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梨的这些怨念,她也是罪魁祸首。
似乎是决意要长痛不如短痛,祝梨从茶几的抽屉里摸出一个药瓶,“你知道躁郁症吗?”
“一种很严重的精神疾病,这种病会伴生自.杀倾向。”祝梨漆黑的瞳仁没有一点亮色,缓缓开口,“所以,不要劝我放过他。”
她心里的这团火如果烧不到范东来身上,就会吞没她自己。
李贵芳的眼角滑过一颗清泪,她的唇角有些颤抖,“小梨,对不起。”
祝梨的睫毛在空气里颤着,她一点一点把李贵芳抱到怀里,但她的语气却是能刺破一切的冷漠,她伏在李贵芳耳边,“妈妈,我爱你是真的,你的选择让我痛苦也是真的。”
“求你,选择我一次吧。”
李贵芳离开之后,祝梨留在客厅里枯坐着,其实现在的局面虽然在她掌握范围之内,但大众圈层对范东来的讨伐却比她想像地要温和得多。
似乎大众对于男人总有另一种评价系统。
即使这个人是个人渣,但他做成了一番事业,便能英雄不问出处来了。
祝梨把脚翘到茶几上,语气有些冷淡,“出来吧,别藏了。”
身后的卧室门发出了声微弱的声响,一个单薄的身形出落在木门的后面,手里还拖着根洗地机。
祝梨刚一进门,发现地板珵亮的时候,就猜出陈野提前来这里打扫卫生了,还没等她把陈野揪出来,李贵芳就风尘仆仆地进门了。
她瞧着缄默的陈野,一开口就是威胁,“你胆敢漏出一点可怜的目光,我就把你赶出去。”
还好,陈野还是那副沉闷的视线,他只是走到祝梨面前,低下头吻去她脸上微咸的濡湿。
这时候祝梨才发现,原来,李贵芳走了之后,她还在无意识地向下砸着眼泪。
她吸了吸鼻子,泄恨般地咬了陈野一口。
陈野的大手轻轻拂在她背后,像是自愿成为她情绪的出口。
第59章
网上还在因为祝梨直播间的爆料如火如荼地吵着,祝梨却再也没有更新过任何动态。
盛荣的官微紧急发了声明,在承认祝梨身份的同时,却又否认了祝梨话里的内容,并在第二天放出律师函,声称若祝梨再不停止造谣,将会以诽谤罪起诉她。
此律师函一经发出,便被一些法学账号科普了名誉权与诽谤的区别,盛荣此举不仅没有扳回一城反而因为张冠李戴再次做实网友们的猜想。
祝梨窝在家里,躺在陈野身上,抱着手机看着盛荣顾前不够后的丑态乐不可支。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出如水般的亮色,她把手机扔到一边,冷哼了一声,“不过是被骂了几句,实在是太不痛不痒了。”
她翻身骑到陈野身上,有些苦恼地翘了翘嘴唇,“感觉我做的还是有点太保守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再下手重一点。”
陈野素白冷淡的脸在有些暗的光线里几乎拥有素描一般的笔触,这几日祝梨欲.望繁盛,四处的窗帘几乎一直闭着,不见光亮。
他虚扶住祝梨的腰身,调整了一下坐姿,脖颈附近被咬痕框柱的小痣显得格外色.情。“都听你的。”
祝梨盯了盯陈野收紧的小腹,爬起来踩了他一脚,“给你浪的,我在和你讲我的复仇计划,不是和你商量怎么上你。”
说完,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往侧面的室内泳池看了一眼,转回头来确是一脸若有所思。
她一点一点靠近陈野的脸,尖尖的虎牙含着瞬间疯狂的笑意,“陈野,帮我做件事。”
针对盛荣的退货潮还在继续翻涌着,但网络上却开始出现另一种声音,他们理智地分析着只存在于他们猜测里的另一种可能,企图将这件事情归结于祝梨和正在掌权的姐姐争夺父母宠爱的一种胡闹。
更有甚者,觉得祝梨说的那些事情没有什么,他们觉得那些行为不过是范东来失意时的一种发泄,现在他有钱了,也没有搞那些转移财产的负心手段,够意思了。
网络就是这种地方,扔个石头都会激起一阵狗叫,这样的评论扎根在评论区,吸引了另一群苍蝇。
他们抱成一团,期待着反转。
就在网络上对于这件事情的讨论逐渐走向平缓的时候,祝梨发了一条微博,只有两个字,【再见。】
这短短两个字立刻在互联网上掀起巨浪,再见自存在以来就一直被扩充着无数的意境,这两个字放在一个刚遭遇过重大打击的年轻人身上,立刻就变得格外惊悚起来。
那条微博很快被各种费尽心思想要挽留她的声音占满,还有网友在评论里猜测祝梨是不是受到了死亡威胁,他们频繁的刷新着网页,企图从推送的消息里得到实时的解答。
近乎漫长的一个小时后,一段模糊的影响在网络上传开,视频的拍摄地点大概是在市南的一段大桥附近,一个一身黑衣的成年男子从水里抱出了一个不省人事的女人。
那女人没有直觉地散着四肢,从男人怀里漏出的半个侧脸看起来和祝梨有几分相似。
过了没多久后,那条视频的所有链接全部失效,无法查看。
各种猜测如雪花般袭来,盛荣集团的官微被各种声音挤满,质问是不是他们逼得一个年轻人走投无路,质问那段视频是不是被他们下架,质问他们为什么不出来发声明了是不是心虚。
