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青衡伏在地上仍没有动静,长孙蛮闭紧嘴,不敢妄叫出声。
两人拼杀已至收尾。
铁头气力将尽,很快,薛周殷竹竿一扫,“怦”地打在他后脖子上,将人狠狠压进泥里。
“说!你是何人麾下!”
铁头目光愤恨,死死盯着薛周殷,却没开口说一句话。
他咬紧牙关,下颚猛地绷紧。
“不好!”
旁观良久的司青衡突然低喝。
她翻身而上,屈指成爪,一把捏住铁头下巴,指尖发力迫使其脱臼。
薛周殷尚未反应过来,眼见铁头嘴里吐出大口大口黑血。
“嘭!”人栽倒在地。
司青衡目光沉沉。
还是晚了一步。
薛周殷竹竿横扫,破空袭来,挥向这个来路不明的人。
“等等等等!”小姑娘从土坡上跑下来,惊声拦他。
薛周殷好歹是停住了手。
“郡主?!”他连忙抱起人,“您怎么在这里?还有君侯,君侯呢?”
长孙蛮低头,“阿爹为了救我,受了伤。我们是来采药的。”
薛周殷抱她的手用力发紧。
“她,她是我姨母。你不要伤她。”
……姨母?
薛周殷满脸疑惑。
长公主的兄弟姐妹都在长安,硬说姨母也是丹阳公主。可这位来去如风出手似电的人……怎么看也不是养尊处优的公主。
但现在重点不在这儿。
长孙无妄受伤的事,着实让薛周殷心头狠狠一跳。
他自幼养于长孙家,对老燕侯唯命是从。可以说幽州府诸君迟迟不出兵南下,不仅是因为出师无名,更是怕征战途中主公一旦出现意外,长孙氏香火难续。
薛周殷呼吸微重。
是他没有保护好君侯。
另一边,司青衡仍蹲着身,仔细查看死去的铁头。
能在牙齿里藏药自杀的,绝不会是一般刺客。这些时日混入青衣军,还能顶替他人身份不被她察觉……只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薛周殷见她迟迟不动,问:“还有什么不对?”
司青衡收手,站起身。
“把他衣服剥了。”她对薛周殷道。
“???”薛周殷瞪眼。
“……?”长孙蛮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司青衡“啧”了一声,一脚踢在铁头背上,“我说,把这人的衣服脱下来。这是个死士,他身上一定留有主家印记。”
话落,她似想起什么,又描补一句:“对,你家主子受伤,应该跟他脱不了关系。”
一听这话薛周殷瞬间没了不满。
他立刻捞起人,手脚麻利地剥光上衣。
等手移到F腿时,司青衡慢悠悠阻止了他下一步动作。
她的目光从头颈一路往下,除了几处伤疤经年悠久,倒没别的东西。
司青衡俯身,眉毛压得有些低。
“把人翻过来。”她吩咐道。
离得近,薛周殷视线恍然一掠,总觉得面前这人的面貌有些熟悉。
他没多想,低下头又把人翻了一面。
赫然,一枚刺青在铁头腰部乍现。
那是一只目光锐利的猎鹰。
薛周殷皱眉:“鹰……这是益州武威侯萧平的人?”
益州萧平,扬州萧守,皆是成宗的异母兄弟。按辈分来算,正是当今天子萧复的皇叔。
司青衡却突然笑了一声。
她眉眼发冷,指腹狠狠按在那只鹰眸上。霎时,那截尚算温热的尸身沁出血色。
她轻轻慢慢说:“不,这是隼。当年逢家诸子选调亲兵,嫡长子逢燮……亲自定下的主印。”
……
长孙蛮怎么也猜不到这会是逢燮的人马。
初见时,尚在洛阳西九客栈。一身黑衣劲装的逢燮从楼梯走来,手上仍束着皮革,却温柔地想摸摸她头。
虽然被她爹拦了下来。
但长孙蛮记得,那是个面貌雅正毫无邪气的大将军。
她低头,铁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死去多时,他的脸早没有活气,变得越发青白。
她忽然想起来,漂至荒岛醒来时,她迷迷糊糊听到了鸟叫声,还隐约看见铁头对高空举手。
这么说,那会儿他的确是在放逐鸟儿。
或许他们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就是那个时候泄露了消息。
长孙蛮拉拉司青衡的衣袖。
她姨母这般冷厉模样,着实让她有些害怕。
“我醒过来的时候,他正放了一只鸟儿走。”
司青衡挑眉,“你碰见他了?”
