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来了,还是二楼雅间?”
这掌柜的也是姜姒妗的老熟人了,她眉眼含笑,轻轻点头:“让他们上壶茶和一些糕点就好。”
姜姒妗今日的心情不错,但在看见二楼的人时,她杏眸中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但到底维持表面的客气:
“昭阳郡主。”
昭阳这段时间其实也不好过,她之前和贤王府拉卡拒绝的想法倒也没错,却是不完全对。
她是贤王府的姑娘,说到底,她和贤王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如今贤王府在京城的地位一落千丈,她这位郡主也不再被人时刻捧得高高的,登高跌重,贤王妃受不了,昭阳郡主心底也同样的不好受。
昭阳也扬起笑容:
“许久不见表嫂,今日倒是凑巧,不如一起坐坐?”
她发出邀请,姜姒妗迟疑了一下,才点头应下,姜姒妗不知道昭阳何时来的,却是清楚昭阳应该是看见她的马车刻意等在这里,昭阳在她身后一起进了雅间。
很快,有人送来茶水和糕点,琳琅地摆了一桌,但每份的分量不多,倒也不会浪费。
姜姒妗不紧不慢地吃着糕点,又不是她找昭阳有事,她才不急着开口询问。
果然,见她这么淡定,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昭阳有点忍不住了,她攥了攥手帕,率先开口:
“表嫂,你还在生母妃的气么?”
姜姒妗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一整日的好心情毁于一旦,她轻飘飘地抬眼,语气也不冷不热:
“贤王妃是亲王妃,又是长辈,连给裴初愠纳妾都不需经过我,我怎么敢生她的气。”
昭阳被臊得脸有点红,搁往日哪有人敢这么对她说话?
昭阳看向进退得体,仿佛处处矜贵的姜姒妗,有片刻的恍惚,谁还记得当初姜姒妗只是一个小官之妻,被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即使知道姜姒妗有丈夫,昭阳也敢送她和裴初愠暗度陈仓,姜姒妗还没有拒绝的余地。
彼时,她对姜姒妗只是因表哥才有了一点看重,但也仅此而已,她对待姜姒妗的态度素来都是高高在上的。
如今不过两年光景,两人的地位尊贵却是颠倒过来,轮到她不被姜姒妗看在眼中了。
这种变化让昭阳情绪忍不住地波动,她咬了咬唇,狼狈地低下头:
“表嫂,母妃她已经知道错了,日后不会再插手你和表哥的事情,表嫂原谅她一次吧?”
姜姒妗听得腻味,她直接放下手中杯盏,站了起来,声音有点冷:
“她在秋静寺辱骂我时怎么不觉得有错?”
“她在我有孕期间给裴初愠送妾室,怀着什么心思,难道你不知道?”
姜姒妗冷笑,这京城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她生下飒飒后,贤王妃对她的评价也传到了她耳中,她眸色浅凉:
“你说她知错了,我倒不觉得,否则,她怎敢在我生下飒飒后还敢大放厥词?”
昭阳没想到她什么都知道,脸色倏然灰败下来。
不等昭阳再说什么,雅间的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握住了小姑娘的手:
“怎么不回家?”
昭阳看着进来的人,脸色煞白一片,但那人只是平静地扫了她一眼,再没有看她一眼,昭阳却是浑身瘫软下来,脸上刹那间褪尽了血色,她脑海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彻底完了。
姜姒妗也没再看昭阳,她杏眸弯弯,和裴初愠四目相视,轻声道:
“我知道你会来接我。”
裴初愠垂眼低笑一声。
他也想起来,在那段他和姜姒妗的纠缠不能为人所知时,只要姜姒妗出现在颂雅楼,他一定会赶来的光景。
如今被她在这般情景中娓娓道来,却仿佛颂雅楼是她们无需言明却心知肚明的定情之地一样。
裴初愠懒得再看昭阳,给过她机会,却是抓不住,既然如此,还是回去当她的贤王之女罢了。
裴初愠朝姜姒妗伸手,垂眼看她,低声询问:
“淼淼,我们回家?”
