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宁玉对隔壁究竟在做什么根本不在乎。
前提是,别吵她睡觉。
见房间内又安静下去,季宁玉满意地重新躺回床上。
还不等她将被子盖好,隔壁再次发出剧烈声响,要比之前动静更大。似有东西狠狠撞上墙壁,发出“咚”的闷响,震得季宁玉眼角不住抽动。
季宁玉抬首捏了捏眉心,还不待她做出反应,绝望地哭声和变本加厉的辱骂、抽打从墙壁另一头传来。
她深吸口气,缓缓睁眼,眸光乌沉沉的闪动,舷窗外的光影晦明晦暗地照进室内。
季宁玉按出剑柄,蓦地抽剑,向墙壁猛然劈去——
剑光破开烟尘,气劲强烈之下宛如游龙翻腾,剑锋剧烈震荡,发出嗡鸣的游响。
但听轰隆一声巨响,墙壁应声而碎,溅落一地尘埃,惊得房内众人纷纷回头看去。
只见烟尘弥漫间,一位身着枣红色劲装的少女嚣张地站在墙后,绸缎似的青丝被气浪卷起,昏天地暗之间宛如流星飒沓、风中飞花。
半人高的长剑立在地面,泛着森冷的华光,映照少女明媚的容颜,美得惊心动魄。
她提起剑柄,剑尖直指房内,一字一句道:“我让你们小点声,听不懂人话是吗?”
第9章 浮提海
季宁玉嚣张地提着剑柄,剑尖直指房内,清冷的眼神粗粗扫向屋内。待看清情况后,弯若柳叶的眉头紧紧攒起。
狭小的房间内有两男两女。
两个男人身形魁梧,穿着整齐。两个女人却纤细瘦弱,糟糕狼狈。
其中一个女子双手双脚被缚,藏在角落,不知道究竟是昏迷还是醒着,只露出半边身体。另一个大概是之前挣脱了绳索想要逃跑,却被抓个正着。
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正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柳条似的身体按在地上,脸上凶狠的表情尚未收起,便目瞪口呆地转向突如其来的少女,扭曲的神情看起来倒有些许滑稽可笑。
另一个男人拿着鞭子,也被吓得停在半空。两人皆惊疑不定地看着季宁玉。
被紧紧按住的女人用劲挣扎,瞪着脚拼命仰着脸希望季宁玉能施舍自己一个眼神。她头发乱糟糟的,泪水四溢的脸上满是灰尘与碎发,眼睛却闪着灼人的光亮,发出凄厉地叫喊:“救救我,姑娘……求你救救我……”
压住她的男人见她胆子大到敢当面求救,扯过地上丢弃的棉布强行塞进她的嘴中,呼救声顿时化作绝望的呜咽。
拿着鞭子的男人对着她狠狠啐了一口:“婆娘不听话,就是讨打。”
他扬起鞭子,“啪”地抽在女人的脚边,疼得对方身形骤缩。
随后男人趾高气昂地望着季宁玉道:“小姑娘家家的,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不然……”
说罢,他再次扬起长鞭,狠狠抽向女人的脊背。这一招打得极重,女人背后顿时出现一道血印。季宁玉这才发现,她浑身衣服也破破烂烂,显然在路上也遭到不少毒打。
这女人究竟是不是男人的婆娘,季宁玉根本管不着,也没兴趣。
但她最看不起打女人的男人。
不过是一群在外谁也惹不起谁也打不过的废物,只会将可怜的自尊与力量凌驾于比自己更弱的人身上,寻求一点点可耻的慰藉。
“废物。”季宁玉心中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
她容貌明艳娇俏,语声清脆,看上去就像是哪个有钱人家偷跑出来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原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或觉得好哄骗的相貌,可朱唇轻启间吐出的词句却满含嘲讽,在男人的眼里看来分明是挑衅。
“敢骂我是废物?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拿着鞭子的男人瞪大眼睛恶狠狠道。
“信不信老子把你按在地上,让你尝尝什么是真男人的滋味……”
