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窈扬眉反问道:“廖老板,你这生意什么情况,问的这么神秘,怎么搞的像是要躲着防着上面似的,我可是正经的生意人啊。”
廖三娘闻言一摆手哈哈笑道:“哪的话,哎呀秦老板你这也太机警了,给我都弄紧张了。咱们谁不是本分老实的做买卖呀。”
秦乐窈只是笑笑,睨着她不接茬。
廖三娘道:“悖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我这桩生意啊,想要赚钱,还真不是靠萧公子那种大体量大规模能出效果的,想跟秦老板合作,也是因为你在端州的路子熟,家里又有打通了的现成的运输渠道……”
“你别兜圈子,你就给我老实交代一下,为什么这么介意军营或者官府的身份?”秦乐窈不听她绕弯,就只执着于自己关注的那个点。
秦乐窈现在的这副较真谨慎的状态才是生意场上该有的常态,若是随意就模糊过去了,廖三娘反倒才会觉得奇怪。
她略作思考后道:“这样吧,秦老板,今日时辰还早,天气也不错,我带你去我那千泉山上的庄子瞧瞧规模,也给你好好交个底,咱们再来仔细谈谈这桩生意,如何?”
秦乐窈扫她一眼,似在斟酌。
尽管萧敬舟跟赫连煜都说让她别插手这件事,但秦乐窈和他们不同,她的身家性命都押在这件事里头,不管是谁来办,这条命都是没攥在自己手里,她到底不踏实。
至于这千泉山荒凉,孤身跟着廖三娘深入她的地盘可能会存在的隐患与危险,和罂华的罪责比起来,那都是小事。
秦乐窈在外闯荡这么些年,不是个瞻前顾后的性子,当即便有了决断,“行,那我就跟你走一趟。”
“诶。”廖三娘喜笑颜开,原本最开始她就是想邀请这位秦掌柜上山去详谈,现下对方终于是来了兴致,她自然是十分高兴,“那就坐我的车走吧,就在外头棚子里候着呢。”
因为要上山,秦乐窈给自己加了件淡紫色的披风,带上了赫连煜留给她的两个侍从,坐上了廖三娘的马车。
虞陵是个小地方,连车马也都要质朴许多,两个侍从骑马跟在后面,廖三娘放下车帘,笑道:“小地方的车架是简陋了一些,秦老板多担待些,一会到了庄子上,再好好用好酒赔罪。”
廖三娘的脸上一直是习惯性地堆着笑,她体态玲珑,举手投足间都有自己独特的一股风韵在,虽然说话总是咋咋呼呼的,但在商道上混迹多年,还就有不少达官显贵就吃她这一套做派。
安静不到几个呼吸的时辰,廖三娘就开始打听赫连煜的消息:“诶,秦老板,你一起的那位爷,今儿个不在屋里?”
