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菱舟【完结】
时间:2024-01-03 21:29:04

  叙儿坚定地点头:“那下次见!”
  只不过后来,襄城战乱不断,百姓们流离失所,再繁华的城市也难抵战争摧残,变得破败不堪。
  城破之日,敌军下令屠城,火烧三日不灭,伴随着无休止的杀戮,将昔日的繁华盛地变成人间炼狱,惨绝人寰。
  遍地尸骨,满城血腥。
  时聆在城中看到了叙儿的尸体,她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破烂的衣服上还有几个脚印子,脸上全是血污,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肤色,尸体早已凉透。
  只是怀中死死护着一张狐狸面,没让它沾上一丝血迹。
  盼望了多年的重逢,再见时竟是天人永隔。
  时聆擦去她脸上的血痕,为她合上半睁的眼,将那个狐狸面轻轻覆在她脸上,颤着声道:“我叫时聆,时和年丰的时,万物聆听的聆。”
  只是这次,回应她的只有无尽风声。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叫她狐狸姐姐,也不会为她带米糕了。
  …
  “诶,怎么了?”叙儿伸着手在她面前晃了几下,关切道,“是太困了吗?”
  时聆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
  叙儿戳戳手指,羞赧道:“我没读过书,不知道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时聆捏着米糕咬了一口,糯米的淡香夹杂着花粉的清甜,在舌尖上弥散开来,她将剩下的糕点全部塞进嘴里,语气含糊:“没关系,你叫我小十就好了,横竖那个十。”
  见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叙儿忍不住笑起来:“你慢点,小厨房还有,等会带你去吃。”
  时聆舔了舔指尖,小声回应:“好。”
  “夫人要起身了,快走吧”。叙儿拉过她,叮嘱道,“你年纪还小,连个面盆都举不高,就先跟在后面学着吧。”
  时聆:“……”
  无力反驳。
  进了主院,叙儿先去打了盆清水,又从匣中翻出几件衣物,准备好要用的妆粉胭脂等,便挑开纱帘,将君夫人唤醒。
  叙儿有条不紊地递着东西,时聆就在躲后面偷偷打瞌睡。
  “小十。”君夫人曼声叫她。
  时聆哈欠还没打完,被她这么一叫,她打了个激灵,硬着头皮上前:“夫人。”
  君夫人把她拉到身边,又将铜镜举在她面前,嘲笑道:“小十,你这头发,怎么这么歪啊。”
  平日在魍离山,时聆的头发都是阮娘弄的,如今却要自己动手,她只能照着别的丫头的发型,胡乱整了一通。
  对着铜镜,时聆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有多奇怪,两个发髻,一边盘在耳朵处,另一边快要盘到头顶。
  “哎呀。”君夫人拽了拽她的小揪,尽力憋着笑,“还挺好玩的。”
  叙儿也捂着嘴偷笑起来,时聆脸一红,抬手捂住两个小髻。
  君夫人将时聆抱在腿上,把她那乱七八糟的头发拆了,用木梳蘸着桂花油慢慢梳着,先将长发平分成两股,再盘至于头顶两侧。
  看上去有些寡淡,君夫人挑了枝简单的珠花点缀,她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她将时聆放在地上,眼里透露着温柔:“去玩吧。”
  “啊?”时聆有些吃惊,她还什么都没干呢。
  “没事了,去玩吧。”君夫人又重复了一遍,“叙儿,你看着她点。”
  叙儿朗声应道:“是。”
  出去之后,叙儿牵着她的手,高兴道:“看来夫人很喜欢你呢。”
  时聆还是不太相信:“这就走了?”
  “对呀。”叙儿解释道,“君府就是这样,事情不多,干完就能做自己的事,也不会去苛责下人,所以说君家人都是菩萨心肠呢。”
  时聆不禁感叹,这君府真是有钱啊,能养得起这么多人。
  突然眼前闪过一道人影,飞快地钻入草丛中,发出簌簌的声音。
  时聆上前几步,拨开草丛,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她冷着脸道:“你鬼鬼祟祟的,在这干什么?”
  季陈辞冷哼一声:“这你得问那位君公子。”
  君风?时聆有些吃惊。
  叙儿走上前来看了两眼:“这位是?”
  时聆又把草盖了回去:“是我兄长,他小时候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季陈辞:“……”
  闭嘴吧你。
  “啊,原来是这样。”叙儿深信不疑,颇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君风说,我这个子,既不能帮他穿衣服,也不能护送他上学堂。”季陈辞面无表情,“所以他让我跑快点,给他当练弓的准头。”
  时聆托着脸,表情浮夸:“哇!那你好可怜哦。”
  “大公子确实喜欢这样。”叙儿想了想道,“他有时候会在院子里放些小动物,比如麻雀或是兔子什么的,然后用弹弓弹它们,如果一时找不到这些,就会让小厮跑起来让他弹。”
  时聆闻言皱了皱眉:“万一弄伤人怎么办?”