愤怒之下,男人狞笑着讲起污言秽语,伸手就要向季宁玉的侧脸摸来。然而还不待他抬手,季宁玉凭空打了个响指。剑鞘像有被无形的手掌操控,直冲冲从腰间飞起,狠狠抽向男人的嘴巴。但听“啪”地皮肉闷响,扬起鞭子的男人登时嘴角被抽得通红一片,泛着火辣辣的疼。
“我看你是找死!”明明抽得是嘴角,却像扇了他一巴掌,男人瞬间火气上涌,不顾同伙的阻拦,向季宁玉扑去。
剑鞘飞向季宁玉的左手,她重重抽向男人的脊背,轻巧地回身跳进房内。男人的同伙见已经动手,也不再犹豫,直接放出自己的武器——一个可幻化为大鸟形状的法器。
巴掌大小的法器骤然凌空,先是从底部探出锋利的爪牙。利爪在半空不住膨胀,变得越来越大,长长的指甲泛着诡异的红色,向季宁玉的背后抓来。
季宁玉抽剑迎上飞来的鸟爪。利爪的指甲穿过剑身,发出刺啦的震耳声,直听得人鸡皮疙瘩暴起,坚硬玄铁打造的剑身顿时被划出一道痕迹。
季宁玉踩着利爪的一角轻身旋转,躲开攻击,不断向房内深处撤退,离被绑住的女人越来越近。
似乎要比想象中厉害点,竟是会变形的法器。
法器在伸出一只利爪之后,又从右边再次探出一只同样的爪牙。坚硬的零件转动,两只爪牙放下的瞬间,带出半人高的身躯,张开黑漆漆的羽翼。下肢泛着红色硬壳的利爪泛着银辉,煽动着翅羽,临空而立。
“小姑娘,我劝你还是放弃挣扎,别到时候死得太难看。”拿着鞭子的男人见同伴拿出法器,擦了擦嘴角阴笑道。
“废物的废话真多。”季宁玉不屑道。
季宁玉好歹活了三世,虽然三世加起来活得时间未必有别人一世长,修为也始终停在筑基,没能突破金丹。但上一世跟随叶行舟等人也经历颇多,积累了不少对战经验。
别说现在的她,就是第一世的她,遇到这种人也从来没怕过。
“不知好歹,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男人的同伙阴恻恻道,驱动法器,巨爪裹挟着飓风再次向季宁玉飞速扑来。
季宁玉眼睛微转,并不正面迎战,反而连连后退,从挂在腰部右侧的乾坤袋中不断抽出战斗符箓。黄纸朱砂掷向剑身,纸张簌簌作响间,剑尖蓝光暴涨。
脚底升起的气旋透过甲板引动浩瀚的海潮。船底突而涌起海浪,将船身卷起,又重重抛下,晃得船上不少人发出惊呼。
季宁玉置若罔闻,海浪翻涌间脚底不动如山。
她单手并指成剑,将灵气用劲一逼。剑锋与巨爪相交的刹那,剑锋夹带着霹雳符的威力骤然爆破成电闪雷鸣的圆盘,凭空浮现。
电流猛然将巨爪击飞,季宁玉挥手将剑往身侧一挡,顺手抽出符箓往肩上一拍。鸟形法器的另一只利爪恰巧向她肩膀袭来,却正撞在她布下的防御符上。
触碰到她肩膀的那刻,符箓化作烈火,熊熊火焰间通红的火鸟振翅而飞,扑向利爪,零星火苗点点燃在鸟形法器的羽毛间。驱使法器的男人受到反噬,竟是“哇”得吐出一口鲜血。
使用鞭子的男人见同伴受伤,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扬起长鞭抽向季宁玉的左侧。季宁玉右手持剑,来不及应下这招。她抬眼抽出剑鞘,踢向半空,阻挡长鞭。
长鞭似能引动微弱的雷电,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穿透鞭身。男人卷起季宁玉的剑鞘重重一甩,触碰到房间内的圆桌,“砰”的一声,圆桌顿时碎成齑/粉。
这两个人男人实力一般般,手上的两件法器倒是挺有门道。
拥有鸟形法器的男人紧跟着发动攻击。鸟形法器张开巨大的羽翼,不断向季宁玉煽出狂风。
狂风裹挟着尘埃,晃荡着船身左右摇摆。趁着视线迷惑,手持长鞭的男人向季宁玉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季宁玉只觉得什么人拽住自己的腰身往下用劲一抱。她万万没想到,前有狼后有虎,中间还有个背刺的家伙。一着不慎被抓了个正着,脚步不稳,登时向后摔去。
没有意向中砸向地板的疼痛,季宁玉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而就在她摔下去的瞬间,长鞭从她的发顶略过,削断她几根尚凌空的发丝。稍微晚那么须臾,现在她就不是仅仅摔一跤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季宁玉微微怔愣,火速翻身,见自己身下正压着房内另一个姑娘。
