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打算离开前,如果紫苏没有收徒就把你托付给她。如果她也已经收了徒弟,剩下的,只能由你师姐来教你。”
青黛点点头,低垂着头,抿着唇沉闷不语,但这些话本也不完全是给她听的,繁缕沉声应道:“师父,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青黛的。”
这位小师妹不大亲近自己也没关系,这宫里怕的是孤独一个人,但也不必和每个人关系都那麽好。
“师父自然是放心你的。”繁缕办事还是很稳妥的。
繁缕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睡梦香甜,房间的窗子开着,後面有几棵新栽的果树,绿意盈盈,清风穿林而过,清凉舒缓。
第12章 风波
栀子手里揽着竹篮子, 她本想来找繁缕, 可听说她睡着了, 回头就碰见青黛了, 她昨天也听到了些微的动静, 可并不知道准确是怎麽回事。
“栀子姐姐。”
“青黛啊。”栀子手里竹篮里装着胭脂红深浅不一的茶花, 面上笑眯眯的。
青黛仰头问:“栀子姐姐是来找师姐的吗?”
“是呀。”栀子想着让青黛带一下话, 看她矮矮的小个子,摸了摸她的发顶道:“呃,算了, 我自己和她亲自说吧,这要我们一起商量。”
说着,拈了一朵粉白色茶花笑嘻嘻的别在了青黛的黑发上, 青黛抿了抿唇, 摸着头上的粉茶花,点了点头回房间去了。
栀子从篮子里挑一朵开得最大最好的, 抬手别在了繁缕的房门上, 散发出清幽的香味。
繁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她还是第一次白天睡到这时候, 浑身舒坦, 打开房门只见窗格上别着一朵摘下来许久的红茶花, 浓艳馥郁。
“哈,谁别在这里的花,可真香啊。”
繁缕放在鼻尖嗅了一下, 转眸一想就想到了, 能干出这种事的,除了栀子还能有谁。
栀子的房间就在她隔壁,再往栀子房间那边去,就是桔梗的屋子。
“栀子,你找我来的?”繁缕拢了拢头发就过来了,栀子的房间里有淡淡的花香,她喜欢这味道,每个时节折些当季的花放在房间的桌子上的花瓶里。
被繁缕等人戏称为辣手摧花,栀子拉着她进屋,後院的窗子打开着,习习凉风穿屋而过,让繁缕坐下,进内室拿出一罐茶叶来,招呼道:
“繁缕,你坐你坐,你爱喝茉莉花茶对吧,我这里正好还有师父给的,对了,你爱吃山楂糕不,我给你拿点,酸甜可口,可好吃了。”
栀子笑嘻嘻的给她倒茶拿糕点,繁缕何时看见她这样殷勤过,必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定是“不安好心”。
想及此,繁缕忙忙起身按住她的手,警惕道:“等等,栀子你先别忙活了,我就坐一会,有什麽话你就直说吧!”
末了,又添了一句:“你别是闯了什麽祸吧?”一双眼睛狐疑的在栀子身上扫过。
“哎呀,你想哪去了,我怎麽会是那样的人?”
栀子气鼓鼓的挑了挑眉,对她的想法不满道。
的确,栀子除了初进宫时有些鲁莽,现在已经完全褪去了那股浮躁,是现在院里安稳的大师姐,震慑下面的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们颇有一手。
“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哪次来你屋里也没见你这麽献殷勤过,说吧,有何事相求?”繁缕坐了下来,接过栀子递给她的茶水。
栀子放下手中的茶壶,单刀直入道:“繁缕,今年医女的考核,不如咱们三个一起考吧?”
繁缕喝了一口茶水,问道:“啊,为什麽呀?”
她明年再考也不迟,桔梗更不用说了。
栀子从後面按着她的肩膀,循循善诱道:“哎呀,我不是一个人去害怕吗,再说了,你们为什麽能早考,而非要再提心吊胆的等一年呢。”
“桔梗同意了,她跟得上吗?”
繁缕有些犹豫,她自己倒是不怕,只是担心桔梗,别看桔梗这丫头总是温吞如水的,可骨子里却是好胜的,自尊心极重。
栀子知道繁缕最好说服了,最後才来和她商量的,胸有成竹道:“嗯,我早和她说过了,桔梗已经答应了,她说若是不过,就当是练手了。”
“既然赶上了,那就试试吧,我一会回去和师父说。”
繁缕没有多加思虑,在这宫里想太多没有用,谁知明天还怎麽样,栀子她们觉得她这样想太过消沉,繁缕却觉得事先有最坏的打算,也不是完全无用的。
“繁缕,咱们一起考。”
繁缕对栀子这种没由来的自信笑了笑,应道:
“好啊!”