秦乐窈面色如常,睨了她一眼勾唇道:“你不是故意挑着他不在的时辰来的吗。”
廖三娘被戳破了也不恼,扭捏地‘哎呀’了一声:“才不是呢,这不是碰巧嘛。”
按照常理来说,廖三娘已经多次表现出对于赫连煜身份的忌惮与猜测了,二人就快要谈上买卖,亲额了要该松点口风给她吃个定心丸了。
但问题在于,她也并不太清楚赫连煜这些日子张罗忙活了些什么,是否又用了别的化名与身份,万一说错了些什么反倒平白添麻烦。
于是秦乐窈便干脆一笑置之,索性装糊涂了。
千泉山上有一处硕大澄澈的山顶湖,分流成了无数细小泉溪在山间交错着流淌而下,由此得名。
车马缓缓上山,今日是个晴朗天气,山间晨雾被阳光驱散,也没觉得有多阴冷。
秦乐窈从车帘往外看着,林间有飞鸟鸣啼声环绕,廖三娘的这个山庄规模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上许多,远远能看见前面的山头上沿山盘踞着木楼与竹屋,层层叠叠,高低错落有致,甚至还有山间梯田,大面积种植着一些作物。
“前面就是了。”廖三娘自豪地向她展示着,“还不错吧,这是虞陵的地方不值钱,要换做是在端云惠三州十四城,随便哪个地方,这么大规模的山庄,都得不下百金之数吧。”
庄子门口有执着长缨的守卫,见了廖三娘的腰牌,又再牵着两只大黑犬上下闻着搜寻了一番,方才予以放行。
秦乐窈的视线从外面刚刚冒头的作物上掠过,跟她调笑道:“你这庄子是你自己弄的,还是跟别家一起搭伙做的营生?怎么出入弄得这么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进什么皇宫大院呢。”
廖三娘解释道:“悖这有什么,你不知道,小地方呀,流寇多,小心驶得万年船嘛。我自己一个人哪出得起这么多银子,这庄子是我一个顶要好的干哥哥,他们家里的。”
下了车之后,秦乐窈跟着廖三娘又往里面步行了一段距离,她不动声色瞧着沿路过来看见的所有植株,她不认识罂华开花结果前的成长期是个什么模样形态,但酿酒常用到的一些作物秦乐窈却是门清的。
这沿路过来瞧见的所有田亩山沟间,种的都是酒产生意中再常见不过的作物。
“原本是不该把庄子建在半山腰的,天气比下面冷一些,作物也长得没有下面好,但是这个位置却是灵泉最好的出水口,八方来泉汇集在一起,省下了不少运输成本和损耗。”
廖三娘一边向她介绍着,正把人往里头带着,忽地瞧见前面不远处的梯田旁边也有一伙熟人,笑着往前指,“看,秦老板,那个就是我干哥哥,他也带人上来看庄子了……咦,后面那位爷不是跟你一起的那个吗?”
秦乐窈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赫连煜了,他着一身玄紫长袍,北疆男人的身量优势卓然,即便周遭还有四五个男人围着,也是人群中最显著打眼的那一个。
她心里咯噔一下,涌上了一股不太妙的直觉。
第36章 忐忑
赫连煜显然也没料到秦乐窈会出现在这里, 双方视线隔空打了个照面,但都稳住了心神。
旁边引路的清瘦男人远远瞧见了廖三娘,朝赫连煜笑着介绍道:“顾公子, 这位是舍妹,名唤三娘。”
说话间,廖三娘已经扭着腰凑近过去了,一双眼眨巴着在秦乐窈和赫连煜之间来回流转:“给我弄糊涂了, 这,秦掌柜的,你们这?”
秦乐窈为避免说辞不一致选择闭口不答,递了个眼神给赫连煜让他来发挥。
男人和她交换了眼神之后, 自然笑道:“顾某此前同秦姑娘在酒馆,就曾碰见过这位廖老板,说起来,那家名叫‘好再来’的就酒楼, 也是陆兄的产业?”
陆思危一瞬间回想起来那天晚上廖三娘兴冲冲跑来跟他说的那位端州秦氏女赌神, 旁边还跟着一个身量威武的男人, 看着像是军营里出来的。
“哎哟,是是是。”陆思危一拍巴掌,“那天晚上三娘还跟我提起过, 不曾想竟然就是顾兄你啊,可这可真是缘分一场。”
廖三娘还是云山雾绕着没弄明白其中关系,但她哥哥在笑, 她便也跟着一道陪着笑。
陆思危主动向她介绍道:“这位顾淮兄弟,是北疆玄字号大营来的军爷, 此前在虞陵也待过一段时日。”
北疆八大营,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后四营是平民百姓参军入选的队伍,而前面四字乃是将领营,统归将军帐管辖,能进去的,那都是世家大族的权贵子弟。
山庄沿着悬崖的天然峭壁打造了一处观山台,有宽阔的露台与凉亭,前面视野空旷无所遮挡,能完整地看见对面山上飞流而下的灵泉瀑布,落向层叠的山石,叠瀑回转间砸出了无数细碎珍珠般滚落的场景,煞是壮观。
秦乐窈和赫连煜坐在同一侧,对面是陆思危和廖三娘兄妹俩,四人中间搁着一方矮几,上面摆着几坛还未拆红封的好酒,和一些简单的下酒菜。
“顾兄弟,秦姑娘,这小地方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都是些山间野味,吃个新鲜,招待不周,还望见谅啊。”陆思危率先举起酒盏。
一语言罢,陆思危吃了两口菜,状似无意向秦乐窈闲谈打听道:“我听三娘说,秦姑娘家里的生意已经做到上京去了?好生厉害呐。”
秦乐窈明白多说多错,此前一直没怎么开口,被点着名上了,方才简单回应道:“小本买卖,不值一提,上京鱼龙混杂,还是比不得在端州得心应手。”
陆思危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问道:“顾兄弟也曾去过上京城?”