与此同时,几段自称是祝梨圈内好友的爆料夹在各种猜测里传播开来,爆料采用地是非常有真实感的自述形式,几个爆料从不同角度隐晦地证实了祝梨家庭的龃龉。
这几粒火星沿着视频被下架的愤懑一下就点燃了大火。
盛荣几乎瞬间被这场燎原烈火动摇了根基,股价直接跌停,退货潮的惯性撞在这个档口,市值一天之内完成成倍缩水。
京市紫藤山庄的西侧庄园内,范东来将一壶滚热的茶水扔在范清的身上,“废物!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
他面前的大屏公布着股市的实时走势,一双薄凉的三白眼带着眼尾的肌肉抽搐着。他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万万没想到把他搞得如此狼狈的人竟然只是个黄毛丫头。
他咬着牙,腮面上的骨头发出恐怖的声响。这个范二,他从她生下来不就喜欢,连名字都懒得起,直到了上小学才潦草给她安了个户口,随口起了个名字。
那时候赶上计划生育,他把祝梨藏在她外婆家,打算再要个孩子。可祝梨也许就是他的灾星,从那之后,李贵芳的肚子再没了动静,就连他只后养的那些个情儿,也没给他生出个半拉儿子。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范东来的心头,他闭了闭眼,只希望他握紧的拳头里攥着的是祝梨的脖子。
范清站在一旁,脸上只挂着如水的平静。她当真被培养得很好,这样的局面之下依旧面不改色。
她的声音很淡,却带着难言的说服力,“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范东来身后往后倚了椅,范清跟着他在公司瞻前马后了这么多年,他虽然总觉得范清是个女人难当大任,但多少对她还是有几分信任的,他脚尖抬了抬,示意范清继续说。
她拿出一封协议,摊开在范东来眼前,“既然局势已经无法挽回,现在就应该即时止损。”
“等局势稳住了,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范清往后撤了一步,“我永远是您忠诚的下属,请您放心。”
祝梨从医院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她睁开昏沉的视线,面前却是李贵芳那张憔悴的脸,再向后看,陈野默默地站在一边,湿透的衣服裹在他身上,被体温烘干了大半,已经不再滴水。
只是偶尔一抹湿润圈住的是如墨般的深色。
祝梨脸色还有些许苍白,衬得她那双眼睛更黑,她侧过脸去,把视线移开停在空荡的一侧。
耳边响起细微的哭声。
祝梨却只觉得累,很累,没有办法呼吸的累。
走到这个地步,她甚至已经不再关心结果如何了,那份烈火般的恨意终究还是反噬了她自己。
李贵芳的眼泪滴在她的手掌上是带着温度的痒意,祝梨指尖抬了抬,终究还是对她狠不下心来,她淡淡出声,“妈妈,我想喝热粥,你去给我买些吧。”
“我想喝三寸芳的。”
“好,你在这里等着妈妈。”李贵芳终于从祝梨的手掌上抬起头来,她用纸巾沾了沾眼泪,眼睛里的疼惜让人觉得刺目。
她搓着手,动作有些颠三倒四,祝梨目色柔和地看着她,整个人像是被光晕覆盖的水波。
她是难得的有耐心。
李贵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拎着包急匆匆地往外赶。
三寸芳最近的门店也在两公里外,9点歇业,而现下都已经8点20了,再耽搁些恐怕是只能吃个闭门羹。
李贵芳走后,祝梨把视线挪到陈野身上,他低着头,头发被浸湿后又风干,显得有些潦草,身上的衣服干透的地方还残存着几粒河里带出来的泥沙。
“你在这里跟我演苦肉计呢,陈野。”
这些戏码原本就是她给陈野安排好的,时间几乎计算地分秒不差,根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陈野默不作声,沾着泥沙的鞋子固执地停在祝梨病床的一米外,像是害怕弄脏了祝梨旁边的地板。他被祝梨点到名字,一点点抬起眼来,视线慢慢纠缠在祝梨身上。
他把目光贪婪地落满祝梨整个完好的身体,内心恍然涌出几分灾后重建般的惘然。
他跟着祝梨这么多年,这是祝梨给他布置的最艰难的任务。他眼睁睁地看着祝梨被河水吞没,她静静地沉下去,连一丁点微末的求生欲望都不曾展现。
他知道这是祝梨计划的一部分,他算着时间,秒表走针的声响像是一根根银针刺入他的心脏。
他感到血液发凉。
这个世界上能留住祝梨的安全绳太少了,他也并不能算一个。
可是,陈野郑重地盯着祝梨的眼睛,他那张淡漠的素描脸总算有了些彩色。
“祝梨,如果你死了,我会给你殉葬的。”
祝梨愣了片刻,她苍白的脸微末抬起几分血色,是被陈野气的,“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要咒我啊!”她简直要下地转两圈,盯着陈野的眼睛泛起几分活气,“避谶你懂不懂?”
