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柔传
和亲的路,她用生命走完。
苏云晚
发表于3年前
原创小说 - 古代 - BG - 短篇
完结 - BE - 致郁 - 宫廷侯爵
练笔旧文搬运,可能会有扩写,可能没有。
伪骨科,一个才华卓绝的小公主为国走上和亲之路的故事。
可以当大纲看 (写的时候比较俭省)
第1章 正文
她叫聂纯欣。
“昭柔长公主聂纯欣,武帝独女,自幼聪慧,行止端正。又得武帝教导,虽素体孱弱,然别具文治才能。”
“武帝崩,文帝继。适西北权氏进犯,帝亲征,长公主临朝执政,未尝行差踏错,方寸不乱。一时朝野皆赞。林辅亦叹曰:‘公主之才当堪天下,奈何错为女儿身。’此言足见公主之能。”
“公主年十七,应权氏约,和亲漠北。帝不舍,亲送至城外。沿途十里红妆,引万人空巷,蔚为壮观。临别,帝垂泪难禁,公主端坐车辇,亦不忍回看。”
“期年,公主薨于漠北。帝大恸,悲不能自已,罢朝三日。圣佑十年春,帝复亲征漠北,大破十余城,权氏俯首称臣。帝亲迎公主灵柩回京,见公主遗棺,仍悲痛不能言。”
“帝回京,密嘱葬公主灵柩入帝陵。三年之后,帝游园偶见梨花盛放,因而有感,曰:‘此花一如纯欣往嫁之日。’遂凄凄落泪。诸臣皆感怀。是夜,侍从闻帝梦中唤公主闺名,其言伤心,闻者落泪。帝既梦觉,仍耿耿,曰:‘朕将不日于地下复见纯欣矣。’诸臣皆以为玩笑。此后龙体每况愈下,药石罔效。或以为医之过,帝笑曰:‘此纯欣唤朕归矣。’遂安置身后事。”
“未及旬月,帝山陵崩。明帝遵其遗旨,葬入帝陵。”
——《梁史·昭柔传》
02
时逢三月暮春,武帝携着聂文升从宫中小路走过的时候,恰有微风拂落枝上花瓣,沾了满襟花香。
自有侍从上来为武帝拂去花瓣,帝王却笑笑拦了:“纯欣素来喜欢这味道,既是去熙华宫,带了去给她闻闻也好。”
聂文升便随着武帝笑:“倒是不知纯欣妹妹喜欢什么花。”
“她啊,”提起独女,武帝的表情便分外柔和,“那丫头古怪着呢,牡丹梅花这些全不爱,偏偏就爱那些个结果子的。”
聂文升抬眼看去。
果然不假,宫中这一片空地原是种了些名贵花卉的,如今那些比人还娇贵的花儿一株不见,满眼皆是桃树杏树梨树,空气里满腻着甜香,分外醉人。
“妹妹心挂农耕,自然喜好也与他人不同。”他便笑道。
武帝显然心情不错,拍了拍他的肩道:“这话说的没错,她一个女孩儿成天横线不捻竖线不动,读的书倒是比谁都多!你娘为这个说了她几次,她回回答应着,转头还只是翻书!”
聂文升搀着武帝跨进熙华宫的门槛,面上仍是笑着,心头却泛上层层冰冷的讽刺。
“你娘”?
