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换来围观路人大量的认可。
司荼捏着那沉甸甸的钱袋,心里头也跟着沉甸甸的。
她跟随师兄弟离去,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见没热闹可看,路人也都一哄而散,不过经司荼这么一闹,药铺晚上的生意果真好了不少。
有寂珩玉和小二在那边忙着,桑桑这里清闲不少,命丫鬟沏了壶茶,摆好刚刚才从外面买来的点心,和桑宁悠闲地边聊边吃。
说是吃,其实也都是她一个人在吃。
桑桑喜欢吃炒花生,就是懒得剥,都是桑宁剥好放她面前。
他面前叠了一摞花生壳,果仁儿全进了桑桑肚里。
“那姑娘不像是普通人。”
桑桑在药袋里感受到了残留的术法气息。
他们进来的一瞬间,桑桑就看见了一抹极为微弱的灵气流动,虽刻意压制过,但依旧逃不过桑桑一双眼睛。
“莫不是从哪座灵山下来的弟子?”
桑宁不置可否:“怕不是那般简单。”
花生仁剥了满满一盘,桑宁拂去身上残渣,抬眸看见寂珩玉走近,给桑桑新换了杯热茶。
“谢谢夫君。”她仰起头,笑得酒窝盈盈。
桑宁忙乎半天剥的手指头都作疼,没换得她半句谢,这野男人只是顺手倒杯水就笑得这么开心,桑宁当即不快,未曾想没等他发脾气,桑桑就分出些花生仁到他面前,“哥哥也辛劳了,这些也给哥哥吃。”
桑宁脸色这才有所好转。
他毫不客气,三两口吃完那些花生仁,起身道:“我还要忙府内事务,若遇难事,便让玲绣到侯府找我。”
桑桑和寂珩玉一起把他送出药铺。
从药铺到武安侯府不过三条街的距离,桑宁坐于轿上,闭目养神,未过两条街,他就觉察到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的一道气息。
桑宁倏然睁眼,“小午。”
“爷有何吩咐?”轿帘撩开,小厮毕恭毕敬问道。
“前面停。”
小午疑惑,但还是听话地勒马止于路边。
桑宁下轿后打发了下人,兀自朝城门外走去。
身后那股气息还不远不近跟着。
他佯装没有觉察,慢悠悠晃出城,直奔吹云岭。
吹云岭乃青阳山与魔界的交界线,此处魔障丛生,魔物蛰伏,若是寻常人家万般会避开此处的;便是有点道行的小修也不敢轻易踏足,选择绕路而行。
桑宁故意试探,成心将人引入吹云岭中,而后隐藏气息,潜身上树做那梁上君子。
他从高处俯瞰,隐入树影当中的眉眼冷静又淡漠。
司荼跟踪的手段不高明,夜林当中红色的身姿无疑是灼眼吸睛的,亮色也更容易挑逗那些从结界里逃窜出来的魔。
灵山而来的弟子?
桑宁在心底泛起冷笑,她的灵气通透而不掺杂质,在那些随行来的少年们当中,分明有几人与他交手过。
是普通修士还是天阁小仙,一试便知。
司荼并不清楚自己已入计。
从药铺离开后,司荼越想越觉得那武安侯不对劲,有几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于是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可是……这哪儿?
司荼初至人间,对青阳城也是一知半解。
身处的山岭深且密,树木野蛮生长,根与根之间不留一点缝隙,再往里走就是泼墨般的漆黑,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气笼罩着她,让人不由自主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司荼徐徐后退,又担心起桑宁。
她硬生生止步,大着胆子朝里面嚷嚷一句:“桑、桑宁你没事吧?”
闻声,桑宁调整姿势,好整以暇地垂眸看去。
微一沉思,故意施法让林中传来响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果真引起了司荼主意。
小神女年龄不大,道行也不高,在天阁千娇万宠地长大,至今都未见过人间疾苦。
猛然响起的动静吓她一跳,想到莫名消失又生死未卜的桑宁,她强忍着恐惧走了进去。
“桑宁?”
