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静寂无声。
君执天会见庄明昭,选的地点虽是大殿,但比起上次,只有几个魔将侍立在侧。
此时,他们都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地板,更不敢去看上首的君执天。
君执天也当他们是空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不该放庄明昭走,应该把她丢去和北韶作伴。
这些极天城的修士,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所谓“尽管提条件”,他一个字都不信。
思维漫无目的地漂游,又漂到了应怜身上。
君执天眼前浮现出应怜看到庄明昭时,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闪烁的光彩。
极天城随便来个人,就让她这么高兴。
无论平时装得多温顺,骨子里还是想方设法地逃走。
他不禁咬紧了牙关,一字一顿,“应怜……”
下首的魔族听到君执天唤神女的名字,话语中似是充满了恨意,更是动都不敢动。
不由自主地说出这两个字后,君执天却骤然惊醒。
他望了眼下首一动不动的下属,觉得他们十分碍眼,不耐道:“都站在这里做什么?极天城的人来了不止一个。去城中,看他们在玩什么把戏。”
下属们如蒙大赦,连忙散去。
大殿里又只剩下了君执天。
他在宝座上坐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才起身离开,踏出大殿。
今天揽月城的天气很好,明月当空,投下一片溶溶的月辉。
快到月圆之夜了——他最讨厌的日子。
他立于宫殿外的高台之上,抬头,望向远处漆黑的天空。
那里被设下了阵法,从地上仰头去望,也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城池轮廓,于黑夜之中散发柔光,如海市蜃楼一般,缥缈虚幻。
但他知道阵法之中藏着什么。
——极天城。
总有一天,他要把这座光丽的天城拉下来,从空中坠落到地上,粉身碎骨……
◇
应怜返回主殿时,一眼就看见君执天立在长阶尽头的高台之上,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夜风吹动他宽大的衣袖,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袖口上绣的银纹被月光一照,呈现出冷冷的色泽。
她登上高台之时,君执天转头去看她。
他面上掠过一丝疑惑,“你不是和庄明昭……”
应怜道:“我送她回休息的地方了。”
实际上,庄明昭应该有师岸交给她的任务在身。城主府是君执天的地盘,应怜也不多问,免得泄密。
君执天神情逐渐了悟,“你是怕我杀她?神女,不得不说,你对下属还挺不错的。”
“是怕她说的话不合适,惹你不高兴。”应怜温声道,“毕竟,如果陷在这里的修士越来越多,我也很为难。”
虽然意思相同,但换了个表述方式,效果就大不一样。
君执天看起来像是满意了,放过了这个话题。
他的目光落在应怜面上,含了一丝阴郁。
“那你主动来找我,又是因为什么?”
他的语气轻柔,同时紧紧地盯着应怜,不放过她每一寸细微的表情。
可能是要他送回北韶。
这倒是可以考虑。
但是,想从他手里救人,就得付出点代价。
应怜却道,“殿下,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魔界?”
“等极天城的使者走了之后。”
“那,我……”
“神女,你自然要和我一起回魔界。”君执天弯起唇角,“你不会还在做梦,觉得我会放你回极天城吧?”
应怜轻轻抿唇,“我不懂。”
“你什么交换都不要,来揽月城也不是为了和妖界交战,而是要把我带走。”她望着君执天,“我现在已经灵核尽碎,说不定还会不久于人世,你要我有什么用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说到“不久于人世”时,君执天的黑眸里掠过一丝赤色。
他道:“你不会死的。”
“……”
应怜想,这个是重点吗?她的重点明明放在最后的“你要我有什么用”。
她纤长的睫羽垂了下来,带着少许忧郁,“或许吧。”
为了软化君执天的态度,她的忧郁一分真,九分假。
君执天凝视着她的面容,却好像透过她,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中去。
他忽地探过身来。
应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推在高台的栏杆边。
她被迫紧紧地靠着玉石栏杆,感受到冰冷的玉石传来的凉意。
……君执天这是什么意思?
她睫羽微颤,疑惑地看君执天,“殿下?”
君执天垂眸望着她,手指划过她的脸颊。
修长的手指捏住应怜的下颌,把她的脸稍稍抬起。
他离得很近。
近到他们的呼吸似乎都交缠在了一起。
应怜微微睁大了眼睛,刷新了对于君执天的认知,“……殿下,你……”
君执天贴近了她。
这是……要吻她?