“不曾,委实离北境太远了些。”赫连煜谈笑道:“说起来,我与秦姑娘相识也是因酒结缘的,此前在北疆的时候,有个在外云游的师长,路过端州,十里地外就闻见酒香了,正是秦老板的沉香酒庄,回去之后一直赞不绝口念念不忘的。那时候顾某就对此等人物心有神往,此番能结识到本尊,也算是缘分匪浅。”
廖三娘坐在对面,那天晚上在好再来里,她可是将赫连煜瞧秦乐窈的那副眼神看得是清清楚楚,她是个过来人,心里门清,忍不住掩嘴笑着:“到底是酒醉人还是佳人更醉人哦。”
酒过三巡,席间说话的路数也没有最开始那么客套生分了,赫连煜喝得兴起,直言道:“这次我从北疆出来,其实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上头找到那排忧解难的瑶池仙酿……”
秦乐窈执着酒杯把玩着,听到这句话后默不作声掀了眼皮瞧了眼对面二人的神情。
“秦老板的酒已经够好了,但是啊,啧,始终还是差点意思,没有那种飘飘欲仙晕乎乎的感觉。”
陆思危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朝身边的廖三娘使了个眼色,率先找了个借口离席:“你们吃着,我去换身衣裳,这酒吃着还有些闷出汗了。”
没多久,廖三娘也跟着找借口离席了。
亭台上就只剩下了赫连煜和秦乐窈两个人,周遭两个侍女两个小厮都低着眉眼,再往外些则是赫连煜的几个护卫侍从。
秦乐窈往不远处看了眼,唇形未动,小声跟他含糊说道:“他们两个想必是串消息去了吧。”
“自然。”赫连煜神色平静瞧着她,“你是怎么会到这来的?”
秦乐窈一听便知道自己大约是要坏事了,解释道:“廖三娘趁你不在时候来找我,想谈生意,给我劝过来的。”
赫连煜听完也没再多说什么,他也没想到事情能这样巧,他们在虞陵这种偏远地方能碰上秦乐窈在端州的老熟人,而且这老熟人还跟他的目标人物相熟。
秦乐窈的来处,赫连煜的眼睛。这许多线索,只需稍加串联,便足够在多疑者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男人只小声道:“那个陆思危是个警惕人,比姓廖的要精明不少,只要他知道了那日在酒楼我们举止亲密,立马就会生疑。一会你自己找个由头便下山去吧,这里的事,不是你能掺和的。”
她点头应了一声,而后又问道:“那你?”
“没事。”赫连煜勾了勾唇角,“生疑罢了,再想办法挽回便是。”
秦乐窈到底还是心有忐忑,她自己不愿坐以待毙是一回事,但若是因此而耽误了他的正事,那就算是犯大错了。于是她踌躇问道:“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男人却只是轻松摇头:“即便你今日没出现,那廖三娘迟早会碰见我,还是能认出来。”
秦乐窈是个知道轻重的人,原本以为依着赫连煜的霸道性子会怪罪于她的轻举妄动坏事,但男人语气间却并无过多责怪的意思,稍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不远处,廖三娘在暗处瞧着亭台上的两人,拉着陆思危的胳膊问道:“好哥哥,你跟这个顾淮是个什么情况?”