武帝无子,便从宗室中挑了他过继在自己膝下。而记名的生母,自然就是武帝的挚爱,昭柔公主的母亲——韩贵妃韩凤。
那女人婢女出身,靠着勾引比自己小上十二岁的武帝才得以飞上枝头,又万般残害皇嗣,却用尽手段也只在四十高龄时诞下聂纯欣——这样的女人,怎配让他唤一声母亲……
一进熙华宫便是淡淡的药香,空气也似乎比别处的都暖些。守门的熙华宫宫女已跪在门畔,低头恭声唤:“皇上万安,殿下万安。”
武帝一摆手:“莫扰了欣儿,朕自去看看她。”
转进熙华宫正院,那股清苦的药香越发浓烈,四周也更暖了些,三月的天,聂文升额头竟微微见汗。
他正暗自惊异,武帝却已走进偏殿,侍从随即跟上,为帝王换下外袍。
“文升,”武帝回头看见聂文升尚还站在原地,唤了他一声,“欣儿这里建了暖房,你穿这许多进屋怕是要热的。过来换过罢。”
虽说早有猜测,听到武帝如此痛快承认,聂文升还是吃了一惊。
莫说他没见过暖房这等极耗人力物力的东西,就是太后宫中乃至帝王养心殿中都不会奢华至此。
早便听闻昭柔公主禀赋柔脆,虽三月暮春亦受不得风,可也不至于为她侈糜铺张到这步田地——
武帝推开暖阁大门,屋中暖若旭阳。
俯身在案上作画的宫装少女闻声搁笔抬起头来,扬起一抹柔美笑容。
那一刻,聂文升不得不承认,他明白了,为何武帝会为她屡屡打破常规。
因为他亦心甘情愿为面前的少女做任何事,只为留她在人间多停驻片刻。
03
纤腰挽纨素,削肩披流霞。
明眸漾秋水,浅笑染双颊。
这首诗后来被聂文升题在那副后世流传颇广的美人图上,只是那时诗中描绘的美人早已作别尘寰,伴着战争的余烬被世人遗忘。
无数好事者猜测那让梁文帝魂牵梦萦了一辈子的画中美人是何等身份,却无人知晓,那首诗本就是聂文升初见聂纯欣时写下的。
许是因着那首诗用来赞美任何美人都挑不出错,后世之人猜测画中美人身份时,偏就无人想到昭柔公主身上去。
昭柔公主并非那种符合传统审美标准的美人——她纤细而脆弱,整个人几乎是一尊冰天雪地中的琉璃雕塑,美到不入凡尘,却一触即碎,不可接近,更不可触碰。
至于她如此孱弱的原因,也并不难猜。
韩贵妃体质本不适合怀孕。她曾怀过一个男胎,还未足月就落了红,生下来最终也没能保住。直到她四十高龄时再次怀孕,早产了两个月,千难万险好歹吊住了聂纯欣的命,小公主却终究落了病根,在院子里多吹一刻风便能染上风寒,沾上雨后的半点湿气便能卧病在床。
有宫人私下里传,昭柔公主长到十四岁,竟是金子堆出来的。可不是么,她单是吃过的药便不知凡几,世上千万种的药材流水一般往熙华宫里堆,人参鹿茸竟都成了寻常。
这种种流言,聂文升自然是有所耳闻的。
他不认为能让武帝如此疼宠的小公主会是什么愚拙人物,却也没想过他只是与聂纯欣打了个照面,便被小公主含笑的一眼望得愣住了。
聂纯欣生了一双漂亮眸子,秋水洗过一般,泛着清亮亮的光,安静而澄透。
那一眼望过来,并不含什么窥测的意味,只是柔和又安静的注视,聂文升却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他所有的隐秘心绪,都在小公主清亮亮的一眼之下无所遁形。
只是那感觉转瞬即逝,聂文升还没来得及从那双眼里看出什么真切的情感,聂纯欣就微微垂下眼,神情柔顺而安静:“见过皇兄。”
“父皇怎的今儿想起来看我了?”少女下一刻便转向武帝,笑容俏皮又甜美,“这几日农耕正忙,该是政务繁多的时候,前些日子母亲还说您去她那儿光顾着看折子,都不肯好好陪她吃顿饭。”
武帝咳嗽一声,眼神发虚:“这不是叫你来见见你哥哥。——还不快见了礼,倒是越大越没规矩了。”
聂纯欣这才笑着对聂文升盈盈一礼:“太子哥哥。小妹顽皮不懂规矩,哥哥海涵。”
聂文升回礼,起身时顺带扶住了聂纯欣:“欣妹妹体弱,莫拘束那些虚礼了。”
聂纯欣有多得宠?
