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法——陈之遥【完结】
时间:2023-12-15 14:33:14

  言谨笑,也不方便多说,无论是人,还是项目。
  这时候见诸媒体的其实都是公关公司拟的通告,对外仍旧号称 30 亿的交易。而且还安排了一些专业评论,说价格大大超过预期。为的就是接下来的三个月,签约之后,交割之前,不要再出现什么幺蛾子。
  她也夸贾思婷,笑说:“什么你们我们,你跟着地黄丸做 IPO,下班很早吗?不也是一样成功的人?”
  贾思婷却忽然不说话了,一脸神秘,等排队买到早餐,找了张角落里的高桌,才开口对言谨说:“你出去一个多月,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啥?”言谨问。
  贾思婷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左右拉扯了会儿,清清嗓子,才一股脑把事情说出来:“地黄丸出轨他组里一个一年级,被他老婆发现,整了个 40 几页的 PDF 文件,短信、照片、通话记录、开房记录,直接群发了他现在正在做的几个项目上所有的联系人。”
  言谨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件事,一时目瞪口呆。
  贾思婷两手捂脸,继续说:“我真需要一双没看过那些照片的眼睛,现在每次见到地黄丸就觉得无法直视。但是人家根本没所谓,照样天天上班、开会、骂人。倒是那个一年级,前几天 HR 找她谈话,第二天就不在了。”
  “凭什么辞退她啊?!”言谨不忿。
  “应该是自己走的吧,”贾思婷猜测,长叹一声,“跟我一届研究生毕业,年初才入职的,还在实习期,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从麦当劳到办公室,言谨仍在震惊中,开始工作才放下这件事。
  可等到了中午,她跟贾思婷和李涵一起去吃饭,又在食堂看到丑闻的主角。
  一个多月没见,地黄丸还是老样子,一路打着电话,一脸严肃地走过去,只是白发好像多了些。
  李涵嘀咕:“天天加班,居然还能出去开房,体力真好啊。我都替他累得慌,究竟怎么做到的,真的靠吃地黄丸吗?”
  贾思婷说:“就因为你是女的,所以才想不通,男的压力大的时候就想做呢。”
  言谨打断她们,求告:“能不说这个了吗?”
  贾思婷和李涵都笑,只当她不忍直视、觉得恶心。
  言谨脑中却是完全不同的念头,明知情况不一样,还是忍不住设身处地。
  返回上海之前,周其野在北京参加了一个美国驻华大使馆搞的活动,主题是中美两国之间的版权交易。
  主持人是个过去做过知识产权律师的外交官,邀请来出席的也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人。
  会上不少熟面孔,有他过去在外资所的同事,还有 W 厂中国代表处的谢家裕。
  活动之后,几个人约了去附近酒吧小聚。
  谢家裕本就是传媒娱乐组的客户,这段时间交流更加频繁,这时候提起来,倒也无所谓自己过去预言错误,说:“这两年都在搞合拍片,引进大片分账,平台今年又开始到处买海外片库、曲库,没想到这波节奏还真让你踏准了。”
  周其野不提曾经的旧话,只说:“片库的交易是我们组里孙律师在做,你应该见过的吧?”
  谢家裕点头,说:“蛮有冲劲的一个人,做事也没那么多顾忌。”
  周其野问:“你这句话算褒还是贬?”
  谢家裕笑,答:“那要看站在哪个角度了。但不管怎么说,他这样的人,往往是最容易成功的。”
  周其野早知道怎么回事,却也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
  聊到后来,不知是谁提起至呈所刘伟律师的“新闻”。
  那封邮件发出之后,所里 IT 已经做了统一删除,但因为还有外部收件人,再经过各种社交媒体转发,大半个金融法律圈都知道了。
  在座的自然要问周其野,他也收到过那份 PDF 文档,但只是官方口径回答:“人力资源部和公关部发了全所邮件,no comments。”
  讨论当然并未停止,有人说:“其实没什么好大惊小怪,这种事不少的,区别就是有没有被发现而已。”
  也有人揶揄:“你好了解啊,是约过女实习生吧?”
  “不要往性别议题上引好吗,本质不过就是各取所需。”
  周其野明知情况不一样,却还是忍不住设身处地,说:“什么各取所需?大家都在律所呆过,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谁要是 date 过合伙人,尤其是自己的 supervisor partner,那就不要想上 partner track 了,associate track 都不一定能走完。”
  “国内不一样的啦……”谢家裕说,意思还是他的大清自有国情。
  有人又说:“Theo 他们公司制的所,就还是差不多的吧。”
  “那又如何,做这行真的很好吗?”谢家裕笑,拍拍周其野的肩膀,“就算升上合伙人,还不是要熬要拼?”