晚上的时候,师父说:“外院的那位受伤的大人已经走了。”
“哦,那就好。”繁缕松了一口气,这个人留在女医馆可不是什麽好事。
“师父,我和栀子她们说过了,今年的医女考核我们三个一起去。”
“嗯,也好,你们三个这段时日就不要理会其他的了,抓紧时间。”
接下来的日子里,繁缕三人闭门读书,要不就是满园子的找人把脉,望闻问切,整个女医馆都快被这些医徒折腾疯了。
而卢国公府不知走了什麽霉运,卢国公门下学生官员因舞弊案被揭露出来,御史台的折子不要钱一样,雪花似得一遝遝往摄政王的书案上送,导致摄政王雷霆大怒之下,当堂将折子摔在了卢国公皱巴巴的老脸上。
随即雷厉风行一连查出数起命案和贪污受贿,卢国公一派门生非死即伤,抄家撤职,剩下没有受到牵连的也收敛了平日里的张狂嘴脸,小心翼翼的夹起尾巴做人,不敢再兴风作浪。
自此,卢国公府元气大伤,龟缩一隅休养生息,摄政王却也没有步步紧逼,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也不宜再生风波。
宁润跟在陛下身边上朝,对於朝堂之上的情况一目了然,下朝之後,宁润趁着皇帝陛下不要人伺候的功夫来到西厂。
见了督主,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卫衣,道:“这是摄政王身边的宋大人临走前,命小的转交给督主的。”
卫督主接过来一看,顿时心中明了,不明原因的笑了笑,对宁润吩咐道:“你回去告诉那人,就说本座明白了。”
“是。”
在宁润看来,自家师父虽然从不上朝,但却可以一只手就搅弄风云,把控局势,没有比师父再厉害的了。
“对了,告诉那位,就说选秀之事本座自有断定,不必担心卢老狗,他再干伸手,本座就剁了他的爪子。”
宁润不明白,为何师父时而与摄政王势不两立,时而又合二为一,他不甚明白,明明前一阵子双方恨不得置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懂,就问了出来,师父说:“这世上,尤其是朝廷,没有绝对的朋友,也没有绝对的敌人,有的只是皇权至上。”
最後几个字,卫衣说的风轻云淡,没有丝毫的戾气。
朝堂上的风波穿过後宫层层厚重宫墙,到了繁缕的耳边,只剩下轻飘飘的几句话而已,茶余饭後的谈资闲话,对这里是没什麽影响的。
对於繁缕他们,这些事听着远在天边,可事实也算是近在眼前。
选秀伊始,外面就不断传来各种小道消息,不过是哪家小姐有望成为妃嫔,根本无需皇帝喜好如何,直接由太後与摄政王决定,这时候,身份与家世成为了她们的筹码。
这一年的夏日,烈日炎炎,明黄色的圣旨分别送到了各家官员的府邸上,至此,宫里多了十几位位份不等的贵人,没有皇後。
在此之前,皇帝身边已有一位庄嫔,似出身卢国公府,即是陛下母族的表妹。
年纪小小,却在後宫之中颇有跋扈之名,只因背後有卢国公府和太後娘娘撑腰,几年前冷宫跑出去的废妃,就是冲撞了这位庄嫔娘娘。
繁缕同林怀偶尔能见面,林怀每次给半夏带吃的都不忘给她带一份,也从他口中听说了关於外面的事。
两人能聊到一块去的,也不过是宫闱中这点事,林怀常常在外面走动,对外面局势变化知道的比她还清楚许多。
林怀道:“这国母的位子,大抵是留给几位侯爵望族千金的,不过听说,多半是定下了容华长公主之女,溧阳郡主了。”
繁缕听说过这名字,捧在腮认真道:“我知道溧阳郡主,她常常进宫来,今年应该十四还是十五岁来的。不过听说溧阳郡主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封君祖母逝世,所以才没有册封吗?”
林怀笑了笑,耐心的解释道:“是也不是,一来溧阳郡主要守孝一年,老封君生前颇得敬重,必然不可立即就册封;二来,郡主年纪终究还有些小,性情未定,势必还是要多看一些时日。”
这个繁缕明白,册封嫔妃与皇後不同,皇後与陛下才是真正的夫妻,未来母仪天下的国母,要德容兼备,心怀天下,断然不可草率。
溧阳郡主风评一向不错,皇族血统的女孩子,大部分也都是花容玉貌的,出身尊贵,与皇帝陛下又是表亲之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没有什麽人再比她更合适了。
“听半夏说你要去参加医女的考核了?”半夏有时候像个碎嘴的小鸡,叽叽喳喳什麽都和林怀说。
繁缕点点头,如今她已经算是十拿九稳了,再巩固巩固就好,林怀不善言辞,只好说:“那你就好好努力吧,二十五岁,其实也不算太远。”
繁缕其实很多事还不清楚,但在宫里,能长远考虑的都是有前途的贵人,至於她们这样的宫人,走一步算一步。
“日後你若是出宫了,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林怀看着她已经褪去了孩子的稚气,少女容光,言行举止也比往前从容许多,真正有了大宫女的样子。
繁缕说不准什麽时候就要他帮忙了,便不客气的应下来:“林大哥这话繁缕记下了,不过日後的事,日後再说吧。”
繁缕想过出宫这件事,可出了宫的宫女是要遣返原籍的,江陵这个地方,她自然是想念的。
至於爹爹,她也想念的,娘亲的忌日不知道爹爹有没有记得去祭拜除草,家里後院那棵海棠树应该挺粗的了。
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如今也应该有三四岁了吧,她离开的时候,年轻的继母才生下弟弟不久。
她爹想要儿子,那时候想的都快疯了,总是问她,你娘的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尚是白绣雪的繁缕只能在爹爹的一再暗示下回答,弟弟。
繁缕心中不以为然,她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怎麽可能一句话就说准了,说是什麽就是什麽,金口玉言。
结果真的是个弟弟,繁缕不得不说,是有些沮丧的。
宫里有每个月的探亲日,身边许多宫人成群结队的去宫门与亲人见上一面,而繁缕一贯的呆在清秋院的後院,她家远在江陵,谁也见不到。
繁缕在想其他,而林怀,在看着繁缕。
第13章 考核
繁缕的脸从他这处看是有些钝的, 眼睛失神的凝视着一处, 清亮的眼睛像是墨玉珠子, 莹润水灵, 和那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很像, 娇憨温软。
心口溢出莫名的喜欢, 像花儿一样的少女, 含苞待放,林怀有点情不自禁的想,这样好看的女孩子, 穿上红裙红裳会是什麽样子。
“繁缕。”林怀忽然唤了她一声,想说什麽,又想起宫规蓦然住了口, 这时候说出来, 於他二人没有任何好处。
繁缕回过神来,问他:“林大哥, 怎麽了?”
