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弱地挣扎着,想摆脱术法的束缚,却被君执天牢牢按住。
“不要——”
她双唇微启。
坐在床边的君执天拧起眉头。
他没想到她如此固执,居然还有意识。正要再补一个术法,应怜就用尽气力,动了动。
细白的手指攀上他的衣袖。
如溺水的人一般,扯了一扯。
“你……一点都不信任我。”半梦半醒间,应怜喃喃道。
她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这让我怎么喜欢你?”
君执天微微一怔。
他情不自禁地抚上应怜的脸颊,轻轻摸了摸。
应怜毫无动静。
她已经沉入漆黑的梦境中去了。
君执天垂下眸子,望着她,神情莫测。
本来他打算,用安眠术把她弄睡后,再造一道结界,把应怜关在寝殿里几天,自己独自前往红莲孽海去。
但现在……
‘这让我怎么喜欢你?’
这句话在君执天耳边回荡。
五指收紧,君执天的神情暗了下来。最终,他闭了闭眼,转身离去。
◇
安眠术的效用稳固而持久,应怜的意识屡次挣扎着要醒来,却总是被压制下去。
半梦半醒之间,应怜做了一个梦。
她没去过红莲孽海,甚至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但在梦中,她梦到了它。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海洋。
它比金宫的地下湖要大得多,水底是涌动不息的血红火焰。
火焰从海洋底部蔓延出来,在水面上燃烧,将整个红莲孽海染成赤色。
那种颜色,和君执天心境波动时,眸中浮现的血色一模一样。
水面之上,盛开着赤红的莲花。
怪不得叫“红莲孽海”。
应怜的意识漂浮在一朵红莲之上。
她抬起头,看到了巨大的魔气本源,正从红莲孽海中浮现而出。
随着它的出现,天空化为赤红,太阳如同一团燃烧的血焰。
它的压迫感比金宫地下湖里的那团强得多。
给她的感觉有点像……君执天。
虽然它的样子绝对称不上可爱,但应怜联想到君执天,就突然觉得眼前的魔气本源顺眼了起来。
……而且,她好像还在里面待过?
梦境中,应怜茫然了一瞬,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进过魔气本源内部,只有一股莫名的羞耻感涌上心头。
她正待凑近去看,却骤然发现,天空又起了变化。
无数雪色的火焰从天空中降落,坠到湖中,逐渐将赤焰吞噬。
魔气本源受火焰灼烧,顿时如同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一般,暴动起来,魔气四处逸散。
应怜神色一紧,看向雪色火焰,微微一怔。
那是——原初之火。
她骤然从梦中惊醒,按住砰砰直跳的心脏。
“君执天!”她唤道,“君执天!君执天!”
连喊他三声,她才想起睡前那个安眠术。
——可恶!
君执天一定是丢下她,自己去红莲孽海了!
应怜顿时恼了,她翻身下床,扫了眼身上的睡裙,心念一动,就有一套裙子被隔空取物,飞到她怀里。
她也不顾得和往常一样认真梳妆打扮了,只想快点出金宫,赶去红莲孽海。
此时,寝殿的门却打开了。
一个黑衣的身影踏入寝殿。
是君执天。
应怜骤然一怔。
她抱着裙子,漂亮的眸子缓缓睁大了。
君执天对上她燃烧着怒火的眸子,抿了抿唇。
既然他选择留在金宫,就做好了直面应怜怒火的准备。他道:“应怜,昨晚是我——”
是我不对。
然而,最后两个字还没出口,应怜就把裙子随手丢在床上。
她扑进君执天怀中,用力抱紧了他。
作者有话说:
各种意义上的互帮互助。
第60章 红莲孽海
她这突然的一抱, 让君执天怔了一下。他面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应怜?怎么了?”
虽然应怜这么主动很不多见,但她这种反应,不像是投怀送抱, 倒像是不安的表现。
说着, 他回抱住应怜, 慢慢地抚摸着她的长发。
“……我以为你走了。”应怜拧起眉头,“你到底要去哪里?怎么那么不想让我去?”
口中这么说,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君执天最好不要试着再骗她。否则……
然而,这次君执天出乎意料地诚实,“去红莲孽海。”
提到这个地名, 他的黑眸里闪过一丝杀意, “君冥和君凌州躲在那里, 策划着对付我。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应怜想起君执天的话, 魔气本源原本栖身于红莲孽海之中。她道:“所以你最近脾气才这么奇怪?”
