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随在飘在客厅,张望了一眼,唤道:“我炖了汤,你喝……”话才说了半截,就见方渺将夏季薄被披在身后,像蝙蝠一样飞了过来。
被子怪兽倏然张开大嘴,嗷呜一口就将猝不及防的纸人吞了进去!
方渺顾不上吃饭,不由分说地挟持了纸人丈夫,随后直奔卧室,倒头睡了个天昏地暗,直到月上梢头才醒来。
方渺将动漫同款眼罩摘下来放床头柜上,打了个精神抖擞的哈欠,揉了揉眼,才纳闷问:“屋子里这么黑,你怎么不开灯啊?”
睁眼时,一只手正好从她脑袋上缩回去,模模糊糊地只看了个大概。方渺不以为意。
她的睡眠质量很好,以前没有戴眼罩睡觉的习惯,是跟萧玉随同居一室才养成的习惯——纸人不需要睡眠,偏偏方渺又粘人得很,非要半抱着他睡。因此,卧室的床头摆了一盏落地夜灯,方便萧玉随在夜中看书。
值得一提的是,习惯了现代生活之后,他更喜欢使用电子设备了,觉得功能齐全且便携,后来常常拿来追剧用。
方渺坐起身来,见萧玉随干躺着,手边没有书也没有平板,随口问了句:“你那个剧追完了?”
“没有。”纸人摇摇头,“正好空下来了,这几天可以看了。”
方渺哼哼笑了两声,知道他是因为操心自己高考而导致的心绪不宁,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动。
她很喜欢萧玉随的注意力全被自己占据的感觉。仔细想想……这种偏好似乎从冥君还没开窍的时候就有了苗头。
打开床头灯,方渺正要去卫生间洗把脸,就被身后的萧玉随抱住了纤细的腰肢,“对了,前几天小枫来过了,拿来两张电影票,说是电影首映礼的门票,特地给我们留的后排情侣座。”
方渺身形一顿,感受到一股微妙的异样,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又被萧玉随打乱了思路,“电影票我放在玄关的柜子上了,下周日晚八点一起去看?”
“嗯,好啊。”方渺应了声,拍了拍他横在自己身前的手,“我先去洗个脸,冲个澡。”
这人不动弹,顺势摸了摸她的肚子问:“你饿了吗?”
几句话的功夫下来,方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梢一挑,答道:“还真有点饿,家里还有饭吗?”
说完,她踮了踮脚尖,状似随意地道了句:“话说……这一年每天早上吃鸡蛋牛奶,晚上你又给我炖汤,我好像又又又长高了。”
轻飘飘的陈述句刚一落地,就化作了一支利箭,嗖的一声,扎进了萧玉随的膝盖上!
身高一米五的纸人丈夫:“……”
方渺趁他微愣的时机,细腰一扭,从他的臂膀间脱身,转过身叉腰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干什么亏心事了?”
萧玉随偏着头道:“我没有。”
“你以前干坏事了就这副模样!”见他犹在嘴硬,方渺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比如把我给你定制的衣服藏起来,还假装找不到的时候;还有……”
方渺数着数着,脑袋一晃,一只拇指大点的折纸蝴蝶结从她的头上掉了下来。
她抬手一摸,终于发现是哪里不对劲了。
“啪嗒——”
卫生间的白炽灯被方渺一巴掌拍亮。
她站在镜子前,看到镜中人身着一件公主袖蕾丝裙,散落着的长发被编成了繁琐而又精致的造型,小巧的蝴蝶结缀了满头,看上去如梦如幻,能马上去应聘扮演迪士尼公主的程度。
……还、还挺好看的?
方渺摸了摸下巴,不知道萧玉随在心虚些什么,不就是趁自己睡觉的时候玩了玩她的头发吗?
她走出卫生间,捡起了掉落在地的蝴蝶结,施施然地别回了原处,纳闷道:“就这?就这??”
值得你着急忙慌地打岔?
萧玉随跟在方渺的身后,悄悄地瞥了一眼她的后颈。
颈子细长嫩白,光洁如玉,烙印着三个不大不小的朱砂字迹。
——萧玉随。
见妻子没有发现真正的端倪,纸人默默挺直了胸膛。
……
六月中下旬,改编自萧玉随生平真实事迹的电影上映,票房一骑绝尘,热度再奔新高,数不尽的愿力流向了纸人的体内。
初见时,纸扎人看上去极其诡谲惊悚。
现如今,尽管形貌没有一丝变化,但他身上的鬼气几乎寻不到了,满身至纯至洁的愿力气息,翩若出尘。
六月底,到了高考出成绩的日子。
这时候两人已经搬回了荒山别墅中,躲避日益燥热的天气。
方渺不慌不慌,整日在家中把弄阴木罗盘,转头却见萧玉随坐立难安,伏案在电脑桌前等待。
好久,他飘到方渺身前,声音难得欢快起来:“查到了,总分745分!”