“嗯。”小姑娘点点头,把手伸进她掌心,“他想杀了我,幸好薛叔叔赶过来了。”
司青衡一把抱起她,直起腰身。
她淡淡说:“那不是鸟儿。那是逢燮亲兵所养的巨隼,名唤海东青。看来我们流落荒岛的消息,逢燮已经知道了。”
薛周殷仍有不解。这场刺杀来得太奇怪。
“虽然幽州与他逢家有利益相悖,但逢燮怎么突然想起刺杀……”
司青衡捏捏小姑娘的脸,心情好了些。
她轻描淡写道:“很简单。他的目标不是你家主子。”
“那是谁?”
“是我。”
薛周殷一愣。
长孙蛮疼得不行,连连别开她手。
一个劲儿揉着小脸蛋,眼冒泪花。
司青衡一阵大笑出声。
末了,她揉揉自己肚子,看向薛周殷。
“行了。把那几棵草拔起来,退热的有了,再把那堆抱着,喏那儿……她爹还等着这堆草救命呢。”
薛周殷循着一看。
灌木丛下有一片小小黄花,灌木丛上是长孙蛮散落的那堆药草。
……
薛周殷一见到半死不活的长孙无妄,大糙汉子当即一个激动,嘭地跪倒在地,差点摸刀切腹自杀。
……duck不必兄弟。
幸得司青衡眼疾腿快,一脚踩着他手不让人动。
薛周殷疼得脸都憋红了。
长孙蛮扑进萧望舒怀里,一会儿摸摸她爹的脸,一会儿又看看她娘神色是否还安好。
没法子,司青衡看得严,她到这会儿才跟薛周殷一样第一次见。
“我说兄弟,现在人手不够,还有个伤号要人保护。你就不能克制一下自己?”她姨母满嘴嫌弃。
薛周殷哆嗦着嘴唇,“你你你……”
“嘛玩意?”
“你把脚挪开啊!!”
薛周殷捧着手,说什么也不愿意出洞。
他连连瞥了萧望舒好几眼,墨迹着说:“我,我来照顾君侯吧。殿下尊贵,可能没干过伺候人的活儿。我我经常干,我来!”
这话别说司青衡了,就连长孙蛮听了都呼吸一滞。
不是,人家两夫妻的事,你瞎掺和什么??
萧望舒沉默了一瞬。
薛周殷心里在想什么,她很清楚。无非是公主府作为昔日劲敌,她这个对立阵营的主公放在重伤昏迷的长孙无妄旁,太过冒险。
萧望舒静了一静。
她伸手将男人微乱的衾衣理正合拢,直至服帖,再无一丝冷风可以灌入。
紧接着,她扶着石壁站起来。
大概是跪坐久了,双腿麻得失去知觉,司青衡伸手一搭,稳稳扶住她。
萧望舒垂眼。
“有劳了。”她对薛周殷说。
后者微微一怔。
……
萧望舒退出来,同司青衡起火煮药。
长孙蛮坐在石头上,旁观这两姐妹“你一句我一句,定夺天下事”。
她娘理干净药草,递给她姨母。后者挑挑拣拣,扔了一把进破瓦罐里――这东西还是他们在泉边偶然发现的。
“逢燮派过来的人?”
“嗯。”司青衡慢条斯理应了一声。
“青衣军占领兖州后,逢燮曾向公主府求援粮草。王野之前给了官印信,不过还没送到徐州,就被我拦住了。”
“所以你就把粮草送来给我了?难怪,我说幽州怎么能调动李逊。”
萧望舒添了一点火。
她轻声道:“逢家兵力逃入豫州,再往下就是荆州……荆州都督刘允恨我入骨,恐会与之合谋。”
司青衡撑着下巴,懒洋洋说:“刘允不过跳梁小丑,当不得大患。等收复河中,率兵南下,他至多撑三月。”
“光荆州自然不足为患。只乐昌侯萧守懦弱无能,被他操控。扬州粮草充足,刘允若合二州之力……还有荆州旁边的益州武威侯萧平。我这个皇叔手段狠辣,觊觎皇位已久,不是善茬。”
说到这儿,司青衡皱眉。
确实不太好办。
“刘允这小子领兵是有一套。扬、荆、益三州占据南部大半,若萧平与刘允合谋,控制萧守……那他们合三州自立为帝,也不是不可能。”
萧望舒揉了揉眉心,“所以这么多年我迟迟不动各有异心的属臣。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过现在青衣军打破平静也好。不破不立,十三州藩王割据已经存在太多年。”
司青衡手一顿。
她侧目,“你想先从哪儿动手?”