君执天颔首。
他拉起应怜的手,“你随我一起去。”
对于君执天的突然上道, 应怜十分满意的同时, 又有一丝疑惑。
乘坐飞行法器的时候,她往下看了看茫茫的云海,转头君执天, “你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明明睡前, 他还对她用安眠术来着。
君执天看她, 问:“想知道?”
应怜点头。他凑过来, 吻了吻她的脸颊,声音里含着笑意。
“你睡着的时候, 一直在叫我的名字。我不忍心, 就把你带来了。”
应怜顿时睁大了眼睛, “真的吗?”
君执天颔首,继续添加细节,“还拉住我的衣袖,不让我走。”
应怜:“……”
放在往常,她才不信这种没根没据的鬼话。
但……
她抿了抿唇,垂下睫毛,像是说服自己似的道:“我不信。你肯定是在骗我。”
君执天叹了口气,“真的没骗你。我的信誉在你这里这么低的么?”
说着,飞行法器一瞬千里,他们已经到了魔界的西境。
受红莲孽海的影响,越往西走,气候就越炎热。红褐色的大地寸草不生,连岩石都被烤得发干发脆。
直到红莲孽海的海岸线出现在视野时,应怜再往前跨出一步,天空就骤然起了变化。
天际泛起红光,只是眨了眨眼睛的功夫,本来灰茫茫、阴沉沉的天空,就变幻成了浓郁的血色。
像是鲜红的颜料泼在了上面。
应怜感到足底传来了热意。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微微蹙眉。正当她想用术法的时候,君执天抬手,一层魔气隔绝了她和地面的接触。
“越接近红莲孽海,气温就越高,灵力也会加速消耗。”他道,“因此,尽量节省你的灵力。”
应怜点头。
她立在悬崖之上,垂眸向下看去。
真正的红莲孽海,和她梦中所见,有些不一样。
梦中的海水是漆黑的,水底燃烧着赤红的火焰,让整个海面跃动着红光。
而现在,漆黑的海水化为了火红的岩浆。
在她的注视下,岩浆咕嘟嘟地沸腾,冒出一个个泡泡。
怪不得魔界拿这里做处决罪人的场所。传言中,掉入红莲孽海后,血肉都会一瞬间蒸发殆尽,只留下一副白骨。
应怜对此深表怀疑。
普通魔族的骨头那么坚强的吗?还能在红莲孽海中剩下?
海面上,莲花怒然盛开,朵朵都有一人高,血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簇拥着硕大的莲盘。
盛开的莲花一朵接着一朵,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从上空的角度看,就像一条条天然的小路。
应怜猜测道:“我们这是要跳下去,落到莲花上?”
君执天颔首。
既然如此,应怜就拎起裙摆,打算用个御风术。然而下一秒,她就被抱了起来。
应怜瞬间睁大了眼睛,急道:“让我自己来……”
然而君执天假装听不见,不给她自己发挥的机会,直接抱着她,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呼啸的风声从耳边划过,带着越来越浓郁的热意。随着他们和红莲孽海的距离越来越近,四周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他们落在一朵红莲之上。
莲花微微摇动一下,随之稳住了身姿。
应怜刚被放下,就锤了君执天一下。她气道:“都说了让我自己来的!”
她灵核碎了的时候,连凡人都不如,依靠君执天的帮助也就罢了。怎么现在她都恢复正常了,君执天还是事事包办?
君执天道:“你的身体刚刚恢复……”
术法的光晕从应怜周身腾起,形成一个无形的结界,把热意隔绝在外。她警告君执天,“我是来帮你的,而不是让你帮我。”
不等君执天答话,她就轻盈地一跃,抢先跳到下一朵莲花上。
“但以前你连治愈术都不肯自己用,要我帮你。”低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怎么现在又不愿意了?”
应怜:“……这能一样么?”
那只是调情的手段罢了。
君执天心道,有什么不一样?