陆思危道:“我跟你算是想到一处去了吧,咱们这个‘神仙醉’要想起到效果,还得是从官僚权贵的路子上动手,这顾淮便是我相中的敲门砖。你前几日跟我提到的秦乐窈,她的人脉毕竟在端州,端云惠是大梁腹地,虽然富庶,但限制多眼睛也多,比不得北疆自由。”
廖三娘为难道:“但我话已经说出去了呀,况且这刚通过秦老板搭上了萧敬舟,这转头就把人踹了,道义上说不过去啊,万一她再去跟萧敬舟那吹点枕边风,那这……”
陆思危道:“怎么又糊涂了,萧敬舟于我们而言原本就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好哥哥,但这、这、咱们总要为以后的事情打算吧?难道真能干一辈子抄家杀头的事情不成?这送上门来的银子,不赚白不赚啊,那可是萧敬舟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廖三娘不愿轻易放弃,娇嗔地往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不成,这事必须听我的,大不了两头都保着,多个人多条路子。”
一边说着她又忍不住一边瞧了眼秦乐窈的方向,“我说这位爷身边带的随从都这么气派呢,不像是虞陵大营里出来的人物,要说是北疆玄字号营里的倒还说得过去。这秦乐窈可真是个有手腕有魅力的主,连萧敬舟那样的人物都是拜倒在了石榴裙下,现在又来了这么一个北境的军官,嗬,她对付这一个两个的男人,可真是手到擒来……”
陆思危听着这话蹙起眉来,“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廖三娘一脸茫然。
“他们是个什么关系?”陆思危追问道。
“什么关系……”廖三娘一下给他问懵住了,“这我还真不知晓,露水情缘?相好的姘.头?反正不清不白的,住一间屋子里呢。”
陆思危心里咀嚼着这句话,深深往赫连煜那看了一眼,“你先别急,他们的来意,还得我再试探试探。”
两人没有离席太久,不多时便双双回来了。
秦乐窈记着刚才赫连煜的叮嘱,又坐着闲谈了一会,原本是想向廖三娘询问暗示一番单独去谈生意,被陆思危先一步开口道:“咱们这个庄子最重要的就是为了那山后的灵泉了,那泉水甘冽的不行,走,顾公子秦姑娘,我带着你们一道去转转。”
廖三娘拍手附和道:“咱们的灵泉可是了不得的宝贝,‘神仙醉’能有那般让人飘飘欲仙,除了方子,原料也是相当重要的,秦老板,你可得好好品鉴品鉴。”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乐窈不好直接拒绝,只能应允,后面再随机应变想办法脱身。
山庄高处,八方灵泉汇聚于此,落成山间水涧,清澈透底,能看见下方深邃的沟壑和柔软的水草。
水边停靠的小船体量不算大,容纳下四人之后,再加上船尾一个摇桨的船夫,赫连煜和秦乐窈带来的随侍,一个都没能跟上船。
竹制的踏板下荡漾着清波,秦乐窈上船前颇有些许犹豫,她看了眼前面清澈的水体,若有所思蹙眉问廖三娘道:“廖老板,你这船瞧着也太简陋,安全吗?别到湖心给翻了,我水性可不太好。”
廖三娘:“哎呀,秦老板你这可真是杞人忧天了,放心吧,稳当得很,咱们平时来来往往一趟趟的,从没出过事。”
小舟平稳行驶在水面上,风和日丽,水波反着漂亮的粼光,两侧高山崎岖,看上去像是天然的画壁,美不胜收。
有廖三娘这种嘴碎的热闹人在,绝不会让场子冷下来,一路上都在夸夸其谈着,秦乐窈听着觉得吵,只留了半个耳朵应付听着,大半的注意力都在外面神游。
恍惚一瞬间,对岸的野草从里一抹若隐若现的绯红色掠过,秦乐窈的眼神跟着一道闪过去,但角度受限,就这么眨眼的功夫就被草丛挡住找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