然而不等方渺回话,他转头就飘走了,抄起手机给至亲之人萧枫打了个电话。
电话被一秒接起来。
电话那头的老者笑呵呵的,已经打算给自家刚刚高考完的二婶举办一个热闹的庆功宴了,萧玉随正欣然应答,就被方渺极力阻拦下来了。
事后,萧玉随显得有些失落。
当晚睡觉时,他更是板板正正地躺在床上,默然地凝望着天花板,看得方渺一愣一愣的,嘴角的弧度久久未平。
她面朝着萧玉随侧躺,一手撑着脸,另一手一下下地戳着他的腮红,只觉得这副皮囊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可爱。
不过……
不管怎么看,还是原装的好。方渺心中暗道。
萧玉随起先还不理她,方渺黏黏糊糊地凑上去耳语几句,两人没一会儿就贴成一个人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
夏季的天不跟人讲道理,说燥就燥,说潮便潮。临近夜半,淅淅沥沥的声音从半开的窗缝传进来。
下雨了。
乌云盖顶而下,隐隐的雷声在云间滚涌。
雨声逐渐掩盖住了萧玉随越来越轻的说话声,“好,到时候我陪你去看学校,然后……”
方渺还打着精神,等着他的‘然后’,没想到等来了一声困倦的哈欠。
砰、砰砰——
方渺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的呼吸滞了滞,轻声唤了声:“……然后呢?”
黑暗中,萧玉随的声音低沉了两分,咬字开始模糊,缓慢道:“嗯……我有点困……”
闻言,方渺嘴角勾了勾,声音却比他还轻:“好,你辛苦了,乖乖睡觉吧,等一觉醒来……一切都是新的了。”
屋外雷声渐响,锐利的白光刺破黑云,仿佛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下降到这天地间,光影明明灭灭,将长夜与白昼颠倒了过来。
这雷光透过窗缝,将室内也照亮,只见方渺半合着眼,眸中一片清醒之色。
半晌。
她坐了起来,偏过头看向身侧萧玉随躺着的位置。
纸人浑身散发着白光,无数凝聚成实体的愿力丝线从他的体内冒出来,将他的身躯层层包裹,逐渐裹成一个白色的茧。
方渺只是静静地看着萧玉随‘化茧’的过程。
“轰隆隆——!”
随着白茧的成形,雷声急吼吼地炸响在天际!
方渺一边坐起身,一边低声自语,“还好是末法时代,这化神天雷劫的威力不足上一次的百分之一,不然以我现在的实力还真放不下心离开这里……”
她打开柜子,拎出一个半新不旧的粉色双肩包,反手背上,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白茧便迅疾地淋着雨往外冲了。
雨声捶打着林间枝叶,沙沙声与雷声相应和着。
方渺来到一处山间坟场,百来座墓碑林立,她掏出阴木罗盘,单手掐了个咒诀,口中念念有词,“……出幽入冥,阴人避让!”
话罢,一阵铺天盖地的白雾涌入山林,模糊了墓碑的身形,气温骤降,冷得让人直打颤。
好在方渺不是普通人。
她立于雾中,手中的罗盘指针转动,很快就摆正了方向,指出了阴路所在的方位,与此同时,周遭的墓碑仿佛变成了模糊的人影,不约而同地为她指明方向。
方渺笑了笑,轻声叹道:“谢谢……”
紧接着,她一脚踏上了阴路!