  后话没说出来,但懂的都懂。也未必所有人都想在律所做出些什么,短期关系拿点好处,长期关系得个丈夫,仍旧是一种各取所需。
  周其野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坐着喝酒。
  “怎么不说话了?”谢家裕问。
  他笑笑,说:“白天都说够了。”
  谢家裕说:“三十多,也有些基础了,追求一下 work life balance 啊。”
  “他?”旁边人笑,说,“Theo balance 不了的,他想要的太多了。”
第46章 【46】
  周其野回到至呈所上海办公室,已经是新的一周了。
  一早进所,他还是按照一直以来保持的习惯,跟组里的人一对一 catch up。先是庄明亮,然后是孙力行,再轮到言谨,他看着她敲门走进来,还是像平常一样的打扮,神色却有些不同,忐忑又郑重。
  过去几天,他没有等到她的决定。话已经说出去,他不能催问。直到此刻,他忽然意识到,她其实特意选了这样一个时间和地点来进行这一场对话,似乎已经预示了她要对他说些什么。
  她走进来的时候,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了,但一面是朝外的落地窗,另一面是和开放办公区之间的玻璃隔断,也没放下百叶帘。春末的上午,清亮的阳光斜照半个房间,一切坦坦荡荡。
  她坐到他面前,照例拿着本子和笔,却不曾打开,只是双手交叠,垂目看着眼前的白色桌面,以及桌上的关公,也没什么开场的寒暄,有些突兀地说:“我想再多几个月的时间,差不多半年吧,让我决定是换所,还是出去读书……”
  话说得开宗明义,却也看得出是因为紧张。周其野听着,心里不是味道。他本不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但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打断她,说:“堪萨斯城的事情,让你觉得不适,是我的责任,应该是我向你道歉。如果你决定向 HR 汇报,我接受所有可能的处分……”
  她同样打断他,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并未觉得轻松,只是另换了一种措辞:“或者,你也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至少不用被迫离开……”
  “能让我先说完吗?”她问。
  他闭嘴,做了个手势,让她继续。
  言谨忽然觉得讽刺,说是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但到底还是不同了。上司不像上司,下属不像下属。
  但她还是照着原本想好的,一点不带停顿地把话说下去:“我说需要再多半年时间,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升上三年级,换工作的话会好一点。另一个,出去读书也是本来就在我计划中的。我打算今年秋天试试看申请学校。至于这几个月,我想还是回到组里的律师池,分配我去做庄律师或者孙律师的项目,我都可以的。”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她真的已经考虑得很清楚。
  “然后……”她却突然嗫嚅起来,顿了顿,又说,“还有,我还想说,我的意思是……我只是需要再多几个月的时间,不是拒绝……”
  周其野仍旧在听,脑子好像也转得慢了点,缓了缓才品出其中的意思,轻轻笑了。
  她看他一眼,说:“能不笑吗?”
  “可以,”他不笑了,也像她那样认真地说,“但是收购院线这个项目你还是要做完的,对你再找工作,或者申请学校都有好处。而且,这时候退出,反而会有人问为什么。现在已经到了后期交付阶段,律师的工作不会像中期这么多,你可以分一部分时间出去做其他案子……”
  言谨没说话,看上去有些犹豫。
  周其野停下来问:“你觉得这样安排有问题吗?”
  “我没问题。”她摇头。
  “那我也没问题。”他回应。
  她忽然有种熟悉之感,像是又一次挑战,恰如在越南吃米粉,堪萨斯城坐过山车。
  也是在那一天,全组人一起吃了顿午饭。
  自然是周其野请客。庄明亮敲他竹杠,点名要吃环球中心一家挺贵的日料。周其野没意见,一口应允。
  庄律师却又酸酸地,说:“项目成了到底大方啊。”
  周其野肉眼可见的心情不错,话却还是说得很谨慎:“只是协议签了,离最后交割还有几个月。”
  言谨在旁听着,总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想问,却又碍于那个半年之约。
  上午那场谈话之后,她从他办公室里出来,回到自己位子上,便有种紧张过后的虚软,以及一点点隐秘的快乐。
  这件事,还有她对他说的那些话,她已经来来回回想了几天。甚至有过足以推翻一切的怀疑,堪萨斯城外的那一夜,他格外让她动心的那份克制,究竟是为了不伤害她,还是更多的为了他自己?但这一点怀疑,在他说出“你可以向 HR 汇报,我接受所有可能的处分”的时候,打消了。