她抚了抚自己的胸膛给自己顺气,习惯性地对陈野颐指气使,“还杵着干什么,过来给我揉揉。”
陈野被祝梨这么横竖骂了一通,终于老实了,他抽了一节床头柜上的消毒湿巾,把手仔细擦了一边,才低下头专业地拍着祝梨的背给她顺气。
她凑近闻了闻陈野的衣服,微末流出些河水里的泥腥气。
这个气味有点像之前在小渔村的时候,每次路过海边时风里流散的味道。那时候,陈野开着辆皮卡车,她非要跟着去进货。去的时候路程远,皮卡车的前座空间小,坐着不舒服,陈野就把那辆皮卡车的后箱擦洗得干干净净的,给她铺上被褥。
她躺在被新鲜棉花蓬起来的褥子上,昏昏沉沉地看着天上流动的星星。
那些星星跟着她走。
夏风潮湿,蚊虫也不少,出发的时候陈野围着她喷了几乎一整瓶的花露水。那股清凉的六神味道裹着微咸的海风,就是她对那里的全部印象。
祝梨睫毛颤了颤,她从陈野的胳膊里钻出来,眼睛亮晶晶的,漏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她说,“陈野,我们一起逃吧。”
第60章
逃去哪里,祝梨也不知道,她只想快快离开这个地方,随便去哪里都好。
陈野办事总是很利索,他跑到楼下买了个轮椅,给自己套了件干净的衣服,这才把祝梨从病床上抱下来。
祝梨鼻尖耸了耸,坐在轮椅上也不安分,转过头来抬眼瞧了陈野一眼,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陈野精巧的下颌。她那双透亮的眼睛显出几分挪揄,“陈野,这可真是你最不好闻的一次。”
陈野喉头上下滚了滚,脚上的功夫也没耽误,推着祝梨狂奔着。
他的语气有些微滞,带了几分商量意味,“那你下次就不要跳了。”
祝梨却没作答,她大概是被陈野推得高兴了,穿着病房拖鞋的一只脚往上兴奋地一踢,“私奔喽!”
走廊很长,灯光是医院常有的冷调光线,亮堂堂的,落在地上却更显空旷。陈野也知道祝梨这次不是在玩,既然李贵芳已经能摸到她的病房了,那范家人很快也会知道。
从前听祝梨提过两句,范东来有着非常老旧的宗族理念,发迹之后没少把好处往范家人那里带,明明是他一个人组建的公司,二十来年过去了竟几乎成了家族企业。
祝梨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盛荣的每天的流水几乎是几千万甚至上亿的损失,难保不会有人来找她麻烦。
他推着车迅速找着能直通地库的路线。
最要命的是这医院里的电梯是错层停,祝梨抬手指挥着,陈野依哗推着她往连廊侧面的电梯大步跑着。
祝梨翘着二郎腿倚在轮椅上,透过单薄的病号服能感受到陈野手背的温度,她低头看着冷白的瓷砖缝,指挥着陈野一定要让轮子压着瓷砖两边的线走。
但轮椅却在转道的时候突然急停,祝梨的视线里突然多了一个挺立的双腿。
那人穿着一条拉夫劳伦的米色半裙,上面还留着一摊茶渍,是不甚美妙的图案。她抬头,看见范清那张秀丽的精英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