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辉映下,瑶华笑盈盈的看着他,他一点气性都没有了。
晚饭桌上,叶临风终于想通了,“这山路蹊跷,跟鬼打墙似的,应是设有机关,忠叔以前怎么从未提过?”
“往日来,都是老奴带着小王爷,没想到今日你们自己上去了,又走得太远,才被困住了。”
“山中也没宝藏,好好的设机关做什么?”
“当年老王爷镇守汾阳,他来此疗伤,怕敌人偷袭就设了机关。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歹人上山,老奴就没放心上了,不曾想今日困住了你们,倒是老奴疏忽了。”
“不碍事。”叶临风庆幸道,“还好公主没事,难道公主也懂机关之变?”
“不懂,我也奇怪为何我没被困住。”
忠叔沉吟道,“公主想是顺着一条路走到头,未进入岔道,故而没有迷路。”
叶临风茅塞顿开,“肯定是这样!公主一路飞奔,身法太快,都来不及拐弯就奔到尽头了!”
众人笑起来,此事揭过不提。
饭后,瑶华独自坐在院中,仰望朗月疏星。
见忠叔手执长剑过来了,神色凝重,似是要出门。
瑶华便轻声道,“小心。”
“请公主放心。”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公主日后得空可再来西华山,有些事情,公主将来或许想要知道……老奴总觉得公主还会再来的。”
说完大踏步走了。
瑶华明白,他是对自己说过的那些人不放心,倒是可惜那些暗卫了。
没想到这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依然离不开机关杀戮,又想到如天阙之世外仙境,一样有日光不能照拂之地,天阙尚且如此,天下哪里还有净土?
良久,芷淇芷澜过来见瑶华正静坐冥想,遂坐在旁边默默陪着。
月凉如水,山中气温低,寒意渐重。
忠叔还没回来,不知他如何了……瑶华睁开了眼睛。
见芷淇芷澜在旁边缩着身子,她忙说,“你们不用陪我枯坐,小心着凉了生病,快去泡泡温泉吧,我随后就来。”
二人才去了。
她心神不宁,记挂着忠叔,久等他不回,便起身出了院子。
没走多远,忠叔提剑从山路上大步下来了,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浓浓的血腥之气,显是刚结束一场恶战。
忠叔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公主毋需担心,已经解决了。”
瑶华点头,这些人是父皇的暗卫,倒不好多问。
忠叔冷笑两声,“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人惦记着老王爷,不知道是不放心甚么!可惜有老奴一日,就无人能随意进出此地!”
他与瑶华初见,这些秘事应该连叶临风都不知道,却不避讳瑶华,瑶华暗自纳罕。
能将数名暗卫击毙,完好无损的回来,绝非普通高手。在深山隐居数年,只为看守主人的庭院,这其中的艰苦绝非一般人能忍受,他应是老王爷麾下武将,孤身在此守护秘密。
别院里到底隐藏何事?父皇和卫王之间也有不可告人的龌龊吗?
忠叔忠肝义胆,真是担得起一个“忠字,”瑶华也心生钦佩,“有忠叔在此,别院的安危毋需担心。但独自在山中数年,孤独寂寞非常人能忍受,忠叔何不向小王爷说一声,再派些人来照应?”
忠叔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能将小王爷牵扯进来,老奴一人足矣。”
他对瑶华一直恭恭敬敬,第一次语气这样强硬,瑶华便也不劝了。
临近院门,忠叔犹豫着停住脚步,盯着瑶华沉声道,“公主,别院的事与明德皇后有关。您是皇后之女,老奴相信您人品贵重,但凡事怕万一,还请您不要再和别人提起此处。”
瑶华大吃一惊,“与母后有关?”
“是,但此中细节,臣眼下还不能说,还请公主见谅。您只需记住老奴的话,将来想要知晓一些事情,可再来西华山,但老奴也盼着您永远不要再来。”
他神色凝重,言语之间矛盾重重,瑶华心中狐疑,知道他不会再说,只得罢了。
忠叔又道,“公主身边皆是宫中之人,也请您多加小心。”
虽不知他为何这样说,瑶华还是答应了,“我知道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惊闻噩讯
清晨,众人与忠叔辞行。
从山腰古刹取了车马,瑶华在车上闭目练功,芷淇芷澜百无聊赖,便低声背诵长生诀。
瑶华听了片刻,温言道,“背熟心法后,最好找僻静之处静心修炼,这样方有成效。这样罢,以后你俩夜间闲时练两个时辰,我监督你们。”
天!两个时辰?
芷淇吓得直摆手,“两个时辰太长啦,一动不动,枯燥乏味得很……”
芷澜也瞪圆了双眼,“是呀,公主,一坐两个时辰,那您需要人怎么办呢,奴婢觉得一个时辰够了……”
还未开始就打退堂鼓?
瑶华叹口气,只得循循善诱,“两个时辰算甚么?我自幼练功,一练就一整天,有时是几天。你俩起步晚,再不加把劲,那甚么用都没有,何时才能有所成呢?”