那一刻林怀心中充满了柔软, 这个小宫女是多麽的讨人欢心, 她脾气很好, 又心性纯善, 想必和家中妹妹们也合得来。
我娶你好不好?林怀笑了笑, 低下头没说出来。
“没事。”他黯然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说,要等她出宫的时候。
“若是没有事情, 那林大哥, 我回去了。”
繁缕笑着晃了晃手,清风抚过落下来的一丝鬓发,如同异样的涟漪滑过林怀的心间,少女的背影逆着光顺着朱红宫墙缓缓离开。
宫里与宫外不同,宫外的大夫郎中多承於家业,如父为大夫,而子承父业,耳濡目染之下,即便不甚灵通,也能有个八/九不离十,若天资高绝者,青出於蓝胜於蓝不在少数。
若家中儿孙不承父业,剩下的就是收徒,繁缕当初拜师不过清茶一盏,跪拜叩礼,可无论是在太医院还是民间,拜师礼的步骤缺一不可。
六礼束修,设香案告慰祖师爷,诸位弟子序齿,师徒互赠信物,师父戒尺训话,再向祖师爷行礼,再行设宴。
祭拜祖师爷,繁缕她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是真正的大夫,而是太医们的辅助医女,望闻问切,由医女来完成,而後转述给诊病太医。
至於悬丝诊脉,繁缕并不太知晓,只是从书上看见过,太医院里没有听说过哪位太医通晓此术。
而作为真正的学徒,一般都是先从杂活干起,首先要对师父毕恭毕敬,伺候师父是应该的,倒茶,研墨,跑腿等等琐碎事情,说是磨练性子,顺便也是见习。
学徒要在师父手下使唤,而後教其医术,再有一条就是,学成之後,由师父承认了出师才算医书学成,还需在师门干一年的活。
各地界的规矩不同,繁缕幼年只见过这样的。
能像女医馆的医女这样教的,面面俱到,除了徒弟是自己儿子的,很少有这样贴心细致的师父,若是进门晚的,一般都是由师叔或者师兄教导了。
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进入考场的房间後,前後共坐了五位太医,十几张桌子,笔墨自带,所有人都到齐落座後,由一位年纪较大的太医先说考场规矩,敲一声铜锣宣布开始,随後点燃一株香。
抬眼看去都是不认识太医,看着个个威严,繁缕低下头慢慢研墨,一共是三大张的宣纸考卷,卷起来由红绳系上。
第一道题就是,《黄帝内经》分别哪两部分,前後?
答:素问在前,灵枢在後。
治疗脾阳虚,脾不统血之便血常选何药物?
答曰:炮姜
外感表证兼有食滞者,何药尤宜用之?
答曰:神曲。
繁缕答得很快,看到了最後一道医理题,倒是很复杂,有点犯愁,紧皱着眉头,支着下巴轻咬着唇,前面桌案上的香火已经过了三分之二。
这道题目只描述了患者的病症,要写出病人所得何病,为何得病,脉象如何,开出药方。
到了最後的时候,大约都看到这道题了,此起彼伏轻轻地叹气声,审查的太医听见了,也没有说话,最後的题目一般会出的比较难,每年都是这样。
繁缕也叹了一口气,咬了咬唇,提笔蘸墨开始答题,洋洋洒洒一大篇,条理分明,她尽量写的简析明了。
直到最後一刻,繁缕将写满了字的试卷翻来覆去的查看了几遍,没有漏掉的题目,多写一味药,少写一味药,都是错处。
毕竟庸医误人。
揣揣不安的将试卷上交,繁缕忽而鼓出一股勇气来,她心里没有比这再适合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