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他不是跟着观旭一起来归来门的几个世家子弟之一吗?我在那烟花绽放云霞翻飞的夜晚见过他,他与观旭他们饮酒作乐,好一个世家公子的做派。
我在山门前拒绝观旭时,他也在观旭身后默默站着,毫不起眼。
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竟要如此害我!?
“在下主人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竟要如此害她!”
花朝追着进了门来,在凤长夕抓着那世家子弟的手放血的时候,花朝质问他。
“我……我就是憎恶她!”
我闻言,错愕。
这么多天了,我听了快有一万遍“告白”,倒是第一次听见“憎恶”这两个字,我转着眼珠盯着他,他也盯着我,眼中真的是毫不遮掩的厌恶。
而凤长夕没有功夫管他,从他身上取了血,便画了个阵,随后开始在我身边捣鼓着帮我解毒了。
那个世家子弟被她嫌恶的踹到了一边。
世家子弟倒在地上,又被青阳提溜了起来:“你是铱晒媚仙降纳僦鳎纵使心有不满,为何能对他人行此恶毒咒术?”
“来归来门前,小师妹……小师妹也似她一般,拒绝了我,与他人在一起了。我有哪里不好?这些女人!凭什么挑挑拣拣!”
我闻言无语,大翻白眼,只道这是我的无妄之灾!竟被如此小人暗算!
怕不是老天爷觉得我这段时间被人“爱”得多了,非得让我遭人恨一场吧?
“我就是讨厌她,莫名的讨厌她!我想要她去死!”
那姑南山的少主说着说着,周身灵气却开始变化。
凤长夕正在给我治疗,我目光越过她的肩,看到了那少主身边的灵气由白色开始转变,渐渐化为了红色。
他竟然……在这里就开始转化了!
我见其他人并无防备,心急,想要提醒,可口中干渴,一字都吐不出来,我往那边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了走进来的沈缘。
与我目光相接的一瞬,我对他使了个眼色,连我都不明白,他是怎么知晓了我的意思。
我只见沈缘神色一怔,随即看向了那姑南山的少主,然后眉头一皱,问了凤长夕一句:“还要他吗?”
“不用了。”
凤长夕答完,那人就被沈缘拖了出去。
动作干脆快速,连青阳与花朝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不知道沈缘怎么处理那个少主的,我只知道,当沈缘再次回来的时候,外面丝毫没有红色怨气的影子了。
我松了口气,在我身侧的凤长夕也跟着松了口气:“好了。咒毒解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我见我身上的妖颜色开始慢慢暗淡下去,由暗红色变成了此前那样的淡红色,但是……
走过我经络的那些妖却没有从我的经络中退缩回去。
沈缘行到我的身边,看到了我颈项上的妖印记,眉头紧皱:“妖为何没有控制。”
“先前我便说了,咒毒引起了妖暴走,解开咒毒,能让妖安静下来。但并不能破解妖,它们走过的经络,当然也不会退回去。”
沈缘眉头皱得更紧了:“寻你来,便是想与你共商破解妖之事,你没有解法?”
凤长夕一声冷笑,她动手,一边将我身上的银针收回去,一边道:“你们捏出这妖之前,不也没想过解法吗?”
一句反讽,是她怼沈缘的话,却把我给整沉默了。
在凤长夕把所有的银针都收走后,她抬手在我的喉咙处揉了揉,又捏了捏我的下颌处,一时间,我便觉干涩的口舌生津,润泽咽喉。
我动了动胳膊,张了张嘴,发现身体变得与之前无异,我便活动了一下关节,先谢过了救命的大夫:“长夕仙子,多谢相救。”默了又与救命的大夫认错,“以及……妖是我捏出来的。抱歉哈……”
凤长夕一怔,她看着我,随后撇嘴,然后望向沈缘:“你们抛到人间来的这个神域使者,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我摸了摸鼻子,试探的问了一句:“您有觉得最近时间特别长吗?我是说……时不时就回到前一刻那种?”
凤长夕皱眉:“何意?”
好了,我知道了,我确实还有很多惊喜,是这个仙女姐姐不知道的……
第65章
我这方平安无事,找人找了一天一夜的青阳与花朝也都累了,他们回去休息了。
沈缘留了下来,坐在我的床边,给我扒了几个果子,还帮我泡了杯茶,陪着我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挑着重点告诉了凤长夕。
一直说到妖出世,方停了下来。
“所以,这妖本是冲你而来?”凤长夕问沈缘。
“嗯,我们小良果可是无妄之灾。”沈缘一边答着,一边换了把小刀开始给另外一种果子削皮了,那果子长得有点像我本体,我看着刀刮皮的“刷刷”声,只觉脸皮一阵刺痛,但不知为何,我却有些挪不开目光。
我半倚在床榻上,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沈缘手上的那把小刀上。
我看着锋利的刀剑与闪着寒光的刀刃,心中莫名起了一个念头――要是我现在夺过沈缘的刀,把这锋利的刀尖刺入他的心口,他可能……反应不过来吧?
