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堂木一响,顺天府尹厉声道:
“正月十五,正月十七,正月二十,正月二十四,正月二十九日你二人去宛平县究竟作甚?!
张生,你本是大兴县之人必有为何频频去往宛平县?刘力,你家在城北,为何那几日在城西露面?!还不如实招来?”
张生:“回大人,小生在宛平县的一家书局寻到一本古籍,见猎心喜。奈何店家不肯割爱,是以小生不得不前去抄书,个中缘由小生早已经禀明大人,为何……”
刘力只低着头,闷声闷气:
“草民没杀人!”
竟是不肯多解释一句。
顺天府再审五女家亡案的消息一传出去,百姓们就纷纷冲了过来,这会儿要不是有衙役守着,怕是早就冲进来了。
“绝对是那刘力!他那天从周家女门口经过还到处张望,定是在踩点!”
周家女便是身亡的五位少女中的一人。
“不错,刘力本来就手脚不干净,指不定是被人发现,所以……”
“那么大年纪的汉子,连个媳妇都没有,指不定怎么回事呢!”
“不过张生说他去抄录古籍也是有些疑点,大人不是过后去寻那个铺子,并没有找到那本古籍。”
“可是人家一个读书人,新晋秀才,前途光明,为何要杀人?”
“罢了罢了,看大人怎么审理吧。”
顺天府看着头疼无比,于是起身弯腰拱手:
“恭请,十四爷让这二人说些实话——”
张生与刘力齐齐看向屏风,影影绰绰,看的并不大清楚。
忽的,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把你们做过的坏事都告诉大人吧。”
“咦,我怎么听到了小孩的声音?”
“荒谬,堂堂顺天府尹,竟让一个奶娃娃断案!昏官,昏官啊!”
“一个小孩能干什么?怕是见了杀人犯都吓得腿软吧?”
“啧,让人家说人家就说?真当自己是传闻中那位金口玉言的琛郡王呢?就是琛郡王咱们也没有见过呢!”
“那奶娃娃要是能断案,我能把……把桌子吃了!”
“什么琛郡王,那是皇上的宝贝疙瘩,传出那样的风声,指不定是……”
“等等,你们看那张生!”
只见原本一身青衫的张生这会儿紧咬牙关,白嫩的面皮上,额头的青筋暴起,满脸通红,像是在和什么做斗争。
一旁的刘力已经把自己打记事起招猫逗狗的坏事都倒了出来,可也不过是些寻常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里面最大的一件,也不过是刘力趁着夜色杀了一个嚼他舌根的老妇人家的一只鸡。
顺天府尹听完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起了一身汗。
在此之前,他其实偏向是刘力所为,所以对刘力并不怎么客气。若不是苦于没有其他证据,他早就把刘力收监了。
可是这一通听下来,刘力确确实实是清白的。
顺天府尹将目光挪到了张生身上,这会儿张生拼命和自己的身体做斗争,整个人都好像是灵魂出窍一眼,艰难的看着自己嘴巴张开。
“人是我杀的!她们都是些不守妇道的贱婢!看见男人就走不动道,你们知道吗?
我能进去,还要多亏她们亲手开门请我进去!一听说我是秀才,哈,像是苍蝇见了屎一样涌上来!那些贱婢!活该!”
张生一口气把自己从小因为父亲和婚前相好鬼混,害的母亲一面哭泣她的心酸,一面将一切报复在自己身上,后来他长大了亲手杀了父亲的相好。
因为他是独子,张父替他瞒了下来,可是张生的心却早已经为当时杀人的刺激所沉迷,后来他发现他的容貌,他的功名可以吸引到那些小家碧玉,于是他对那些无辜的女子伸出了毒手。
“简直荒谬!那些女子痴心一片待你,不说周王陈三女,只其后的刘氏女,宋氏女,当时女子夜间身亡之案已经开始传播,她们不顾生命危险与你相见,未尝不是动了真情,可你……”
顺天府尹气的直哆嗦,张生这会儿一改方才的温文有礼,直接怪笑一声:
“无媒苟合,这就是她们的罪!”
“若非你有意引诱,她们岂会如此?你不是朝廷,凭什么定她们的罪!”
“都是她们生性□□,是她们亲手给了我杀她们的机会!不怪我!不怪我!!!”
张生喘着粗气,鼻孔一翕一张,像是一只咆哮的怪物。
围观的百姓看的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没想到啊没想到,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呸!张生可怜,那那些因他而死的女子就不可怜了吗?”
“她们私会在前,死有余辜!”
“你说什么?那要是你的姐姐妹妹可敢再说一遍?”
“话说,你们都关注这个,不想想屏风后那位……小爷究竟是什么神人吗?”