  那顿饭吃得其乐融融,下午又开了组里的例会。
  周其野在会上说了之后一段时间的工作分配,言谨被分去跟孙力行一起做版权交易。
  此话一出,在座其他人都有些意外。院线并购顺利签约,他们都以为她会继续跟着周律师上别的国际项目。
  周其野简单解释,孙力行早上跟他汇报近段时间的工作,提出交易量大,需要更多人手。而言谨在做的并购已经进入收尾阶段,正好有时间帮忙。
  庄明亮自不会表现出什么,贾思婷和李涵都看言谨。
  孙力行倒是挺高兴,本来只期待新招的暑期实习生能分给他一个,没想到会是她。
  而言谨只是笑,对孙力行说:“我没做过 IP 交易,你要拿我当实习生教啊。”
  孙力行也笑,说:“这么谦虚,我可不敢当。”
  年初因为抢那个跨境并购的项目,两人之间还有点同侪竞争的意思。言谨当时占了上风,现在做他的副手,等于还了这一城。
  散会之后,各自回到工位上。
  孙力行真像个 senior 似地,给言谨介绍眼下他手上版权交易的情况,整理各种合同资料给她参考,两人分摊工作。
  待他这头说完,言谨才看到庄明亮发来的消息,叫她进办公室,有话跟她讲。
  言谨忐忑,不知道庄律师是不是看出了点什么,直到进去坐下,庄明亮直接跟她说起蔡天寻。
  “小蔡五月毕业,七月考完加州律师资格就回来工作了,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言谨点头。她跟蔡天寻偶尔联系,前段时间出差去洛杉矶,大家都忙,没吃上饭,只见了匆匆一面,却也不觉得陌生。
  但庄明亮还有后话,说:“他年资保留,回来跟你一样也是升三年级,组里差不多级别的就有三个人了。”
  言谨听着,有点猜出庄律师的意思。
  “现在你看着大家都跟小学生似地,一年级一年级升上去,但总也有毕业的时候,到那天是升合伙人,还是尴尬熬着,还是淘汰走人,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拉开差距了。”庄明亮继续说,“开放式办公区里有些人,可是连谁的位子离窗近一点都要比的,你也别太傻大姐了。”
  言谨又有点忍不住,说:“师徒一场,为什么说话这么难听?”
  庄明亮说:“师徒一场,我才奉劝你。”
  言谨装傻,说:“上面分配给我的事情我总要去做,您要有什么案子,也带着我。”
  庄明亮只得明讲,用手比出一个高度:“我天花板就在这里,你要到 next level 还得跟着周律师,知道吗?”
  言谨心里一坠,嘴上仍旧玩笑:“您怎么也夹上英文了?”
  庄明亮也笑笑,自嘲说:“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但转而还是问她:“是因为这次做并购觉得太辛苦了,不想再做大项目吗?”
  言谨说:“也不是,就是觉得多接触一些不同类型的工作也挺好的。”
  庄明亮看着她,郑重道:“你这个年级,应该决定自己以后要走的路了。”
  言谨点头,说:“我知道,我尽快。”
  虽然解释了,却也自觉无力。只怕自己到底还是落入了他曾经的刻板印象。明明可以尽力争取,去做国际大项目,挣大钱,走向人生巅峰,却因为嫌太辛苦,又退回来做琐碎的小案子。
  有些事,她尚不能解释。庄明亮这么想,总好过知道事实,但她还是希望自己不会让他失望。
  那天夜里,言谨打电话给吴晓菁。
  那边起初没接,十一点多才回电过来,一声“喂”带着楼梯间里的回响,而且还是喘的。
  言谨一听就知道是才刚排练完,说:“你们合同里写的每天 8 小时,这都几点了?需不需要劳动仲裁?”
  “你呢?”吴晓菁笑,“几点下班的?”
  言谨没话了,她其实也刚到家不久,正摊在沙发上不想动。孙力行那边的版权交易都是批量工作,一点都不比并购项目轻松。
  两人还是像平常一样聊天,言谨说了上午的事,那个半年之约。
  “你觉得真能做到?”吴晓菁不信。
  言谨却又变得现实起来,说:“做到,或者做不到,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两边不约而同地静了静。确实,无论如何,都是她离开。她只是尽力为自己争取一个更好的时间点。
  言谨立下志愿,说:“从明天,哦不,从今天开始,我要存学费了。”
  吴晓菁问:“不是说你们所里可以赞助学费吗?”
  言谨长叹一声,说:“本来是有这个机会的,但要跟组里签五年的卖身契。”
  所谓“卖身契”,对别人来说只是个比喻,到她这儿就真成卖身契了。
  又想起那句话,忍不住感叹:“本来理所应该你得的,也成了不应该,真是智慧发言。”
  吴晓菁笑,说:“我可没有让你跟钱过不去。”
  言谨说:“过得去过不去都是这样了。”
  吴晓菁问:“那出去读书要多少钱?”
  言谨说:“一年至少二三十万,奖学金也不知道能申请到多少。”
  吴晓菁又问:“那你现在有多少?”
  “工作两年,就存了大概十来万,加上今年年终奖,期望能到三十。”言谨开始算账,后悔自己没好好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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