那姑娘不知道何时挣开束缚双手的绳索,被她砸得跌坐在地,穿着过于宽大的衣衫,血迹斑斑很是脏乱。此刻察觉到季宁玉的目光,她也缓缓抬头。
猫儿似的眼睛仿若含着一汪春水,面色苍白到几近透明的程度。但见到季宁玉,她唇边缓缓绽开一抹宛若清水芙蓉般的笑容,恰似深夜昙花骤然开放,静谧安然。
就算化成灰,季宁玉都能认得出。
这不正是叶行舟的小青梅,江星衍的心上人,前几天刚被自己从房间内赶出去的白沅沅吗?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不待季宁玉开口询问,甲板上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几个声音高喊。
“船上不允许有人打架斗殴,凡被发现是要被赶下船的。”
“到底是什么人敢在浮提海上打架?不知道浮提海中有海兽吗?要是惊动了海兽,是打算要我们全船的人陪葬吗?!”
季宁玉与两个男人的打斗惊动了船上的其他人,他们正从船只的四面八方围聚到此,显然要讨个说法。
两个男人见突然围过来不少人,迅速对视一眼顷刻计上心头。
驱动鸟形法器的男人惨叫一声,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似的踉跄几步,重重栽倒在地。他之前因受法器反噬嘴角本就带着血迹,如今扑通一声摔倒更显得身受重伤,虚弱不堪。
挥着长鞭的男人往他身侧重重一跪,捶打着大腿哭嚎道:“大哥,大哥,你怎么样,你不要出事啊!”
众人簇拥过来,便见到的是这般景象,不免感到疑惑。
拿着长鞭的男人指着季宁玉,眼睛瞪得极大,沙哑着声音叫喊道:“你为何要突然闯入我们房间,击碎我们墙壁,还打伤我大哥!我们俩夫妻平白无故遭此劫难,究竟是哪里招惹你了?!”
第10章 浮提海
季宁玉尚未从见到白沅沅的讶然中回过神,便听见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伴随着男人的厉声控诉,周围不知何时乌压压地站了一群人。
她从地上站起,拾起跌落在地的剑鞘,淡淡扫视一圈四周狼藉,心中暗暗冷笑,看来还真是很难解释。
驱动鸟形法器的男人昏倒在地,嘴角流着血丝,他的法器早就缩成小小的圆形跌落在地,看起来毫无攻击能力。
旁边哭嚎着的男人也是满身尘埃,像是挨了顿毒打。先挣脱束缚的女子则早就被男人打晕,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再加上破碎的墙壁、被剑鞘击碎的圆桌、空气中盘旋着未散的剑气……怎么看自己都不占理。
“怎么还有这种事……”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对视一眼,再看向季宁玉的眼神便有些不对劲。
“小姑娘,看你也衣冠楚楚,像是个讲规矩的人,怎么能欺负人呢?!”人群中有指责地声音传来。说话的人隐藏在后面,说得不大声却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
男人见有人替他们说话,哭嚎地更加卖力,指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我们好好在房间里,她却突然敲着墙壁说我们太吵,接着便用剑劈开我们的墙,你们看看这地上……”
最妙的谎言总是掺杂着部分真实,男人掐头去尾,真假夹杂,倒是能将刚刚之事描述的栩栩如生。
“哟,还真是这样,两个房间隔着的墙壁都被击碎了!”围观的人惊疑不定地看向季宁玉。
在场都是修士,自然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一方面没想到小姑娘长得端正,行为却如此跋扈。另一方面又惊讶于她年纪轻轻剑气便已经如此了得,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背景?