我悚然一惊,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我不由向后仰了仰身体,挤得床榻“嘎吱”摇晃了一下。
沈缘与凤长夕同时看向我,我正不知该如何言说方才的“心念”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嘶喊:“仙子!仙子!”
听到这个声音,我和沈缘的脸几乎同时垮了下来。
凤长夕见状,意外挑眉:“有说法?”
沈缘皮笑肉不笑的拉扯了一下嘴角,把果子最后的皮削掉,递给我,然后握着小刀便出门去了:“有一点。我去说。”
沈缘这方刚站起身来,刚走到门口,那个人便已经扑到了门口来,而为什么是“扑”呢……因为他太仓促了,在门口已经摔了一跤,下巴正磕在我的门槛上。
可他像没有痛觉似的,立即爬起身来,他先看见了沈缘,而后往屋里一张望就看见了我。
“你没事……”他似松了口气,“还好你没事……”
沈缘挡在门口,掂着小刀,笑问观旭:“如此仓皇前来我夫人的房间,是你们北苏城的什么礼数?”
“夫人?”凤长夕问我。
我摸了摸鼻子,没答话。
门口那观旭便闹起来了:“昨日观礼我醉酒不醒,未能赶来,但他人也与我说了,你们的婚礼,并未登完九十九级云梯,还未上达天地,沈仙君这句夫人恐怕叫不得。”
沈缘冷笑一声,他在憋什么坏我不知道,但我听了观旭的话,先急眼了。
我道:“那九十九级阶梯虽然只登了一半,但我登了一半,我夫君登了一半,四舍五入不就登全了吗!哪轮得到你这外人说三道四!”
“夫君?”凤长夕又品了品,目露一言难尽之色,看向沈缘。眼神里,好似在看什么拐了少女的罪犯。
而那方握着小刀的沈缘却因我的话语,恍然回头,他似没料到我说得如此自然。
四目相接,我方才觉得我刚才的话真是直白又热烈。
我回味过来,脸颊不由有点发烫。
沈缘笑了笑,眼睑微垂,再回头看向观旭时,神态里,多少有了点得意洋洋。
“嗯,我夫人是这般说的。”
观旭哑口无言,他默了许久,随后一垂头:“仙子能得到幸福,我也该诚心祝贺。只是姑南门的那小人,胆敢咒杀仙子,该当受罚……”
沈缘对观旭道:“那人在归来门犯事,如今已被关入归来门的地牢中,自有归来门轮罚。不需公子操心。”
“不,不行。”观旭说着,周身气息渐渐变化,我隐隐察觉到了不对。
我一眨眼,用探看灵气的眼睛去看他,果不其然看见他周身的白色灵气也与此前那姑南门的公子一样,开变红。
观旭转身要走:“我要去杀了他!”
我心头一惊,立马唤沈缘:“摁住他!”
沈缘没有迟疑,抬手一挥,仙术将观旭绑缚。
观旭的情绪却已经与来时大不同,他挣扎着,周身气息大变:“放开我!让我杀了他!”
凤长夕也在沈缘绑住观旭的瞬间动了手,在观旭的话音刚落时,数枚银针已经扎入了他的身体中。
刚刚躁动起来的观旭不一会儿便冷静了下来,他耷拉下脑袋,好似陷入了沉睡。
我眨巴着眼看着观旭,但见他身上的红色气息又渐渐变了回来。
我松了口气,同时却也困惑起来:“怎么回事?怎么这红色怨气如今这般容易生出吗?之前可没有这样呀……”
“不祥妖的事情我早便在其他地方听说了,沈缘寻我的信息我也收到了许久,到归来门的这一路之所以走得慢……”凤长夕看了眼被沈缘绑在门口的观旭,一声叹息,“是因为这样的人太多了。”
我一惊,沈缘在门口也抱起手来:“寻常镇中尚无异常。”
凤长夕肃容道:“归来门管的很好,枯剑山灵气干净,寻常镇在枯剑山下,多少也被这清净灵气庇护。天下浊气怨气升腾,一开始是普通人心绪异常,而后修仙者也多有疯狂混乱之人,一如他,也如先前那下咒毒的人。”
她说到此处,眸色淡淡的看向了我:“这些,都是在不祥妖出世之后,才有的现象。”
我怔愣的看向掌心的变作淡红色的妖印记,印记已经随着我的经络爬到了我的胳膊上,我知道还有很多延续到了我的颈项与胸膛处。
我摸了摸掌心的印记:“不祥妖,竟有这么大的影响吗……”
“妖出世那日,我离陆门尚有千百里之遥,我亦感受到了不祥之气。”凤长夕道,“无论成仙前后,九重天上下,从无如此骇人之事。”
所以花朝才说,那日几大修仙门派都来了。
只是我在昏睡中,没有看到那日的“大场面”。
“本以为这玩意儿只影响我,没想到……”我咬牙道,“不能慢慢来了。干脆重塑时间吧!”我对沈缘道,“回到封印陆北腾之前!与青阳花朝告白都行,将时间重置,不给妖出世的机会……”
沈缘却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这妖如你所说是跟随在我身边的红色怨气凝聚而成,它们早的跟了我数万年,晚的也有百余年前的。”沈缘瞥了凤长夕一眼,撇嘴道,“他们有人可是恨极了我。”
凤长夕垂眸不言。
沈缘继续道:“此前我在人间与九重天来来回回,它们都跟随得如此牢固,现在更不会因为你身上的八百仙诅咒而有所变化。你即便重塑了时间,这已经出世的妖,也不会消失。”
沈缘说得有道理,我捏着下巴又想了一会儿:“那干脆再引怨气入体,只要我渡化怨气,突破修为境界,自然可以压制妖!”