火光映照着萧望舒的眉眼,平静无澜。
“林冰羽已入长安,丹阳的手很快就会被折断。萧复……他欠的太多。”
她抬眼,回望她目光。
“就从司隶部长安。”
……
这份平静没有持续很久。
山洞内传出一声响亮闷哼,紧接着,似有人摔坐在地。
司青衡迅速扭头,萧望舒心头发慌,连忙奔进洞内。
长孙蛮也爬下石头,小跑跟过去。
没想到……
一进去就看见薛周殷一脸懵逼坐在地上。
他捂住胸口,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而那一边――
男人衾衣四散,露出的腰腹肌肉勃发,似乎是胸膛绷开了伤口,血珠混着汗水流下,微微淌湿那截窄腰。
他眼眸凌厉,眉宇间的暴戾显露无疑。
萧望舒刚一过去,抱住他头,男人浑身戾气顿时消散许多。
大抵是闻着熟悉的味道,情绪平复下来。
她手有些抖,问:“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似乎坚持到此时此刻,他有些神志不清。
长孙无妄没有回答她。
而是费力看了两眼薛周殷,苍白薄唇轻轻开合,喘息喝道:“滚!”
说完,他急急呼吸着,眼睛一闭,又昏了过去。
怎么看都像是被气撅了。
薛周殷惊呼:“君侯!!”
司青衡把人拦住,满脸狐疑:“不是,你做什么了把人刺激成这样?还是说,你想杀――”
薛周殷恨不得撞柱以证清白,“天地良心!我对君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那他这反应作何解释?”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还纳闷呢!我就脱了个衣服……”
“你脱衣服干什么?”长孙蛮灵魂发问。
“不是,我说我给君侯脱衣服。他刚一个劲儿说热,我寻思着殿下给他捂那么严实,这可不就要脱么。”
“然后我爹就打了你一巴掌?”
“也不是。”
薛周殷娓娓道来后续,“我给他脱完吧,他是不热了。可这邪乎呀,他又开始嚷嚷冷了……”
等会儿。
大哥,这不就是典型的发热吗。
这边,薛周殷仍在痛心疾首,不能自拔。
“君侯冷得直打颤,我看着心疼呐。这不就可劲儿琢磨琢磨,怎么给他取暖呀。”
“……那你琢磨出什么了?”长孙蛮耐心再问。
他一拍大腿,“我抱他啊!”
“……。”
明明听起来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可――
在场三人呼吸微滞。
薛周殷捂住钝痛的胸口,深觉委屈。
“我那么热乎,谁抱谁还冷哪。谁知道君侯一睁眼睛就打了我一巴掌。我、我也没干什么啊!”
第69章 参商
司青衡把人从山洞口拽了出来。
“你,就待这儿站岗。”她指着洞旁那棵小树说道。
薛周殷不得劲儿了。他好歹也是幽州领兵征战的将军,怎么可以任人指挥。
更别说还是一个姑娘家。
他皱眉,“你让开,我得进去候着。”
“?”
司青衡转脸问长孙蛮:“我刚刚要没听错,你爹是说了一个字?”
小姑娘老实巴交点点头。她看向薛周殷,小脸儿纯真无害,偏嘴里脆生生吐出一个字:“滚。”
薛周殷脸红了红。
他解释两句:“君侯刚刚神志不清,没有认出我来。”
“哦。”司青衡煞有介事点点头。
接着,她再次问长孙蛮:“那你爹怎么认出你娘的?”
“……。”薛周殷一噎。
小姑娘站在石头上,用力点着脑袋,“是呀,我爹能认出我娘来。”
薛周殷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说:“那、那或许是君侯那会儿突然清醒了……”
“你家主子为什么清醒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
薛周殷略带疑惑地瞟眼司青衡。
只看见她嘴皮子来回一翻:“人家两夫妻好不容易和好如初,你倒好,生怕你家主子下半辈子幸福得乐不思蜀。上赶着棒打鸳鸯,你不遭人嫌谁遭?”
“我只是想照顾好君侯!他重伤至此,万一有个……”
司青衡冷笑一声。
她拔出腰间长剑,一剑拦腰斩断洞口小树。
“过去站着。”她冷声。
不知为何,明明见过那么多生死阵仗,薛周殷这会儿愣是吞了口唾沫。
他不自觉偃旗息鼓。
……
长孙无妄这场发热来势汹汹。
加之被薛周殷刺激一场,喝了好几碗药都没压下去。
对此,司青衡奇了怪。
趁空隙她又拉着长孙蛮问:“你爹平日身子骨不好?”
“没。他挺硬朗的。”小姑娘摇头。似是还不够,她想了想,又再描补一句:“差不多能徒手打老虎的那种程度。”
薛周殷蹲洞口正生闷气。
闻言,他昂起下巴说:“什么差不多呀。打老虎算什么,我家君侯当初还在狼群里手撕狼王呢!”
“……?”长孙蛮默默移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