应怜想要推开他,手腕却被魔气缠住,抬不起来。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轻柔的触感在发间拂过,君执天最终只是从她的发间摘出了一朵落花。
应怜:“……”
刚刚那一瞬,她差点以为他要亲上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下本开预收《反派师尊的白月光》~
感谢各位小天使支持!
第11章 交易
落花被慢慢碾碎,落到地上。君执天望着她,神情莫测,“神女,你为什么那么在乎极天城?”
“因为极天城是我的宗门。”应怜温声道,“殿下生在魔界,想必也很在意魔界吧?”
君执天却道:“我不在乎。”
不仅魔界,三界的死活都与他无关。
也对,他是反派。应怜点了点头,“殿下不在意魔界,应该有自己的理由。我在意极天城,也有我的原因。”
“什么原因?”
应怜忖度了下,决定说点冠冕堂皇的话试探他,“我生来就是极天城神女,自然有自己的责任。”
听到应怜这话,君执天神色稍沉,“……责任。”
他面上闪过一丝戾气,看起来一点都不喜欢这个词。应怜却微笑道:“是呀,责任。而且,极天城听命于我。”
君执天似乎捕捉到什么,忽然问,“那么,你心系极天城,是因为所谓的责任,还是因为,那是听命于你的极天城?”
应怜眨了眨眼睛,实话实说,“后者?”
“那如果极天城不再听命于你呢?”君执天执着地发问。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应怜偏了偏头,“殿下,我本来命中注定只是仙尊的仙后。如今能掌握极天城,也付出了许多,更不会让以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君执天盯着她。
他的黑眸逐渐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赤色的火焰,却不似生气,更像是愉快,“神女,你和传言中很不一样。”
应怜问道:“传言中,我是什么样的形象?”
提起这个,君执天轻轻地哼了一声。
“怜悯世人、大公无私、克己复礼……总之,来来去去都是这些令人恶心的词。”
他这么评价,要让极天城其他修士听到,一定会怒火中烧,就算敢怒不敢言,也要腹诽他不尊重神女。
然而,作为这些词形容的本尊,应怜却没生气。
她柔声道:“所以说是‘形象’。既然是形象,就有美化的部分。作为上位者,这也是必要的事。”
而且,作为神女,注重自己的风评,也可以更好地管理地上的修真界门派。
修真界和妖界、魔界都有所不同,虽然还是强者为尊,但总归还披了一层道义公正的面纱。
“美化?”
君执天重复了一遍,似笑非笑,“这算什么美化。现在的你,比传言中那个天道的提线木偶鲜活多了。”
他垂下眸子,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又道:“神女,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应怜问。
“我会把你放回极天城,但不是现在。作为回报,你乖乖随我去魔界,参加我的就任典礼。”
应怜茫然:“就任典礼?”
“我的魔君就任典礼。”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现任魔君,也就是君执天的父亲,还没死吧。
魔君禅位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应该就是……
应怜明知故问,“是魔君要禅位吗?”
君执天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大概要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不过反正他们都是魔族,魔族的家务事,她管不着。
应怜想了想,道:“可以。但是,典礼结束后呢?你会在那时放我回极天城吗?”
本来她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抱希望,君执天却放开了她。
他道:“只要极天城同意谈判,会的。”
应怜心道,可是现在,极天城就想要谈判,君执天却不予理会。也许是他想在取得更大的优势后,再进行谈判。
她道:“那就,一言为定?”
君执天的黑眸盯着她,“一言为定。不过,神女,在我这里,毁诺的代价可是很重的。”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少许威胁的意味。
“我也不喜欢言而无信的人。”应怜侧了侧脸,反问他,“殿下应该不会言而无信吧?”
“自然不会。”
“那就好。”应怜微笑,“真期待魔君的就任典礼,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魔界的这种盛事呢。”
君执天语气轻柔,带着稍许危险,“你以后会更了解魔界的。”
“那是自然。”
应怜想,君执天这话,说得好像她要长待魔界了一样。
果然,所谓只要极天城同意谈判,就把她放走,也是骗她的吧。
不过,无所谓。
君执天对她,真的很感兴趣。
如果换一个人,应怜甚至会怀疑,这种特殊的对待是不是“喜欢”?