树叶微晃,她在黑暗中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瞳。
司荼倒吸口凉气,凝聚在掌心的术光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见那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喷射而出的毒气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同时也被掠夺了全身力气。
四肢软绵绵垂下,司荼闭眼倒地。
妖物蛇头双身,体格庞大,浑身淬毒,速度极快,食人,善于伪装迷惑,乃天泽川常见的“蛊妖”,更是让万千修道者棘手的百魔之一。
蛊妖拖动双尾从容不迫朝司荼逼近,司荼尚且残存着一丝意识,眼见尾巴尖要勾住自己的腰身,司荼费尽仅存的力气飞出一道术法,然术法微弱,砸在那坚硬的鳞片上连丝毫痕迹都没留得。
她微声喘气,眩晕感一层一层压过来。
陷入黑暗之际,司荼隐约瞧见一双黑色长靴停留眼前,衣摆暗纹勾勒,熟悉的气息钻进鼻尖,她还想仔细抬头瞧上此人一眼,可是压过来的幽暗一把将她拽入昏沉。
桑宁平静直视蛊妖。
那妖物无声与他对视,逐渐被他眼神间的压迫力折服,低了低脑袋,畏畏缩缩地躲回到林中,身体很快与万千树木融为一体。
四周归于寂静,桑宁敛眸凝向地面的司荼,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单臂把人捞至肩头,扛着往回走。
**
夜半三更,桑桑因一阵断断续续的敲门声而惊醒。
敲门声不急不缓,听起来颇有耐心。
丫鬟和管家也都醒了,联想到半夜时分,他们又是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谁也不敢过去开门。
厢房烛火点燃,寂珩玉简单披了件外衣就是往出走:“你别出来,我去看看。”
桑桑不太放心,思来想去还是穿上衣服跟着一起去了。
门响声是从小门传来的,待烛火亮至门外时,敲门声总算停下,桑桑听到院外响起一个分外熟悉的嗓音——
“是我。”
“哥哥?”桑桑边是狐疑,边让管家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不单单是桑宁。
他肩膀上还扛着个人,红衫,脑袋垂着看不清脸,辨认不出是谁。
桑宁扛着女人跨入而入,简单扫了寂珩玉一眼,说:“让丫鬟清理间客房出来。”
丫鬟立马去收拾房屋。
桑桑越看此人穿着越觉得熟悉,低头稍一打量,顿时辩清对方眉眼,惊得瞪大了眼睛,“今日来的那姑娘?”
闻声,寂珩玉神色微动。
“她去了吹云岭,遇到点危险,索性被我发现及时。不过受了些伤,恐怕要你帮忙处理一番。”桑宁解释说,“我那武安侯府不便收留,只能先将她带到你这边。”
桑桑理解。
等桑宁把人放到床上后,她急忙叫丫鬟烧了一锅热水,又把桑宁打发走,动手解开了司荼身上衣物。
啪嗒。
脱衣时有东西自她怀间掉落,桑桑弯腰捡起那物什。
——是一块玉牌。
款样简单,晶莹白玉上祥云绕鹤,正中刻有“荼”字,熟悉感扑面而来,桑桑垂眼沉思,忽地肩膀一颤,冷气从脚底倏地直窜天灵感,脑袋一瞬间也跟着通了。
寂珩玉……寂珩玉曾经也有过一块一模一样的!
他的玉牌中间刻有“珩”字,桑桑还记得,最开始寂珩玉想当掉玉牌给她当安置费,被她拒绝后,那笔钱买下了竹溪村的一栋屋宅。
一模一样……
桑桑攥紧玉牌,眼前恍然,霎时间萌生出无数心思。
第1章 125
桑桑认识寂珩玉的时候, 除了名字,他失去了所有记忆,不知来历, 不知去处, 不知身份,不知过往。
等他身体好一些的时候, 桑桑也尝试四下打听过, 得到的结论都是一无所获。
后来两人月下定情,寂珩玉对她说——“前生浮沉皆半梦, 遇你即一生。”
会不会, 他的来历和这姑娘有关系?
可她身份不凡, 似是修仙人;而夫君只是普通一介凡人, 又怎能与灵山弟子有所牵扯?
桑桑脑子乱糟糟的, 她索性不再细想, 暂且把玉佩收好, 专心照料起司荼的伤势。
蛊妖可散发出上千种毒气, 司荼所中之毒为常见的“迷迭散”,在千毒中不算过于棘手。桑桑强行用术法逼出毒气, 喂下安神药, 让玲绣留在床边照顾后,便小心翼翼起身出门。
“结束了?”
刚一转身, 冷不丁对上寂珩玉贴过来的影子,桑桑不禁吓了一跳, 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向他,略有诧异:“你一直在这儿等着?”
