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麒一定不会拒绝父亲。
谢亚勇跟女儿学的,手机的通话也外放了,果然陆思麒听了谢亚勇的邀请,犹豫为难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无法拒绝这个长辈,答应过来。
谢亚勇挂了电话,将手机丢给女儿,不悦地对她说道:“等会儿他来了,你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好好的,他虽然比你小,可是不许你欺负他!”
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谢橘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父亲,琢磨了好一会儿,有没弄明白一辈子精明强干,极少做错误决定的父亲,这一次行为如此有悖常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让小赵去把那小子接过来。晚饭别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口味重一点儿的菜品安排几样。”谢亚勇吩咐夫人,说完起身离开了。
这是——这是连陆思麒的口味和饮食喜好,都用上心了吗?谢橘在心里暗暗惊讶,这么多年,在客人身上如此用心的父亲还真的罕见?
谢橘等她爸一走,就跟她妈瞪眼睛,她在外面一贯大女人,气场压杀一片,只有在李美面前她才略微保留了一点儿小女儿姿态。也正是因为李美的娇惯,谢橘在很多事情上无畏无惧,反正她不管做什么,她妈都会给她兜底。这会儿她就跟李美生气地道:“妈!你看我爸干什么啊?”
李美被女儿这句“妈!”给弄得扑哧一下笑了,女儿极少露出的撒娇姿态,让李美不由得母爱爆棚,对谢橘叹气说道:“你爸是什么人你知道的,就是看那个小伙子人不错,再怎么说,也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啊?再说你也知道你爸那个人,爱才!”
“哪儿不错了啊?”谢橘奇怪地问:“长得是不错,我承认,不然我——也不会那什么——”
她脸红了,不想过多提起自己当初被余肖平气昏了头干的事儿,“可是内在什么样儿,我们谁都不了解吧?我爸也就跟他说过两句话,就那么两句话他能看出什么来啊?”
“你爸那个人,我跟他一辈子了,有时候也琢磨不明白他。”李美笑着安慰暴走的女儿,说道:“你也别琢磨你爸咋想的,就好好地听他的吧。他没有老年痴呆,他知道他在干什么。”
“可是万一听了他的,将来弄得不好收场怎么办?”谢橘想得长远,毕竟合约只签了半年,现在她爸的行为,对半年的合约婚姻,绝非利好。
“你要问我这辈子信不信上帝,信不信鬼神,我还真不好说——”李美看着女儿,跟女儿十分相像的脸上闪过一抹笑容,“但是我特别信你爸。”
***
陆思麒准时到了。
他还是穿着白天的那套结婚的衣服,半天之内反覆来回谢家,令他看上去有些疲累,因为跟谢家生疏,神态也十分拘谨,坐在谢家客厅里倒不像是来做客,像是来过堂上刑。
谢亚勇不擅长闲聊,他虽然在座相陪,但是说话的主要是夫人李美。李美外表朴素端庄,一把年纪了年轻时的美貌一点儿没剩地全都遗传给了女儿谢橘,她的脸上就只剩下岁月风霜和皱纹,看上去跟气势凌厉的谢亚勇和谢橘完全不一样,十分家常。就是这样的李美,在陆思麒落座之后的半个小时,将陆思麒家的情况打听个一清二楚。
她听了陆家的惨况,还有陆思麒为了照顾全家不得不休学,有些叹息地跟老公说:“真可惜!多难得的一个高材生,还是农村出来的——”
“挫折让人成长,躲不过去的,就当成财富吧。”谢亚勇说道,对陆思麒说道:“等会儿多吃点儿,你太瘦了!小伙子要五大三粗地,让人看着才可以依靠。我当年一文不名,穷得全家五个兄弟就一双胶鞋,到了十七八了还光着脚去干苦力。但是就是力气大,能吃,别人吃不了的苦我都能吃!现在想想,好像媳妇儿也是靠力气骗来的。”
李美听了他这个老不正经的话,有些惊讶,抬手捂着嘴,惊讶地看着老夫。
“不是吗?你当初不就是看我爬下水井,愣是凭着一双手救活了张大米的儿子,这才嫁给我的吗?”谢亚勇说道,脸上闪过一抹极为稀罕的笑容。
这下不光李美惊讶,连坐在单人沙发上,一直冷眼旁观仿佛不关己事的谢橘都惊讶了。
她看着微笑的父亲,心想这是什么情况?父亲为什么跟这个二十二岁的学生仔一见如故?