裴初愠很喜欢家这个字,那个裴府不再是一个冷清的居住处,而是有他的淼淼和飒飒存在,时时刻刻被他惦记的地方。
姜姒妗也喜欢,她伸手交给裴初愠,在他话音落下时就轻轻点头:
“好,我们回家。”
——————正文完结——————
番外一
==小裴和女鹅的if线番外==
春雨断桥人不度,小舟撑出柳阴来。
四月份的衢州美不胜收,时常有梅雨落下,打湿一片片娇艳盛开的桃花,被零碎地垂落一地,却是恰巧落成烟雨下的盛景。
位于衢州城南的姜府,最近很不平静,前两年姜家商行的当家人琢磨将商行开入京城,如今小有成效,店铺陆陆续续在京城扎根稳妥,但有一点不好的是,买家出事了。
一批货砸在了手中,叫姜安昃愁得不行,消息一传来,姜安昃就要立即上京,姜夫人正在替其收拾行礼。
姜府虽然是商户,但在衢州却是大家,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便是知府大人初到京城时都得向他们这些富商财主低头,是以,姜府也是真的有钱,府邸也是五进五出的宅子,姜夫人住的是主院。
院落中石头堆砌成假山,缓缓有溪流落下,姜家只是商户,但本族也买过闲官,只是不在正式编制内,也被外人称一声员外,但这个官职和姜安昃没什么关系,所以,整个姜府再是有钱,布置得也很单调,颜色也黯淡。
姜夫人正在收拾,忽然外间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不等她抬头,门帘就被掀开,婢女恭敬地请安:
“姑娘来了。”
姜夫人手中动作未停,但脸上早扬起了笑:“淼淼怎么来了?”
小姑娘沾了一身春色而来,裙裾上还落了被梅雨打落的桃花,她瞧上去年岁不大,顶多将要及笄的模样,一双杏眸干净透彻,仿佛盛满了零碎的星光,脸颊有点肉,却是格外饱满细腻,闻言,她不好意思地抿唇轻笑,身子歪到在姜夫人身上,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时也是乖巧,轻声细语的:
“娘,我听说爹爹要去京城?”
姜夫人点头,眉眼有了点愁绪:“是啊,京城那边的生意出了点乱子,你爹爹要赶过去处理。”
小姑娘,也就是姜家唯一的姑娘姜姒妗杏眸轻颤了颤,她有ʝʂց点犹豫,最终还是小声地说:
“娘,我能不能和爹爹一起去京城?”
姜夫人一怔,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在见到姑娘眸子中藏着的期待时,声音倏然被堵在了喉间。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姑娘将要及笄,这么多年,她只在这衢州三分地上转过,从未出过衢州,而且,姑娘及笄后,婚事就要将近,日后便再不能像在闺阁中这般随心所欲了。
姜夫人心软了,她这闺女向来乖巧听话,这是头一次请求她,姜夫人到底没有狠下心拒绝她,许久,她摆了摆手:
“罢了,去见见世面也好。”
这时姜夫人显然忘记了,其余人家的闺女也都是一辈子都被困在后宅,便是知府家的姑娘也只能在衢州这三分地上转悠,偏她觉得委屈了自家姑娘。
姜安昃也没有料到姑娘想跟去,但他也没有反对,临走前,姜夫人牵挂地嘱咐着:
“出门在外,一定要带着奉延和安玲,你爹爹未必能一直带着你,你千万记得身边要带着人。”
话落,姜夫人有点后悔:“早知道,就应该多雇几个镖局的人。”
像姜家这样京城跑商的人,和镖局都是熟客,这一次姜姒妗要去京城是突发情况,镖局中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
姜姒妗有点歉疚,甚至生出了点后悔,因为她让一行人都添了麻烦,她轻咬了咬唇:
“不然我不去了。”
姜夫人忍俊不禁:“去去去,东西都收拾好了,怎么能不去?”
姜夫人终于闭嘴了,毕竟奉延向来可靠,又有老爷在,她应该不需要多担心。
在姜夫人的千叮咛万嘱咐中,商行的人终于出发,为了早日抵达京城,她们是走的水路,期间,姜姒妗有点不适应,一直躲在房间中没有出来。
船只走了整整两个月才到了京城,姜姒妗上岸的一刻双腿都有点发软。
整个人都恹恹地,提不起一点精神气。
姜安昃见状,着急去店铺看看,便道:“淼淼,爹爹还有事要处理,让铨叔先带你回去,好不好?”
姜姒妗向来不是个任性的人,她敛眸点头:
“爹爹,你去忙就好,不用管我。”
姜安昃是真的急,来不及多说,休整都没有,就径直去了商铺,好在铨叔早得了她也来的消息,备好了马车。
途中,姜姒妗有点疑惑:
“铨叔,家中在京城也有宅院么?”