面对此情此景,季宁玉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可笑。
说来她重活两回,最习惯的就是当千人所指的“坏”女人。嚣张跋扈、没心没肺之类的词,她听得多了。讨厌她的人这么多,委实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现在的季宁玉根本不在乎。
她不在乎,不代表她要坐以待毙,傻站在这里任由别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季宁玉可没有受人摆布的习惯。
她提起剑,激起的剑气如一缕轻风,男人却被她吓得缩起脖子,惊魂未定地瞪着她,却见她的剑尖指向躺在旁边昏迷的女人。
“怎么,我用的是剑,她身上的鞭伤也是我做的?”季宁玉的剑尖挑起女人破碎的衣襟,不住冷笑。
女人背后横斜着一条长长的伤疤,周围毛毛糙糙地渗出细小的血痕,与鞭痕完全吻合。剑是伤人的利器,伤口往往干净利落,决不是这般模样。
男人顿时语塞,眼睛转了转支支吾吾道:“你虽用的是剑,但中间却夺了我的鞭子……”
季宁玉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仅扫向他手里握得紧紧的鞭子,嘴角含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她顺手拉起仍跌坐在自己脚边的白沅沅,指着她慢条斯理地问道:“这也是你婆娘?”
什么叫这“也是”?未免太意味深长。
男人立刻大声辩解道:“这是我大哥的婆娘,是我嫂嫂!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
季宁玉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眼睛弯弯的,满是天真明媚。
她斜睨着白沅沅,不怀好意地捉弄道:“真是有趣啊白沅沅,没想到不过两三日没见,你倒跑下山给别人当婆娘去了。”
众人听见她说的话都停下动作,好奇地看向枣红色戎装少女的身后。楚楚可怜的柔弱女子,睁着双会说话的眼睛一眨不眨专注地望着季宁玉,状似明月,体若轻风。
两位少女,一静一动,或清丽或明艳,倒是相得益彰,很是搭配。
不过听这话里话外,两人似乎是旧相识?
季宁玉原以为白沅沅会配合自己否认男人的话,没想到过了半晌没听见白沅沅的动静,倒是感觉她的手轻轻扯住自己的袖角,像小猫爪子勾挠着似的。
“你怎么不说话?”季宁玉回身见白沅沅只顾望着自己轻轻浅浅地笑着,没有其他反应,眼睛微瞪抱怨道。
白沅沅微愣,随即指向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
不过才几日没见,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又是被男人抓住又是不能说话,也不知道脑子还好不好使。好歹也是天心宗的外门弟子,就算在宗门内被自己欺负,也万万没有在外面被别人欺负的道理。
季宁玉眉毛竖起,长剑脱手而出,急速向坐在地上的男人飞去。
男人想要维持自己弱者的形象,眼睁睁见剑柄飞来再一次狠狠抽向他的嘴巴。“啪”的闷声响起,之前被剑鞘抽出的痕迹还未消散,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双唇肿起,要比之前看起来更滑稽。
剑气裹挟着疾风吹拂季宁玉鬓边的碎发,她阴恻恻地笑道:“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男人捂着嘴巴,似是没想到季宁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敢对自己动手,登时大哭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当着你们的面她都敢打我,我说得句句属实啊!老天啊,天理何在,天理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