“我那时候觉得你傻,哪里看上你了?”李美看老公心情好,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情,“怎么会有人身上连条绳子都不绑,光着手脚就下水井的呢?村子里的小姐妹说起你这个人,都说家里穷得叮当响,人还傻楞傻楞的,我就想知道知道到底是谁啊?又穷又楞还胆儿那么大的?”
谢亚勇听了老妻的话,哈哈大笑。夫妻俩这番话明显是为了缓和气氛,这二位是老成精的,当然知道什么话题会让拘谨的陆思麒放松下来。果然陆思麒在谢亚勇哈哈大笑的时候,也跟着微微笑了一下,神态依然拘束,但比之先前已经好多了,甚至能吞吞吐吐地说:“我今天没时间买礼物,以后一定补上。”
谢家什么都不缺,任何送上门的礼物都不稀罕,谢亚勇夫妻对他空手上门其实没有放在心上。但是看他道歉,心中都大为宽慰,谢亚勇尤其高兴,看着对面的青年甚至点了点头。
第16章
“现在父母既然已经有了照料,你还是尽快返回学校吧?年轻人还是学业要紧。”李美适时地说到。
陆思麒点头,他当着长辈说话十分小心,虽然做不到进退有据,仪态也有些生疏,但是言辞间该给长辈的尊重他还是懂的,立即低声道:“我已经联系了辅导员老师,下周就会返回学校。”
“科大距离我们这里也不远,你周末要是回来看望父母,也不妨过来坐坐?”李美邀请他说。
陆思麒轻声答应了。
他能感到谢家父母对他很友善,刚进门时因为被谢家来来回回折腾而显得疲惫无奈的神情,此刻也消失了,略微自在了一些。
只是从进门开始,他始终不曾看向谢橘,即使谢橘就坐在他旁边不到一米的距离,他也一次都没有看向她。
谢橘意识到了他的生疏,心想这是跟自己生气了吗?
是吧?
她看着不给自己正脸的陆思麒,那年轻但冷峭倔强的样子,隐隐地觉得好笑,如果不是她爸妈在旁边,她倒是想问问他到底跟她生什么气?
她所作的一切,从节省两个人未来麻烦的角度看,应该是无可挑剔的吧?
她的肚子始终不太舒服,从之前开车送陆思麒离开了之后,就开始隐隐作痛,这会儿硬是忍着,腰和后背都酸胀不已,只想上楼去休息。
但她硬是撑着,心想无论如何不能当着陆思麒的面露出难受的样子,今天这个晚饭她必须作陪,毕竟一顿晚饭折腾三次还不让人家陆思麒吃下去,也确实太过分了点儿。
她强耐着腰腹的酸痛感,陪着到了餐厅。
谢家请的厨师从下午就开始准备这顿晚餐。应谢亚勇的要求,果然没有弄什么么蛾子,简简单单的几个小菜,白灼虾,清炒里脊四季豆,文蛤炖排骨,下饭菜是辣椒炒雪菜,凉菜一个红油拌三丝,摆在谢家气派的餐厅里,看上去十分可口。
谢亚勇让陆思麒坐在自己旁边,叮嘱他吃饭,看他小口地吃了两下,谢亚勇就摇头说到:“你这不行!大口吃!我当初第一次到我老丈母娘家,把我岳母家的半锅饭都吃光了。我岳母差点儿要拿扫帚把我赶出去——”
李美忍不住失笑,瞪大了眼睛看着谢亚勇,心想老公这是怎么了?怎么跟这个年轻人这么投缘?