极天城出的书里,时常教化下界的门派,爱是付出、奉献和牺牲。
这只是对修士的一种驯化,引导他们为天道全心全意地效劳。
君执天厌恶这种道貌岸然的道理。
但是——真轮到他时,他却乐意为应怜做所有事。
但望了望应怜坚定的面容,他把话咽了下去,身形一动。
莲花微微摇晃,应怜侧头一看,君执天也来到了她身边。
此时,身处红莲孽海之中,视野就远不如在悬崖时一目了然。
向远处望去,岩浆翻滚,一朵朵红莲嫣然盛放。应怜闭上眼睛,神识如海浪一般展开。
她感应到了魔气的气息。
地点在西边的位置,即红莲孽海的深处。应怜睁开眼睛,一拉君执天,“向西走。”
她裙摆一动,踏上另一朵莲花。
和极天城里的水莲花不同,这些红莲烈如赤焰,又大到惊人。应怜觉得它合拢花瓣时,完全可以将她包裹起来。
如是踏过十几朵后,脚下的莲花越来越庞大,再踏上去时,已经完全不会摇晃。
她抬起头,望了望血红的天空。
遥远的天际线边,水天一色,诡丽而妖艳。
“累了?”一边,君执天紧随而至。
应怜摇摇头,对君执天道,“就在几个时辰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这里。”
君执天侧过头,黑眸专注地望着她,一副认真在听的样子。
应怜娓娓道来,“我梦见红莲孽海的海水不是红色,而是黑色的,火焰从底部蔓延而出。而且,我还看到了魔气本源……”
她还想接着说,却骤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就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把她的话消音了似的。
应怜试了又试,甚至试图换成隐喻告诉君执天,还是说不出一个字。
她抿起唇来。见状,君执天拧眉,也意识到了不对,“……应怜?”
他道:“你想说什么,可以写下来。”
既然如此,应怜就试图用术法在空中写字。
然而无论她如何尝试,那笔画都只是在空中闪烁一下,就很快消失了。
应怜无言地想,她不会突然失声了吧?
她换了句话,“我想说,梦里的魔气本源长得一点也不可爱。”
果然,只要她不泄露天机,就可以正常说话了。
听到这话,君执天顿了下。
应怜是不是,在拐弯抹角地表达对他的不满?
他试图辩解,“……它只是一团魔气罢了,本来也不需要讨人喜欢。”
应怜眼睛一弯,“也行吧。你好看就够了。”
君执天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
这还是应怜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赞美他。他忍不住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应怜瞧着他,突然捏了下他的脸颊,“你如果不好看的话,再威逼利诱,我都不会答应嫁你。”
直到现在,她说话都很正常。想到刚刚的突然失声,应怜再次试图泄露天机,“灵核碎了的时候,我看见——”
好嘛,她又说不出来话了。面对君执天投来的疑惑眼神,应怜泄气道:“我看见妖皇飞走了。没想到再见到它时,它会被师岸关起来。”
她只是随便说说,君执天却弯起唇角,表情似笑非笑,“师岸这条……这个人,名义上让你叫他师兄,实际上根本什么都不告诉你。”
他不放过一切挑拨离间的机会,“他是天道的三分之一,相当于天道的分身。你不觉得,他某些地方,和天道很像?”
“……是有一点。”应怜承认道,“但是,他和天道既然都有灵识,那就是不同的个体。”
君执天哼了一声,表情很不赞同,但是不再多说。
谈话之间,他们已经踏过了几十朵莲花。应怜集中精力,感受着魔气的方向。
此时,君执天突然开口。
“应怜。”他道,“刚刚你说话断断续续,是不是说不出想说的话?”
应怜想说是,但她发现自己无法应答,甚至连点头都做不到。
她只得望着君执天,眨着眼睛,试图暗示。君执天神色微沉,“既然如此——”
话还没说完,他指尖突然闪出紫黑色的光芒,魔气冲天而起,将他和应怜包裹其中!
与此同时,应怜也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
沸腾的岩浆里,刚刚还什么都没有,此刻却隐隐约约可见森白色的骸骨。
往下看去,一副副的完整骨架正伸出骨手,攀着莲花的茎叶,想要爬上来。
应怜指尖灵力一闪,风刃幻化而出,把那些骨架击碎。
目睹它们无声地跌落到岩浆里去,她道:“这想必是过去魔界扔进这里的罪人。”
君执天道:“不错。”
他垂眸看了看下方,唇角勾起,“——君冥真让我失望。我还以为,他会弄点有趣的东西来。”
骨架越来越多,挣扎着要往上爬,都被应怜的风刃一一击落。它们感受到敌人的存在后,就自动凝结并射出,根本不需要应怜自己动手。
她望了望西方,感受了下。
……距离魔气的所在地越来越近了。
但是,这样过去,总感觉有什么圈套在等着他们。
应怜犹疑了下,看了看君执天,询问他的意见,“我们是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