她能让武帝为她建千金暖房,能帮着韩贵妃独宠椒房十几年——哪怕韩贵妃如今已近年老色衰——能让武帝免了她的请安行礼,更能让武帝时时刻刻口里念着心里挂着。倘若聂纯欣是个男孩儿,就算身子是一样的孱弱,武帝也能不管不顾立她为继承人。
“偏你这样娇贵。”武帝伸手在聂纯欣鼻头刮了一下,“行个礼哪就至于?”
“太子哥哥疼我,父皇就不疼了?”聂纯欣吐了吐舌头,“这满襟的梨花香不知沾来给谁闻呢。”
“你鼻子倒灵,”武帝笑道,“等会儿朕再带这一身味儿去你娘宫里,熏她打几个喷嚏。”
04
聂文升立在一旁,暗地里叹了一口气。
聂纯欣手腕太高。
句句是说他,句句却又不离武帝。嘴甜撒娇,胆大心细,时刻记着武帝是父亲更是帝王。
偏她还会迎合武帝心思,真正是体察入微玲珑七窍。
他暗自出神了片刻,聂纯欣就把话题引到他身上了。
“先前只听父皇说,太子哥哥今年十九,可不知道哥哥是哪日的生辰,来年加冠也好提前准备着。”她浅浅笑道。
“生辰是九月初十。日子不太巧,恰撞了重阳第二日,历年都不怎么办,难怪妹妹不知道。”他答。
“那哥哥却是长了我整五岁。”聂纯欣刚说罢,武帝便接道:“可不是整五岁。欣儿十月初九的生辰,日子上倒巧,恰恰差了一个月。方才欣儿说你今年及冠,朕倒想起来了,欣儿今年也恰是及笈礼。原还没想到这样巧,如今看来是该早早准备了。”
武帝停了停,若有所思:“也是时候安排婚事了。”
先成家后立业,聂文升清楚自己若想入朝堂便该早早留意婚事,如今离他加冠只剩半年不到,他原也看好了几家千金。……只是如今见了聂纯欣,先前的那些心思竟都淡了。
满京城的贵女,单论才貌,还有哪个能越过眼前的昭柔公主去?
这念头只闪过一瞬,便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他如今是大梁的太子,武帝的儿子,聂纯欣的兄长。
昭柔公主再好也只是他的妹妹——更何况他本就是皇族旁支,历朝历代哪曾有过公主下嫁宗亲的?
……只是不知这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小公主,到头来是便宜了谁家郎君。
那厢聂纯欣已经羞红了脸,直直抬手挡着:“父皇作弄人!哪有这般和未出阁的女儿议论婚事的!原该母亲做主才是!”
武帝心满意足。
“欣儿怕羞啦——放心放心,婚后欣儿也住在宫里,随时能见到爹娘好不好啊?”
小公主被她胡搅蛮缠的爹气得跺脚,绷起脸随便一礼,“女儿告退”便拎起裙子钻进了屏风后面。
武帝哈哈大笑,也不追女儿,拍了拍聂文升的肩就往外走:“欣儿从小到大最听不得‘成婚’这两个字,朕也舍不得她出嫁,只是总忍不住逗一逗,她这反应委实可爱。——你便不一样了,须得赶在及冠前后把婚事定下,来日才好了解政事。你母亲已相看了几家,虽是匆忙,也必不能委屈你的……”
外间的宫人给聂文升披上大氅,聂文升接了另一件要给武帝披上,武帝挥挥手推了:“这日头都近中午了,热得很。朕用不着那些个。陪朕去看看你娘,她宫里也一向暖和得紧。”
05
武帝染了风寒。
那日从贵妃的钟萃宫回来,连着几日都是晴天,武帝不耐烦穿厚重衣服,只道日光暖和便不肯穿外裳。偏生有半日起了风,武帝初时尚没感觉,夜间才觉出几分冷来。武帝好面子不肯承认自己被一阵小风冻出了病——他年轻时是一代马上帝王,受凉伤风从不放在心上——便也没叫太医。
所以武帝突发高热的时候,阖宫都受了惊。