“嗯。”寂珩玉说, “我不放心你。”
夜凉,他只披了一件单衣, 周身裹有一层夜露的寒气。
看着寂珩玉那双冻得微红的耳尖,桑桑忍不住泛起心疼,急忙上前拢紧他的衣衫,嗔怪着,“你在外面又帮不上什么忙,何苦等着。”
寂珩玉长久紧绷的眉眼顿时归为柔和,“想陪着你。”
桑桑指尖一顿,缓缓拉住他的手,“走吧,回去歇着了。”
“嗯。”
寂珩玉揽住她肩头,淡淡回眸望了眼那扇紧闭的门,又收敛目光,拢放在她肩头的掌心收得更紧了些。
**
司荼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转醒。
四肢软绵绵地施不上来力气,她迷瞪着眼,模糊间对上女子瞧过来的一双视线,水波潋滟,说不出的惹人心动。待视野清晰,她的面容完完整整地映进了司荼眸中。
桑桑歪了歪头,指尖贴至她的额心,莞尔:“退烧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听她这样问,司荼才迟钝地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
顿时躺不住,掀开被子坐起来,“你、你哥哥……桑宁他……”
司荼神色恐慌,让桑桑一阵茫然,“我哥哥?是哥哥带你回来的,说你去了吹云岭。”
桑宁带她回来的?
此言一出,司荼胸口跟着一噎。
顿了顿问:“他没事吧?”
桑桑摇头,“倒是你,吹云岭如此危险之地,三更半夜你孤身前往,若不是有我哥哥,你怕是不会这般轻易脱难。下次可不要随随便便进去了,不安全的。”
司荼嚣张跋扈惯了,在天阁向来是为非作歹,无法无天的性子,便是真的闯了祸事,除了天尊旁人也不敢对她说半个不字,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教训她的。
奇怪的是司荼并不觉得生气,反而莫名受用。
她盯着桑桑看了许久,最后傻乎乎笑了下:“怪哉,我总觉得你很亲切。”
桑桑抬头。
司荼一点也不懂得害臊,理所应当道:“好像我们认识了很久一样。”她微一思衬,搅着手指试探性问,“我……我们能做朋友吗?”、
朋友?
这词儿新鲜。
桑桑从小到大没交过朋友,唯一亲近的就是兄长。
少时无依时,任何接近她的人都不得轻易信任,再后来登上魔尊之位,只分君臣,不谈情谊。
朋友……
桑桑将这词在心底来回捻弄,丝毫不觉得排斥。
“你叫什么?”
“司荼。”
“那我叫你阿荼,你叫我桑桑。”
见她应下,司荼耳根红红,胸膛因这满足感而塞得满满当当。
“对、对了,我还没问你哥哥现在……”司荼有点不好啥意思问下去,想到被一个凡人一路带回来,她身为神女顿时无地自容。
“在前堂呢。”桑桑说,“你若好些,我们就一起过去用膳。”
司荼忙不迭应下。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前堂,桑宁已经入座,见她们过来,撩起眼皮看了眼又很快垂下。司荼自然而然坐在桑桑旁边,位置被占,这让刚进来的寂珩玉脚步一顿,不情不愿挪坐到桑宁旁边。
饭菜接连上来,桑桑夹起一块烧鱼放到司荼面前的小碟里,“这是寂珩玉手艺最好的一道菜,你尝尝。”
司荼微微瞪大眼睛,“他还会做饭呀?”
桑桑觉察到她言语间的惊愕和莫名的熟稔,不露痕迹地掩藏去怀疑,笑了笑说:“嗯,基本是他操持家里的这些琐碎事。”
司荼难以置信。
在她的记忆里,师兄永远是疏风朗月的清寂模样,便是温情也难以见得。他常伴剑匣,那双手生来是为护苍生持剑的手。若放在以前,说他会为一人洗手做羹汤,那司荼定是会嗤之以鼻,不过若是对桑桑……她好像是可以接受的,甚至还觉得这都是他应该做的事。
司荼低头吃饭,桑桑在旁边贴心照顾着,从头到尾一个眼神都没有多余给寂珩玉。
听着耳畔的轻声细语,寂珩玉莫名憋闷,余光轻扫而过,正巧对上她巧笑嫣然的面庞,先前心思不在饭局上,更不知道司荼说了什么能让她笑得这样开怀。
寂珩玉握着筷子的手不禁收紧,彻底失了胃口。
桑桑完全没有注意到那边寂珩玉的情绪,专心套着司荼的话:“阿荼是哪里人士?看你穿着气质,莫不是哪个山门的弟子?”
此言一出,司荼当即沉默。
她很快开口:“小山小派,不值一提。”
果然有所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