唇,而后才试探的唤了声,“陶...泥?”
陶泥!
听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两个字,李凤璟只恨不得立刻将自己埋进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