铨叔:“不是,京城的消息传回衢州后,老爷就让我在京城租了个宅子。”
姜姒妗了然地点头,如果只是在京城待些许时日,住客栈就够了,但这么一批货砸在手中,指不定要处理多久,这样一来,租个宅院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姜姒妗没有了问题,她一路车马劳顿,的确困乏得不行,整个人恹恹地靠在安玲怀中。
车厢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许久,在姜姒妗快要睡着时,马车骤然停了下来,不等姜姒妗询问,外间就传来一阵嬉笑调侃的声音,姜姒妗虽然年岁小,但也听得出这话中的恶意,她有点惊愕,天子脚下原来也不太平么?
她深知自己的身份,也知晓京城贵人多,不敢招惹麻烦,只敢悄悄地掀开提花帘偷看。
只见两三辆马车堵在路上,彻底拦住了路,也拦住了一个人。
姜姒妗茫然的视线落在被拦住的那个人身上,倏然一怔,她悄悄攥紧了手帕,杏眸忍不住地颤了颤。
那人被一群人拦住,明显的有意刁难,但他只是一袭简单素净的白衣站在那里,一点瞧不出落魄,姜姒妗从未见过这般风姿卓越的人,仿佛高山明月,拒人于千里之外,姜姒妗只看得见他侧脸,但他浑身气度却是衬得其余人如萤火暗淡。
姜姒妗曾经看话本时,也难理解其中女主角对书生一见钟情的情节,直到如今,她视线难以从那人身上挪开时,姜姒妗才有了一点点明悟。
但姜姒妗有点狐疑不解。
只论气度,那人是她见过的所有人中之最,自矜贵重,让人不敢生妄念,为何那些人却一点都不顾忌地刁难他?
一阵奚落,似乎是觉得他的反应太过平淡,让为首的人有点乏味和不痛快:
“裴初愠,你裴氏早不复当初荣光,你也不再是裴氏的麒麟子,一个丧家之犬还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
姜姒妗在一旁怔怔地想——原来他叫裴初愠么?
四周有不少人被堵住,姜姒妗这辆马车不算显眼,她也看不到裴初愠是什么表情,她只看得见为首的那个人忽然恼羞成怒,他身后类似侍卫的人忽然上前,一人按住裴初愠的一边,抬脚踹向他膝盖,四周倏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那人膝盖落地时的闷响声。
姜姒妗捂住了唇,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为首的那个人却是终于觉得畅快,他意味不明地看向西南方向的一辆马车,随即冷哼道:
“瞧瞧,没了裴氏和卫氏,你裴初愠什么都不是,便是你的至亲血脉也不乐意管你。”
最后一句话,他压低了声音,姜姒妗听不见,但她猜想,应该不会是什么好话。
许是奚落够了,那群人终于散开,四周马车快速地驶过去,仿佛是怕惹上麻烦,没有片刻停留,须臾,周围只剩下姜姒妗这一辆马车。
铨叔是要赶马车回府的,但在马车和裴初愠擦肩而过时,姜姒妗看见他惨白的脸色,抿了抿唇,终究是于心不忍:
“铨叔,你停一下。”
马车停了下来,但铨叔一脸难色地低声:“姑娘,您不知这人的身份,他如今在京城就是个麻烦,谁都不愿沾染上。”
姜姒妗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她往日没有这么善心大发的,她若无其事地掩饰道:
“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可怜。”
铨叔叹了口气,又想到自家和裴氏的牵扯,到底是没有阻拦。
姜姒妗下了马车,她有点犹豫,杏眸中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拎着裙摆走向裴初愠。
裴初愠听见了声音,但他没有在意,他膝盖处被踹得有点狠,疼痛非常,他撑着身子艰难地站起身,从门庭若市到如今的人走茶凉,经过大理寺一行,裴初愠早习惯了如此。
有很轻的脚步声逐渐逼近,裴初愠余光瞥见一抹浅淡的青黛色裙裾,这般黯淡的颜色,那些达官显贵根本不会穿,脚步声越来越接近,她似乎有点忐忑,裴初愠没有管她,他终于站了起来,只不过在站直的那一刻,忍不住地闷哼了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倒。
有人惊呼了一声,连忙扶住了他,他才没有栽在地上。
这一次,裴初愠终于看清了来人,一张美人脸,白净的双颊施了一层浅淡的胭脂,如同宣纸上晕染开的一抹粉黛,柳眉杏眸,轻浅却不寡淡,脸颊白皙细腻,眸色透彻,此事藏了些许忐忑和慌乱在其中。
今日京城暖阳恰好,洒落她一身,给她铺上淡淡盈光,连春风也偏爱她,在她身上滞停许久,吹落她一缕青丝落在脸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