不过对面是君执天,她就没那么自作多情,觉得这就是男女之情。先不论别的,君执天这样的性格,知道什么是“喜欢”么?
但是,不管怎样,这份特殊的不同,都是一个令人高兴的发现。
如果……让君执天喜欢上她,那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岂不是不仅可以帮她恢复灵核,还可以成为她的剑?
◇
几天之间,应怜的脑海中都转着如何把君执天拿下这件事情。
她坐在床上,翻阅着一本术法书,目光定在“迷情术”上。
这是一种用极少的灵力,就可以获得极高的收益的术法。
它能成功起作用,取决因素不是施术人的灵力。
而是受术人的心。
迷情术能把极细微的感情从内心诱导出来,并予以放大,让人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可惜,她现在一点灵力都用不出来。应怜遗憾地叹了口气,转瞬又想,也罢。
毕竟,这还是太冒进了。想到要对君执天用迷情术,她的第六感就对她发出警告。
按君执天的性格,一旦成功,不会发生很可怕的事吧?
还是靠自己比较稳妥。
月光明亮清澈,透过纱帘洒在地毯上。
室内万籁俱寂,只有香炉冒出烟雾。应怜走到琉璃窗前,推开窗子,仰头看月亮。
今天似乎是月圆之夜。
她这么想着,目光缓缓下落,去看沉浸在月光中的揽月城。
这么一看,她忽地一怔。
怎么感觉,城门处冒出了火光?
她正待细看,忽地,明亮的月光被挡住,一个身影从窗口跳了过来。
应怜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才看清了来者的容貌,“……师岸?”
她有想过师岸会来救她,但没想到他来得那么快。
月色之下,师岸一身白衣,如山巅经年不化的积雪。
他稍稍倾身,望着应怜,面容一如往常地冷峻,“应怜。”
见到他,应怜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她想起了些许往事。
刚被天道创造出来时,应怜不愿履行婚约,偷偷学习术法,曾被师岸发现过。
彼时,她以为师岸会斥责她的不安分,甚至向天道报告,因此百般掩饰,试图骗过对方。
对于她漏洞百出的谎言,师岸只是皱了下眉:“不要撒谎。”
应怜试图辩解,“我只是单纯好奇,所以试了一下……”
师岸走来,握住她的手腕。应怜的话戛然而止,她抬眸望着师岸,熹微晨光下,对方白衣似雪,容色淡淡,不辨喜怒。
“这个术法不是这么用的。闭上眼睛,跟着我感受灵力流动。”
……
有了共同的秘密,应怜和师岸的关系很快就拉近了。私下里,他们相处时更像下界的师兄妹。
外界评价师岸,皆说他冰冷无情,没有七情六欲。
但在应怜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比如以前。师岸明知她不被允许修习术法,还是暗地里教她学习。
比如现在。师岸从极天城下来,亲自来到揽月城救她。
她问师岸,“你是要接我回去?”
师岸微微颔首,向应怜伸出手,“随我来。”
应怜想到和君执天的约定,沉吟了下,斟酌言辞。只是她还没说话,就被师岸不容分说地拉住手腕,带离了卧房。
◇
揽月城的城门处,火光冲天。
妖族士兵犹如从天而降,一夜之间全部出现,把揽月城团团围住。
和上次不同,他们的将领是妖族的二皇子。
此时,他化出原形,变身成浅金色的龙,在空中肆意飞舞。
张口一吐,便是一团火焰从天而降,正正地击在揽月城的结界上。
龙焰对结界是天然的克星。
结界逐渐融化,应怜抬起头,向上望了一眼。
师岸注意到了她的视线,道:“你我不会有事。”
此时,他们用了隐身术法,立在城主府的殿顶上,袖手旁观。
应怜不禁问:“你和妖族达成了协作?”
“不是协作,”师岸道,“不过利用我在妖族的人脉关系,说服妖宫夺回揽月城而已。”
应怜点了点头,她转头看师岸,却发现对方也正望着她,见她看过来,目光微垂,“……我来晚了。”
“一点都不晚。”应怜柔声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