“不行。”凤长夕冷声叱我,“看看你身上的经络,这是妖已经走通的道路,离你的心口脑髓不过寸步之遥,你若引怨气入体,怨气挑动你体内的妖气息,再次令妖暴走,到时……”
我捂着心口,连连点头:“懂了懂了,不引不引。”
在保命的事情上,我还是很愿意听大夫的话。
但这下我却犯了难:“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只有坐以待毙?”
沈缘也是惆怅的一声长叹:“怎么的,长夕仙尊?这千里万里的赶来,却没法子救救无辜的小良果吗?”
凤长夕冷眉冷眼的瞥了沈缘一眼:“收收你的风流做派,救人的法子你不是有吗?先前要死要活的要引妖去九重天的真身中。我看沈仙君差点没哭了,怎么这会儿还有功夫揶揄我了?”
这话满是嘲讽,我听着都与沈缘一同尴尬。
但沈缘到底是沈缘,竟然一弯眉眼,毫不脸疼的笑开了:“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长夕仙尊,说说你的法子呗。”
凤长夕看了我一眼:“杀了她。”
我一愣,全然没想到冷面仙子费了这么大劲把我从咒毒里救下来,反口就是这三个字。
“说点可行的。”门口的沈缘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凤长夕冷眼瞅他:“此法最可行。她与妖,一同消失,保世间太平。”
“凤长夕。”沈缘还是笑眯眯的,但他眉眼已经冷淡了下来,他再次平静重复,“说点可行的。”
凤长夕望着沈缘,神色也是薄凉。
只有我,坐在床榻上,汗流浃背的默默往后面挪了挪。
我可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啊,我身子还虚着呢,我可不经吓呀……
或者,沈缘你要么先往我这边靠一靠?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凤长夕与沈缘对峙着,我缩在床边,连呼吸都变得小声了,生怕提醒了凤长夕我还在场。
“当年,要杀裴颜时,你可不是这样。”凤长夕道。
“裴颜天生无心,杀人为乐,小良果与他不一样。”
凤长夕沉默了片刻,低头无言,竟也没有再反驳沈缘的话。
而也是在这安静的瞬间,我耳边似乎想起了一阵嘈杂,似耳鸣一般,一闪而过。
我再细细听,却也只听到了屋外的风穿过松针的簌簌声。
“除此之外,便是你的法子,将妖引渡出去。”凤长夕终于道,“只是,不要引入谁的身体中,而是借山河之力,成阵法,将引渡出来的妖封印其中,借由时间,慢慢净化。”
我了悟,豁然开朗,我见沈缘也点头,认可了这法子:
“归来门松涛石莲,最是清净之地,石莲上可成阵法,引渡妖。”
“嗯。”
凤长夕起身离开,她走到门口,与沈缘擦肩而过时,她微微侧头看了我一眼,方才口口声声说着要杀我的人,此时哪有半分杀意,秋水眸里,藏着的都是难言的悲悯。
“沈缘,你与我一样,总要做选择。”她轻声道,“或许你更难。”
凤长夕离开了,沈缘在门口静立了片刻。
他抬眸,与我四目相接。
我下意识的问他:“长夕仙子是何意?”
沈缘只轻轻笑了笑:“小良果,我去松涛石莲摆阵,明日便帮你解决妖的事。”
他也离开了,外面天色已晚,折腾了一天,困倦之意袭来,我迷迷糊糊的坠入了梦乡,但这一夜始终睡不踏实。
一开始,我梦见我还长在隐神树的树梢上,古神还在树下给隐神树浇水,他抬头望我,告诉我:
“九重天八百仙,只谈风月不干正事,人间苍生苦不堪言,你去管管。救不了这个世界,你就别回来了。”
然后我从树梢上掉落,在剧烈的失重感中,我坠入了一片星空,星空里红线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我这颗果子兜住。
沈缘翘着二郎腿坐在网上,他穿着那身骚气的粉色衣裳,撑着脑袋望着我。
我鼻子里,全是那股相思花的花香味,然而他的神情却没有半分花香的温柔,他冰冷的与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