  叙儿喟然道:“公子能从人牙子手中救下这么多孩童,多亏那一手弹弓,大家都是被公子救下来的,就算受伤也不会抱怨。”
  时聆心里却有些疑问,君风此人,真有传言中说得那么良善吗?
第14章 看相
  ◎印堂发青,额低眉枯,恐遇惊悚之事。◎
  而不远处,君风正站在树上把玩着弹弓,脚边放着几粒石块。
  见他们三个人凑在一块,像是在谈论什么,他眯起眼,随手弹下两只麻雀。
  麻雀扑扇着翅膀,掉在地上动弹不得,几人的视线同时被吸引过去,只见那两只麻雀挣扎了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喂――”君风朝他们挥挥手,“你们在说什么呢?”
  没有人理会他,君风心里不太痛快,他又拣起个石块,朝季陈辞身上弹去。
  “嘶……”
  季陈辞蓦然摔倒在地上,钻心的疼痛从肩膀传来,地上滚落着一个鸡蛋大小的石块。
  见他疼得站不起来,时聆好心去扶了一把,突然计上心来,她酝酿了下情绪,挤出几滴眼泪来,没多久,她开始放声大哭。
  身边的叙儿吓了一跳,慌忙去安抚她:“这是怎么了?”
  一张小脸哭得通红,时聆嗓门实在太大,惹得旁人频频侧目。
  眼看着事情不对,君风赶紧跳下树,小跑而来,蹲在她面前,语无伦次道:“诶,不是,你…你哭什么啊……”
  “阿兄他……从小脑子就不好,之前手还被人打断过。”时聆嚎啕大哭,语气悲痛,“如今,被这么一砸,怕是……怕是……唉!”
  “啊?”叙儿看他的眼神又变了,目光中充满了怜悯。
  君风羞愧难当,他胡乱抓了抓头发,神情慌乱:“你别急,别急,我这去找郎中,以后再也不弹你了!”
  说完他就迅速跑开,一边跑还一边嘀咕:“难怪他一直不说话……”
  季陈辞:“……”
  他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等君风跑远了,叙儿才捡起那两只小麻雀,唏嘘道:“可怜的小家伙。”
  “他经常这样吗?”时聆不忍道。
  “嗯,公子每天都要打好多只。”叙儿不由叹息,“他说麻雀这玩意到处都是,死了就死了,反正也不值钱,打下来就给大黄吃。”
  大黄是厨子养的一条狗,遇到人就摇尾巴,没事就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叙儿叫了两声,大黄就钻了出来,哼哼唧唧地围在她脚边转,叙儿手一伸,大黄就叼着麻雀走了。
  叙儿双手一摊,无奈道:“想起来今天还要给公子抓兔子呢,我得先走了。”
  时聆神色复杂:“嗯。”
  看着叙儿离去的背影,时聆心中疑窦丛生,似是看出她的困惑,季陈辞开口道:“人是很复杂的,世上并没有纯粹的善恶。”
  时聆收回目光,冷哼道:“要不是我,你还不知道要被弹了多少回。”
  季陈辞面无表情:“那还真是多谢你了。”
  “要不然你就给他当靶子去。”时聆瞥了他一眼,“到时候郎中来了,你什么都别说,一直嚷痛就行了。”
  季陈辞幽幽道:“他能看出我不是傻子吗?”
  时聆默不作声,仰头望天。
  …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君风便带着人匆匆赶来,他拉着郎中的手严肃道:“有劳先生。”
  那郎中头发花白,佝着身子走到季陈辞面前,扒开他的眼睛和口鼻,仔细观察了一番,没看出什么明显问题。
  又搭着他的手腕沉思片刻,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公子,你哪不舒服啊?”
  “疼。”季陈辞反复强调,“疼,很疼。”
  郎中迟疑道:“可是这脉象,平和有力,没什么问题啊。”
  话声逐渐变小,不想让人质疑他的医术,郎中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再瞧瞧。”
  君风在一旁干着急:“莫不是以前的毛病,不太容易瞧得出?”
  “不应该啊。”郎中自言自语道,“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没想到下一秒,季陈辞却语出惊人:“红丝缠眼,不祸则殃。”
  看见郎中的第一眼,季陈辞就察觉出不对,正所谓“相由心生”,那人面相衰朽,乃不吉之相。
  此人印堂发青,额低眉枯,恐遇惊悚之事,且山根断裂,鼻窄小而扁薄者,体虚病弱,易生恶疾。
  一声微叹,他还是忍不住提醒:“命宫泛青,恐有灾厄。”
  “胡言乱语!”郎中气得直甩袖,“这孩子失魂丧魄,无药可医!”
  说完,他背起药箱就往外走。
  “诶,先生!”
  君风环视左右,先将郎中送了出去,宽慰几句,又走进来拍了拍季陈辞的脑袋,无奈道:“你这小孩,怎么能乱讲呢?”