二人方知公主的绝世武功是这样练来,她是金枝玉叶,幼时竟受这等苦楚!
芷淇觉得很惭愧,心口一热,立刻答应,“是,今夜奴婢便开始修炼,奴婢要向您学习!”
芷澜也不甘落后,信誓旦旦地说,“说话算话!不用您监督,我们一定会勤学苦练的!”
芷淇俏丽活泼,芷澜柔弱细腻,瑶华从未有过小姐妹,回宫后和她们日夜相处,把她们当妹妹一般,很是喜欢,看着她们娇俏可爱的模样,她温柔的笑了。
芷淇想到她小小年纪就整日练功,不禁心疼起来,“公主,您从小练功学武,吃了不少苦吧?”
瑶华从来不这样想,她摇了摇头,“学武其实很有趣,并不苦。”
她说的是实话。
天阙绝学甚多,只不过越是高深的学问,越需要天分努力。瑶华自幼喜爱学武又极具天分,师尊对她最有耐心,倾囊相授,学起来也不吃力。
在仙人台上练功,云卷云舒,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在云巅之上练剑,长日落尽到明月高悬,继续在月光下练。在藏书阁看书,看得入神时,吃饭睡觉都忘了。跟着师尊研制灵药,采药、配药、熬药,某个环节不对又从头来过……这些苦吗?
那时,她不用顾念家国大义,不用谋算人心,也不需承担责任,她只是瑶华,虽是一介孤女,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怎么会觉得苦呢?那些日子才是她真正快乐的时光。
可是面前这两个稚嫩天真的小丫头怎么会懂呢?瑶华无法和她们解释,她只是悠悠地说,“比起尘世间无穷无尽的烦恼,学武算得什么苦呢?学武不苦,杀戮才苦。”
车外,叶临风和银楼的心中俱是一凛,他们是学武入仕之人,自然明白瑶华话中的含意。
归程总是觉得快些,很快回到汾阳府邸。
姜云山闻讯出来迎接,叶临风边走边问,“我们不在的时候,城中可有甚么要紧事?”
姜云山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真有一件,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下官不知道怎么形容……”
叶临风最烦话说不利索的人,急声催促,“什么好事坏事?快说!”
姜云山又咳嗽两声才说,“探子回报,梁帝好像是不好了……”
叶临风不耐烦了,皱眉道,“甚么叫不好了?死了?”
姜云山却没发现他的不耐烦,仍哼哼唧唧的,“说是死了……但还没死……应该会死,就是不知道什么时辰死,也就这两天吧。”
气得叶临风瞪着他,举起拳头在他眼前恶狠狠地晃了晃,“你的探子这么没用,话都说不明白!”
姜云山方才发现他动怒,慌忙躬身解释,“说是梁帝救不活了,今天早上探子传信回来,梁帝重伤昏迷,大夫已束手无策……梁国的徐太后已带太医从帝京赶到信阳,说是太医也没办法了。徐太后气急败坏,说救不活皇帝,要让太医全部陪葬呢!”
叶临风斜睨他一眼,“此话当真?”
“真,绝对真!下官以项上人头担保。”
姜云山垂着头,眼角余光偷瞟瑶华,见她静静地看着前方,似乎在想事情,没注意到他们。
“还听说,要是梁帝真的死了,徐太后就要命玄甲军西下,先攻占汾阳,再打丰京,要把公主……把公主活捉后……”他嗫嚅着,后面的话不敢说了。
叶临风冷哼一声,看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了,挥挥手命他退下。
回头问瑶华,“公主,这可怎生是好?若梁帝真死了,玄甲军必定要为他报仇,他们再来攻打汾阳……”
话还没说完,瑶华好像没听见,轻飘飘地走开了。
他跟着她,仍在问怎么办,瑶华轻声道,“我要静一静,晚些再说。”
回到房内,她软软地靠在锦榻上,闭上眼睛,脸色越来越白。
芷淇颇感不安,方才还好好的,不知她怎么突然就心情低落了。
她向芷澜递了个眼色,芷澜心中明白,上前柔声安慰瑶华,“公主先别担心,待银护卫回来再说。若梁帝真的驾崩了,梁国上下都要服国丧,也不会立刻就来攻打汾阳的……”
瑶华做了个手势阻止她继续说,起身进了内室,把门关上了。
芷淇芷澜焦急地面面相觑,这情形与那日一样,公主又闭门不出!
内室里,瑶华直直地躺在床上,漆黑的眼睛盯着床顶。
无数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翻滚,熊熊烈火在她的心里焚烧,头嗡嗡作响,心揪得生疼。有一头猛兽在她的体内狂奔咆哮,已经压制不住,马上就要撕裂她的血肉,冲出来踏平这世间。又像是烈火要将她焚烧殆尽,就此化成灰烬,一了百了!