“对啊!他一句话的事儿啊,一下子就破案了!真是神了!”
“神了神了!”
“神人也!”
“那位吃桌子的仁兄何在?”
话音落下,一个人影已经闪躲着要溜出去了,却不想被外头的百姓堵了个正着。
“是他是他!是他说小爷断了案就吃桌子的!”
“来来来,我这里有一张黄梨木的桌子,木质坚硬,想来口感不错,兄台且来尝尝?”
那人被话臊的又羞又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得不对着小胤祯的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这位小爷,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您饶了小的吧!”
可此时的小胤祯早就和九哥偷偷顺着屏风溜走啦。
顺天府尹也没有食言,亲自把两人送到了戴府门口,小胤祯告别了顺天府尹后便迈着小短腿跨进了戴府。
可小胤祯没有看到的是,他身后的顺天府尹用炙热的眼神看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转身离去。
小胤祯尚不知自己被顺天府尹怎样热情关注,这会儿正跟在门房的身后,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戴府不大,没多久便到了花园。
花园在前院和后院之中,辟了一块小水潭,而戴师傅正在谭边抚琴。
碧绿如玺的水潭边,青衫之士,衣带曼飞,琴声袅袅,一种令人心驰神往的悠然之景直直映入小胤祯眼中。
“戴师傅!”
戴师傅停下琴声,豁然起身,垂眸看着两位阿哥,行礼:
“罪臣请九阿哥,十四阿哥安。”
胤禟和小胤祯一左一右的扶起戴师傅,胤禟忙道:
“戴师傅快免礼!”
小胤祯也道:
“戴师傅没有犯错,更没有罪。”
戴师傅这段时间情绪低落是低落,但心里也是记挂着小胤祯的,听了小胤祯这话不由会心一笑:
“十四阿哥,近来可好?是臣那日过了,才让您受了一通罪,臣该罚。”
小胤祯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好多了,不过戴师傅也不知道我见不得文字,不光戴师傅不知道,阿玛额娘都不知道,不能怪戴师傅的!”
小胤祯受胤禟的影响,那叫一个嘴皮子利索,听的戴师傅都不由抚须一笑:
“十四阿哥的心意臣收到了,这是臣这段时间为您抄写的经书,臣无法亲眼得见您康健,只能祈祷了。”
小胤祯抬眼看去,才发现琴边还放着一沓书写齐整的纸张,小胤祯也没敢多看就收回了眼神。
“多谢戴师傅,嘻嘻,我现在好了,戴师傅应有一份功劳!”
胤禟翻了翻经文,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敬仰:
“戴师傅,以前我错了,不好好读书,还,还给您起不雅号,我……”
胤禟一脸难堪,可却没有一丁点为难的说道。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
戴师傅沉吟着, 胤禟亦是低着头,真切道歉:
“其实这些日子我自己想过,师傅教我这些年确实尽心尽力, 是我,是我在课业繁重之际将其推诿到师傅身上, 还给您……”
胤禟虽然嘴皮子利索, 且性子外向,可是这会儿脑中想着的却是戴师傅方才抚琴时微蹙的眉,似有若无的郁郁之音。
不知他可曾怪自己?
突然,胤禟只觉得肩上一暖,抬眼, 是戴师傅那强自做出笑容的表情:
“九阿哥是个很好的学生, 是臣此生有幸可以教授您, 至于那不雅号……孩童玩笑之语罢了, 臣并不曾放在心上。”
胤禟抿了抿唇, 认真道:
“但是,我还要说, 戴师傅, 对不起。”
胤禟抱拳一礼,倒是像极了话本子里潇洒不羁的侠客。
随后,胤禟又小声道:
“不知戴师傅可记得您初来上书房时, 有一日……您将您的点心分给了一个阿哥?”
戴师傅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
“臣不大记得了,不过是些许琐事罢了, 莫非那个阿哥……”
“是我。”
胤禟抬起头:
“那是, 我以为师傅待我与旁人不同是为了, 为了……所以, 后来几次三番调皮,没想到师傅都没有介意。”
其实,那一天是胤禟第一次发现自己额娘真面目的一天,那天,他一口饭都吃不下,直接让下人撤走。
但没过多久,他拥有了一盘甜甜的糕点。
可那时的他,满心愤恨,以为那个施以善心之人心怀叵测,恶意揣测,心里诋毁他,给他取不雅号……
可这一刻,胤禟才发现自己自始至终,也无法忘记记忆中的甜,亦学会了用美食来疗愈自己。
戴师傅凝视了胤禟片刻,随后请两位阿哥坐下:
“今日天色还早,两位阿哥可愿听臣浅奏一曲?”
“谢师傅!”