看来这孩子的出身和气质,真的让自己老公喜欢上了?
李美当然捧自己老公的场:“吃完了,他就把我们家积攒了半年没清理的猪圈,还有园子里和山上的活儿全都干了!”
陆思麒捧着饭碗听着,听得很认真,等两位说完,他点了点头,然后大口地吃了起来,一共吃了三碗饭,一个人将谢家桌子上的菜吃掉了一半儿。
谢家老夫妻看看陆思麒,脸上带着微笑,等陆思麒吃完了,老两口互视了一眼,不由得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女儿。
谢橘勉强克制着胸口的恶心,度秒如年,她甚至一口饭都没有吃,闻着饭桌上的那些饭菜就只想去吐,如果不是害怕陆思麒会误会,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离开饭桌。
她竖着耳朵,耐心地等待陆思麒吃完饭,想礼数周到地结束这顿晚饭,再礼貌地将他送走,但是肚子里的孩子似乎并不是这样想的。饭菜油腻的味道一阵阵袭来,她憋得气促,胸口一阵一阵的泛酸,胃里有气泡一样不停地打嗝。
她在自己吐出来之前,从椅子上站起身,捂着嘴跑出去了,一口气冲到卫生间,迅速掀开马桶,总算及时将胃里的东西吐到里面。她抱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额头汗水都出来了,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小腹坠得生疼。
她旁边光线一暗,陆思麒站在卫生间门口。他看着她,将她的苍白脆弱看在眼里,蹲在她旁边问道:“很难受吗?”
当然难受了,不然你怀一个孩子试试?
谢橘正没好气,她爸出现在门口,对谢橘说到:“快去楼上休息!”
总算不用陪着了,谢橘求之不得,她起身整理好自己,缓步上楼去自己房间休息。
半个小时之后,谢亚勇带着家里相熟的妇产科医生进来探视,检查了好一会儿,医生什么都没说,只让她好好休息,顺便安排了明天的复检。谢橘看这个医生神情凝重,心中疑问顿起,她最不喜欢回避问题,立即欠身问道:“我怎么了吗?”
这医生是妇产科的权威专家,王院的面子请来给谢橘上门探诊,看谢橘问起,就点头说道:“明天仪器拉过来,做个全面的诊察。你从今天开始,尽量不要下床,也不要随意走动。我个人的建议是你最好把床尾垫高,然后将双腿架在上面——”
“为什么?”谢橘心中一凛,一双眼睛看着医生,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
医生尚未回答,房门开了,她父母还有陆思麒全都走了进来。
“你最近应该过度劳累了,本来怀孕对女人来说就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一定要注意休息,不能以为自己身体好,太过操劳。频繁出差,长途旅行,舟车劳顿,这些只要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吧。”专家说。
谢橘听了,心想自己并没有如何劳顿,每次出门都是专车专送,并未感到劳累啊?
难道——
难道是去陆思麒的老家这一次,累到了吗?三个小时的飞机,四个小时的长途车,尤其咸水河村那一个半小时的路程,砂石坑洼颠簸,即使是减震性能良好专爬山路的SUV,但颠簸久了她还是十分疲累,当时在车上就感到肚子疼,以为没事儿硬撑了过来。
难道——
医生离开之后,管家阿姨上来将她的床铺床尾用两排靠垫垫高,让她的双腿放在上面,除了下床上厕所,暂时一动不动。
谢橘是个闲不住的人,躺下也想要办公,就拿出办公电脑,被李美将电脑一并收走,还顺手把灯调暗,让她好好休息。
这才不到晚上九点,让我这么早休息,是想她后半夜失眠吗?