  时聆并不认为他在乱讲,季陈辞是个道士,能算卦会看相,也算有点本事,定然不会无凭无据地瞎说。
  但他现在只是个小小孩童,说这些又有谁会相信呢?
  “以前认识一个算命先生,说过几句话,被他听进去了。”时聆笑着解释。
  季陈辞低着头不吭声。
  总不能跟个傻子计较,君风无奈扶额:“下不为例。”
  …
  不出几日,君风听说那郎中起夜时摔了一跤昏了过去,直到天亮才被家里发现,用药吊了几日,还是没挺过去。
  为此君风还特意跑来跟他们一块用午膳,想到之前季陈辞说的话,他震惊至极:“这里太玄乎了吧!”
  季陈辞倒没多大的反应,夹了块肉放在碗里,平静道:“碰巧罢了。”
  君风无心用膳,他抢走季陈辞的饭碗,然后指着自己的脑袋问道:“你这里……真的不好吗?”
  季陈辞没说话,扯出个标准的假笑。
  “太厉害了。”君风把脸凑到他面前,很是期待,“你也给我看看呗。”
  时聆扒拉了两口饭,也饶有兴趣地在旁边起哄:“看看,看看。”
  “不会。”季陈辞搪塞道。
  见他无动于衷,君风咬着牙道:“多给你一年月钱!”
  “哇!”听到这,叙儿咬着筷子羡慕道,“一年的月钱诶!”
  时聆乐疯了,她掐着季陈辞的大腿,高兴道:“快给他看啊!”
  一整年的月钱,这谁能拒绝?
  季陈辞默默掰开她的手,然后将视线挪到君风脸上,认真端详起来。
  “面分三停:上天、中人、下地,追纹连载纹在扣抠裙八六艺奇奇三三零四君公子三停平分,是极佳的富贵之相,再者少年运程看上停,公子额宽面头,必然贵居人上。”季陈辞顿了顿道,“只是……”
  君风急切道:“只是如何?”
  季陈辞慢条斯理道:“只是面相这东西千变万化,如今君府家财万贯,公子身处其中,呈现的必然是富贵之相。”
  “这样啊。”君风垂头丧气的,看上去十分难过,“我还以为能看出点什么呢……”
  叙儿劝慰道:“公子听听也就罢了,若光看面相就能决定命运,那岂不是乱套了?”
  “正是此理。”季陈辞点点头,“事在人为,公子多做善事,自然前路坦荡,逢凶化吉。”
  “说得好。”
  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在座的人都被吓了一跳,时聆最先转身,便见君夫人一袭素裙,悠悠地站在他们身后。
  君风惊讶道:“母亲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刚来。”君夫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你们听得入神,没注意罢了。”
  说完君夫人伸出右手,放到季陈辞面前,温声道:“听说有的道士能从人的面相、五官和手纹等推测吉凶祸福,小七,你既然会看面相,那手相应该也会看吧?”
  听到这话,时聆和季陈辞都吓出一身冷汗,她说的是“道士”,而不是什么“算命先生”。
  这时候还说不会,那就敷衍地太明显了,季陈辞身体僵得像石头,四周静得仿佛能听见他“怦怦”的心跳声。
  深吸一口气,他搭上君夫人的手,将她的掌心舒展开来。
  这一碰,季陈辞的心直接沉了下去,手心冰凉,不是常人该有的体温。
  君夫人笑着问:“怎么了?”
  季陈辞故作镇定道:“夫人掌心八卦全起,可见人生八种福禄均匀,手骨隆厚,则福禄更重,五指纤长,手纹清晰,乃富贵长寿之相。”
  “怎么跟我的差不多。”君风叨咕着,“小七,你是不是只会这套说辞?”
  时聆接过他的话:“可不是么,跟外头算命先生学的,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话。”
  君夫人从容收手,赞赏地看着他:“小小年纪能记住这么多,已经很厉害了。”
  季陈辞抱起饭碗,恨不得直接把脸埋进去。
  膳后,时聆将他拉到一个角落里,确认周围没人,才悄悄道:“你觉不觉得,君夫人有些不对劲?”
  季陈辞脸色有些难看:“她不像人。”
  脚步就算再轻也会有细微声音,而她却能悄无声息地站在他们身后,让人丝毫未觉。
  “最主要的是。”他对上时聆的视线,抿唇道,“她手心的温度,跟你之前一样。”
  当时他受伤醒来,就是察觉到时聆体温有异,才看出她的身份。
  而如今,君夫人的手温却跟时聆一样。
  时聆可是山鬼!
  想到这,季陈辞背后一阵发凉:“所以,她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
  时聆第一次有人的体温,是以当时君夫人牵她手时,她只觉得有些凉,却没有多想,如今看来,这位夫人可能并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好可怕啊。”时聆双手抱住胳膊。
  季陈辞诧异道:“你一个鬼怕什么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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