韩贵妃带着一班妃嫔守在养心殿外轮番侍疾,聂纯欣刚进养心殿的门,就被稍稍清醒的武帝叫人送了回去——武帝原话,“发热放在朕身上是小病,在欣儿身上可是能要命的”。
聂文升只得暂理政事,忙乱中竟也没出什么大错。武帝渐渐病愈,审了审聂文升阅过的折子,见还算有条理便放下心来,也给聂文升交了一部分政事提前行走朝堂,只待加冠便能正式入朝理事。
眼看着又是一场升平盛世,倘若那年没有漠北铁蹄踏破雁南关。
武帝年少时很是意气风发,少年将军,白马长枪,曾远驱匈奴八百里,虽是帝王之功,亦堪与勒石燕然之功绩比肩。
只是如今,武帝老了。
武帝已然年过四十,西域的美酒酥软了曾经刚劲的一身硬骨,昔年锋锐的长枪也难再所向披靡杀敌饮血。何况武帝大病初愈。
聂纯欣和聂文升一同跪在养心殿前,苦求武帝不要御驾亲征。
可惜武帝年纪大了,最听不得逆耳之言,又觉着连儿女也不肯和他站在一处,双双禁了聂纯欣和聂文升的足,一意孤行率军出了京。
依武帝本人的说法,他这一生还未打过败仗,何况大梁精兵良甲二十万,漠北兵力顶了天不过十万之数,哪里就有不胜的道理。
武帝所想确然不错,只是他遇上了漠北六王子权定南,那个蛮夷之地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帝王猝崩。
前朝震动,后宫哀怆。
漠北大军直溃落西关,京师防线岌岌可危。
06
后来聂文升回想他在宫廷中作为太子的那六个月时光,连他自己也不知,对武帝突如其来的死讯,他究竟是抱憾还是欣慰。
若武帝不死,纯欣便不必和亲漠北,更不会仅仅一年便香消玉殒,一身玉骨空埋苍凉大漠。
可武帝死了——恰恰是武帝死了,他才有那样的机会,真正把他日思夜想的人儿拥在怀中。
聂文升仓促登基,尚未经历政事磨砺的少年陡然接过家国重任,除了继续御驾亲征没有更好的法子。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年少的帝王在听闻漠北先锋军已过太行山时,出人意料披挂铠甲上了朝。
“今时今日敢议南迁之人,皆为国贼!”
“朕之国土不容宵小侵犯半分!”
仍然一身重孝的聂纯欣从庭下走出,这位素来孱弱到无法独自踏出熙华宫的小公主身边无一人搀扶,她缓步行来,跪在大殿正中,对聂文升叩了一个头。
“臣妹愿替皇兄驻守京城。”
公主监国。
前朝从未有过。
聂纯欣抬起头来,目光恰与聂文升相撞。
又一次。聂文升恍惚。
昭柔公主的目光澄澈坚定,那剑锋般的战意几乎让他错觉面前的人是武帝——
是了。是了。聂纯欣是武帝亲手养出来的女儿,性情禀赋自然是如出一辙。
聂文升从前只觉得聂纯欣玲珑心思可爱体贴,却到了这一日才明白,她那副孱弱不堪的皮囊下,深埋一颗指点江山的心。
“你起来。”他不顾满朝的惊诧莫名躁动不安,走下玉阶扶起聂纯欣。小公主冰凉的手被他握在掌心,分明是交付生死的决然。
“满朝文武尚不如一女子,有何颜面自称为官!”
那日下朝,他去了熙华宫。
聂纯欣早早遣退了宫人只待他来,往日暖意融融的宫室没了许多人声,竟显出三分冷清。衬着聂纯欣身上刺眼的重孝,落在他眼里近乎死寂。
“京城乃天子之居,大梁千秋万代之国本,何况京中仍有数十万百姓,万不可葬送敌手。”聂纯欣见他进门却并不行礼,只轻声分析着局势,“天子亲征已成定局,京城必得皇族掌握。亲王多不曾理政,倘此时再生宫变,无疑为灭顶之灾。我自幼熟知九边阵防,朝中谁人堪用也听闻父皇一一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