谢橘拗不过父母,勉强闭上了眼睛,她从未这么早上床休息过,根本睡不着,不知道躺了多久,她听见房门轻轻地推开了,谢橘以为是父母过来“抓包”自己的,连忙紧闭双眼假装睡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股陌生的、不属于她父母的气息随之而来,谢橘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突然加速——意识到进来的人是陆思麒。
他还没有走吗?
爸妈——知道他进到自己的房间吗?
她一动不动地,继续假装睡着了。
室内的灯很暗,她听见他的脚步停在自己床前一步远的距离,然后没了动静。
他在干什么?
谢橘紧紧地闭着眼睛,想睁不能睁,心中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在他进来之初就睁开眼睛了。
她翘着耳朵听着,隔了一会儿,有衣袂拂动的声音,似乎正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他凑到了近前。谢橘感到自己的心口剧烈地跳动,一股陌生近乎嘈杂的情绪鼓噪着,让她的脑袋嗡嗡地。
这时她察觉自己的额头微微一热,是他很轻很轻地仿佛阳光照拂了她那么一下,触了触她的额头,很快又收了手,隔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他离开了。
房门轻轻地在他身后合上。谢橘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愣愣地躺了好一会儿。
静谧的室内仿佛还有他的停驻留下的气息——年轻的、涌动着暗潮的气息。
这气息不知道怎么地,让她想到了当初跟他在酒店房间度过的那个夜晚——
她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地触碰自己额头刚刚被他触碰过的位置,脸瞬间滚热。就在这时,她感到肚子里的孩子似乎翻腾了一下。
儿童不宜!儿童不宜!
胎教!胎教!
她遣走脑海里所有旖旎场景,逼迫自己深呼吸,用力地深呼吸,直到脸上的热度消散,她才难过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将所有轻叹埋入枕头内。
第17章
她一个晚上没有睡安稳,第二天顶着吓人的黑眼圈儿接受几个专家的会诊,最后给出的结论是孕妇体弱,有先兆流产迹象,要求卧床休息。专家很谨慎地留下保胎的药物,每天三样,每样一粒,还叮嘱近期注意睡眠,不要劳累。
她等这些医生走了,有些担心地问父母:“那我工作怎么办?”
李美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对她摇头说到:“你爸有没有老糊涂,让他去不就行了?你好好休息!我今天才听说,你拖着肚子里的孩子,天南海北地奔波,并购了两家工厂,还建了一个新的生产基地?你是不是真的不懂事啊,你这个孩子?你不知道怀孕的女人是多么尊重吗?那样劳心劳力的事情你交给别人不就行了?”
不知道,我第一次怀孕,我哪里懂这些?
“现在好好睡,你这个眼睛,是晚上睡不好吗?”李美担心地看着女儿的黑眼圈儿,揪心地问。
我要是告诉你,我睡不着都是因为你们邀请陆思麒,害得我整晚整晚想一些儿童不宜的画面,会不会让你们后悔请他来家里啊?
“从今天开始,躺在床上不动,就是你的工作了。”李美发话说。
谢橘看看她妈,再看看她爸,见两个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人,一脸的严肃和担忧。
不苟言笑的谢亚勇盯着自己的眼睛甚至有了微微的红丝。她心头一软,心想爸妈是真的害怕,他们也是真的在担心。虽然她自己本身并不太能理解这种担心,因为她觉得自己身体没毛病,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因为最近没有休息好,矫情一下而已。
但是为人子女,让年近七十的父母担忧愁虑,极是不该,她为了不让父母挂怀,只好答应了。
可她答应是答应了,但从小她就是个静不下来的性格,从会爬开始,她就没有一时半刻的安静,必须要干点儿什么浑身才舒服,小时候就到处淘气,长大了更是精力旺盛,雷厉风行,敢作敢当,心里想什么,立即就会付诸实施,所以这么冷不丁地闲下来,除了躺在床上看电视看手机,什么她父母都不让她做,几乎要了她的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