身后的天雷劫正蓄势待发。
……
方渺抬头望了望天。
乌云不见了,劈头盖脸的雨丝也不见了,雷声更是无影无踪,只有一轮红月寂静亘古地悬挂在漆黑天幕的中央。
她低下头,就见遍地的曼珠沙华妖艳惑人,幽香浮动。
多么熟悉的景象。
方渺握着罗盘的手紧了紧,迫不及待地往花海边界奔去。
有一个存在,一个让她日夜牵挂的存在……就在花海尽头,悬崖壁边,桃花树下,等待着她来唤醒。
风在后面追赶她。
可方渺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奔,朝她的归处奔。
那个人躺在树下石台,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紧闭着,面容沉静,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安宁的睡梦。
方渺气息微乱,大喘了几口才平复了心跳,紧接着她就将双肩包里的物品一一掏出来。
古铜色的养魂香炉,细红烛,金香束,黄纸符咒……
回首前事,皆是因招魂而起,此时也将以招魂而终。
方渺将养魂香炉摆在了石台上,就在萧玉随的头顶上方,接着用红烛围绕石台一周。
摆设完毕,方渺又掏出一叠以自身魂火绘制而成的符纸,手一挥,符纸便腾空飞起,分别竖在红烛上空。
然后方渺掐了一道咒诀,符纸砰地燃起,化作了一团炙热的火焰,将红烛点亮了。
她顿了顿,尔后两手交叠,捻起了一支粗矮的金色香束,这香名为功德香,来之不易,再无第二支了。
方渺捻香在萧玉随的头顶晃动一周。
毫无反应。
她没有失望,继续捻香引魂,直到转了第一百零八圈,才见萧玉随的头顶显出一团小如黄豆的魂火。
这缕命魂之火黯淡无力,隐隐将熄,却还是顽强地点燃了功德香的香头。
一线白烟袅袅腾升,跨越了阴阳两界,寻找着离散在天地间的魂火主人。
见此状,方渺微微一笑,将香插|进了养魂香炉之中。
直至此刻,终于到了最后一步。
喊魂。
方渺深呼吸几次,抬手在颈前一勾,勾出一条红绳与坠在红绳底下的白玉扳指。
她解开绳结,缓缓替男人戴上了白玉扳指,继而用红绳连接着两人的手腕。
最后,她沉声呼道。
“一唤,唤你名……”
“二唤,唤你魂……”
“三唤,唤你魂归其身……”
“萧玉随,速来,速来……”
足足喊了七十二遍,功德香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即将燃尽,眼前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反而是雷劫威压穿到了地府。
方渺抬眸望天,又念了一遍喊魂诀,她停顿了一下,喃喃道:“天快亮了,你也该醒了。”
就在这时,一抹残魂循着这线香烟翩跹而来,刚一靠近肉身,就被一阵莫名的引力吸进肉身!
正是萧玉随。
方渺心中一喜,再掐咒诀,就听噗噗两声,石台上沉睡着的男人左右肩各亮起一盏魂灯。
三盏魂灯皆亮起,相呼相应,越燃越旺。
可他还是没有醒。
方渺收回恋恋不舍的视线,将紧随而来的愿力引入香炉之中。
此时间,一道惊雷也追赶过来,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萧玉随劈下来!
方渺眼疾手快,将香炉往上空一抛,与天雷劫相撞在一处,迸裂出的刺目白光将永夜的地府映成了晴昼!
一声嗡鸣贯彻两界。
恢复平静后,方渺睁开了双眼。
地上躺着几片不规则的金属碎块,焦黑无光,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雷劫已渡,降下一阵灵雨。
红烛熄灭,魂火也熄灭。
方渺站在灵雨中,表情平淡。
她伸手摸了摸萧玉随的脸,分不出是温热还是冰凉。
崖边的枯树吸收了雨中灵气,骤然复生,抽出繁密的枝叶。
花苞藏在枝叶间,静悄悄地绽放,又被雨丝打落,无力地坠下了地。
方渺弯下腰,半悬在男人的上空,慢悠悠地将落在他唇边的花瓣摘起,声音也被雨打湿,“桃花开了,你怎么还不醒?”
“你欠我的交杯酒,欠我的花烛夜,欠我的一生一世……”她咽了咽,继续道,“统统得还给我的。”
一滴雨,两滴雨,砸在男人的面颊上,顺着他的眉眼滑落,引得他长睫颤颤,眼皮一掀,折出极好看的褶痕。
萧玉随恍惚地睁开眼,下一瞬便深深地望进了另一双蜜色眼眸。
前尘,今世。
辗转了千万年的记忆一股脑地涌入了他的脑海。
他张了张嘴,偏偏喉咙干涩嘶哑,发不出声音,只好舔了舔唇,将唇边的雨丝吞入喉中,润了润嗓子。
萧玉随抬起手,抚上方渺的潮湿的眼尾,白玉扳指温润无瑕。
他说:“……好。”
“交杯酒,还给你。”
“花烛夜,也还给你。”
“我什么都给你,所以……”萧玉随笑了笑,凑到方渺的耳边,“你能不能,也把我的太阳还给我?”
这里没有太阳,连月亮都是死的。
那日如今日。他躺在冰冷的石台上,打一抬眼,便是灼灼桃华,枝颤花落。鲜衣女子斜斜地倚靠在枝头,从花簇中投下一抹灿若曜阳的笑,眉间红印熠熠烁烁。
这一眼,仿佛穿梭了千年、万年。
萧玉随抚摸着方渺的脸,神情酣畅满足,仿佛终于将不属于自己的太阳攥进了掌中。
从此天光大亮,梦醒人间。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还有点婚后日常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