小胤祯和胤禟齐声道。
戴师傅拾起青衫盘膝而坐,那青衫在狼狈可憎张生身上只有虚伪油滑之感,可在戴师傅身上却如竹如云,风骨天成。
“铮——”
乐声起,轻柔舒缓的乐声四下蔓延开来,胤禟下意识的阖起眼眸,乐声,水声,鸟鸣声,忽近忽远,忽起忽落,牵动着人的情绪。
一曲既罢,胤禟只觉得内心一片宁静与释然。
“多谢戴师傅。”
胤禟恭敬起身,执弟子之礼。
小胤祯也呱唧呱唧的拍着小手:
“戴师傅真厉害!好听好听!”
戴师傅眼眸柔和下来:
“两位阿哥,可要用些茶点?”
“要要要!”
小胤祯满口答应,胤禟神情怔忪着点点头。
这是一盘梅花百合糕,淡粉与纯白掺着,小巧玲珑,逸散的几缕梅香令人陶醉。
“九阿哥,十四阿哥请——”
小胤祯立刻便对那颇为诱人的糕点伸出了手,胤禟犹豫了一下,才取了一块咬了一口。
“……还是,老味道。”
胤禟回味着,戴师傅却眼眸湿润,轻轻道:
“九阿哥,还是变了的。当初的糕点乃亡妻亲手所做,而今也唯有老仆可仿一二。”
胤禟忙放下点心:
“戴师傅,节哀。”
戴师傅摆摆手,示意两人继续吃。
只是,戴师傅没有说的是,他已经记起了自己送出去的那份点心。
那是,他曾习以为常,但却是妻子所做的最后一份点心。他麻痹着自己,努力不让自己回想当年旧事。
亡妻故去,可她的梅花百合糕留了下来。
梅香袅袅,斯人不在。
……
用过了点心,戴师傅亲自送两人回宫,只是才踏进宫门,梁钰便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恭声道:
“九阿哥,十四阿哥,皇上有请——”
小胤祯/胤禟: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
可是即便两人心里再抗议,也不得不跟上梁钰。
梁钰动作一顿,随后转身看着小胤祯:
“十四阿哥,可需臣抱您前去?”
小胤祯摇摇头,又小心翼翼道:
“你,受伤了吗?”
梁钰低头道:
“臣并无大碍,此乃皇恩浩荡!”
弄丢了两位阿哥,只被皇上打板子,梁钰觉得已经很庆幸了。
到了乾清宫,小胤祯和胤禟二人现在门口一动不动,嘴里嘀嘀咕咕:
“皇阿玛最疼你了,十四弟,你先进去!”
“九哥,阿玛好像生气了,宝宝怕怕!九哥最好啦,九哥进好不好?”
“哎呀,十四弟,皇阿玛才舍不得罚你的,要是罚你,你就哭,皇阿玛就心软了!”
“可是……”
小胤祯也被紧张的氛围弄的惴惴不安。
“嘀嘀咕咕做什么?都给朕滚进来!”
胤禟直接像是被抽了气的面口袋,整个人都塌了下来,垂头丧气的走进去。
小胤祯眨了眨眼,然后就地一趟,骨碌骨碌滚进去——咦,怎么滚不动?
小胤祯有些奇怪,又滚了一下:
“阿玛,宝宝滚不动!”
小胤祯委委屈屈的叫着,看的一旁的胤禟瞠目结舌,还,还能这样?!
康熙本来已经气的肺都要炸了,可是这会儿远远看到这一幕,还是没坐住。
康熙几步过来,直接将小胤祯提溜起来,没好气道:
“让你滚你就真滚了?也不怕着凉了!”
小胤祯无辜的和康熙对视:
“宝宝乖,宝宝听话,阿玛不气不气……”
康熙整个人都给气笑了:
“呦,咱们十四爷还知道朕生气呢?”
康熙阴阳怪气的说着,小胤祯听不大懂,但是小动物的直觉让他立马讨好的笑笑:
“宝宝,给阿玛带好吃的啦!”
随后,小胤祯将自己的点心袋拿出来,里头是一块留了一根指头印的梅花糕。
“戴师傅家的,可好吃啦!宝宝给阿玛带了一块呦!”
康熙面上厉色一敛,低头去看:
“真给朕带的?”
“对呀对呀!甜甜的,好吃!”
小胤祯拼命安利,康熙打量再三,才拿起来咬了一口。
嗯,甜,香,又甜又香。
“还不错……”
没白疼着臭小子,还知道给自个带东西!
别以为康熙不知道,前头这臭小子和老四他们出去,回来只记着他们额娘!
不过今天,这独一份的梅花糕是他的!
小胤祯整个人都惊住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