不一会儿,叶临风不放心,又来到门口,要见瑶华。芷淇正要找借口打发他走,内室门突然打开了。
瑶华如一股旋风冲了出来,三人都愣住了,待反应过来,她已去得远了。
“瑶华!”叶临风抬脚追出去。
但瑶华快如闪电,瞬间消失在路尽头。
瑶华十二岁时,萧衍已在天阙待了两年,两年之中,他一共离开了三个月。
他回梁国的时候,瑶华加倍练功,最久的那次,她在仙人台坐了三天三夜。仙人台上雾气缭绕,她端坐不动,除却日升日落,云卷云舒,周遭景色毫无变化,似乎时间停止了流逝。她想,若某天萧衍回来,已是须发皆白的老头子,而她从仙人台下来,仍是少女模样,两人面面相觑,岂不是很有趣?
还是师尊来寻瑶华,说要研制个美容养颜的玉露,需要百花蕊,叫瑶华和他一起去采花。
瑶华不解,天阙上都是男子,研制玉露做甚么?
师尊笑道,你长大可以用,或者哪位师兄娶妻了,也可以送给妻子。
说来奇怪,几位师兄都未娶妻,他们岁数都不小了,想来是因为天阙没有女子的缘故,但萧衍在山下,却是能见到很多女子的。
瑶华便道,那以后六师兄成亲,可赠与六师嫂。
师尊笑笑说好。
他们采了百花,奇花异草将炼药房都堆满了,浓香扑鼻。
五师兄容廷学习医术,也一起研制,他用花瓣给瑶华制了一瓶香雪丸,道瑶华以后练功时将此丸置于身旁,如置身百花园中有花香陪伴,瑶华很是喜欢。
待萧衍半月后回来,瑶华正在云巅之上练剑,萧衍上去迎她,瑶华不慌不忙舞完一套剑法,方款款走来。
她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白玉瓶递给他,道此乃青春玉露,服之可葆容颜不老,师兄可以送给未来的师嫂服用。
萧衍皱眉不接,要那么美做甚么,谁还能一生不老?
瑶华将玉瓶塞到他手中,女子重视仪容,谁不想美貌常驻。
萧衍含笑道,别人我管不着,你却不用吃,待你长大了就是天朝第一美人,到时我娶你好不好?
瑶华问,长大还需几年?
萧衍忍不住捏了捏她雪白的脸颊,戏谑道,至少四年,怎么,你急着嫁给我么?
瑶华脸色一沉,持剑而去。
萧衍忙跟上,笑眯眯说,你慢慢长大,我会等着你。
瑶华立时停步,抬头望着他,眼含怒意,这种话你也和山下的女子说么?你是我的师兄,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她极少生气,萧衍不禁慌了,忙赔笑道歉,你别生气,我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就这么说了,这是第一次,以后我不说啦。
瑶华方微微一笑,你要再说,我就告诉师尊,叫他关你禁闭。
萧衍满口答应,我不说了,瑶华,等你再大些吧,你现在还是个小孩子。
瑶华却不依,萧衍,你也就比我大四岁,你很大了么?
萧衍点头微笑,你不叫我师兄了么?萧衍之名唯你唤的最好听。
瑶华嫣然笑道,我叫你师兄,你总觉得我是小孩子,以后我就叫你萧衍,你不要再说我是小孩子了。
萧衍哑然失笑,好,你不是小孩子了。
瑶华开心地向前走,萧衍看着她的笑颜道,瑶华,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叫萧衍,我都会答应。
第12章 第十二章 璟王段煜
瑶华一路疾奔,觉得疲累不堪方才停下,环顾四周,已置身于旷野之中。
不远处有个小湖走去,她慢慢走过去,湖水很清,映出无尽青空。
她向来安静,此时石像般一动也不动,秋风拂来,长发飞舞,裙袂飞扬。草木沙沙作响,惊起一群啄食草籽的鸟雀,呼啦啦扑棱飞走。
她的心茫然一片,这无垠宇宙,苍茫大地,何处才是归途?
待太阳落山,瑶华已在此站了两个时辰,夕阳余晖洒落湖面,波光粼粼,闪动着无数耀眼的光斑。
她盯着这些光斑,想到了月光剑的银色光芒。月光剑刺进了萧衍的胸口,在他身上刺了个窟窿,他就要死了!不对,他怎么会死呢?剑刃刺向他的时候,他没有躲开,可是她明明偏离了一分。
她连夜赶去为他疗伤,他已有好转的迹象……可是今日姜云山说他就要死了!
思绪混乱不堪,她想要细细思量,可是心神涣散,一个声音不停地在她耳边呼喊,振聋发聩,“萧衍要死了!萧衍要死了!”
忍不住长啸一声,想起师尊素日念叨的“心静则清,心清则明,心明则灵……”她念起春风化雨心法,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萧衍是死是活,她必须要亲眼确认,绝不能先乱了心神。若萧衍救不活,就回天阙去见师尊,对!师尊一定可以救他!
她的神智终于清楚了些,长吁一口气,将要转身,身后突然有人说,“这位姑娘,千万别想不开!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帮你想办法。”
瑶华立即转身。
四五丈外,两名男子担忧地看着她,身后还带着一队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