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天才,有天资有实力,更有傲骨。
宴君安很熟悉楚阑舟此时微微眯着眼睛的表情,知道她这是还在疑惑,却没有开口解释。
在得知楚阑舟折剑下山后,他去找过悟道子。
楚阑舟是悟道子的亲传弟子,在子息单薄的修真界亲传和自己的儿女甚至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宴君安很难理解悟道子。
虽然楚阑舟特殊时期要求出山有违法度,但人情更在礼法之上。为君子要懂礼法,更要晓人情。
当年的宴君安并没有问出一个答案。
悟道子只是站在窗前,望着星河喃喃:
“七星起,必有荧惑现世。”
“我这样做,是为救苍生。”
宴君安当时不明白。
可轮回无数次之后,宴君安明白了那日他那句话的含义。
这是一句泛着毒汁的诅咒。
悟道子不愧于他的道号,他在修行方面的确留有几分悟性,算出了天道终有一劫,未来会出一个动摇修真界的大魔头。
天道既定的因果无法改变,但身为修士他可以推波助澜一把。
他有两个弟子,一个弟子是天之骄子,为天道宠爱;一个弟子却被天道厌弃,修行之路注定多灾多难,放弃其中哪一个对悟道子来说甚至算不上一个选择。
他了解他的弟子们,清楚楚阑舟为剑修的道心轻易不可偏移,所以他打算让她去担任这个位置。
哪怕最终道心偏移,依照楚阑舟的气运也可以很快就死。
宴君安甚至在想,他这个计划是什么时候产生的,是在看清星象的那一夜,是在教导楚阑舟磨练出自己剑心的那一天,还是更早……
在自己恳求他收楚阑舟为徒的那一天?
楚阑舟救苍生是入凡间躬身行之,以身死抵御煞气入关。
他救苍生是推无辜之人送命,用万万人的性命送走他认为的那一场小浩劫。
他算什么救苍生?
宴君安不明白他到底为何能冠冕堂皇的将这个理由说出来。
宴君安哑声对楚阑舟道:“如果当初你不拜入剑阁,执法阁长老会收你为徒。”
“你在开什么玩笑。”楚阑舟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想起那个记忆力不苟言笑的老长老,觉得宴君安讲的这个笑话有些冷。
她是整个念虚宗最恶劣的弟子,基本踩着执法阁的底线做事,要是日后真的拜入执法阁,她不敢想象那些执法阁的弟子们脸色会有多好看。
宴君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在开玩笑:“执法阁长老肯定是要管束弟子言行的,但长老本人其实很喜欢你,如果悟道子不收你为徒,他一定会让你拜入他的门下。”
那位执法阁的老长老也就楚阑舟在的时候骂骂,背地里也不知默许过楚阑舟多少次私自出宗,甚至一直空余了首徒位置许久,只在楚阑舟拜入剑阁之后才收了柳明彧为徒。
宴君安冷眼扫过那具破破烂烂的娃娃,深吸一口气。
他在恨悟道子。
其实也在恨当年的自己。
如果当初不是他劝悟道子收楚阑舟为弟子,楚阑舟到后来就不会黯然离开念虚宗,他与楚阑舟是不是就可以换一种结局?
事有千万种可能,他却偏偏选择了最糟糕的那一种。
一步错,步步错。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无不彰显他们无缘。
都是往事了,楚阑舟不知他忽然提这件事的用意,看了看那乱七八糟的玩偶们,只提醒道:“……以后再拿出这些,记得藏好了。”
巫蛊之术不是正统道法,这玩意儿讲究血缘,除却巫族正统,很少有名门正派会去学这种东西,毕竟学来也没有什么用途。楚阑舟听闻倒是凡间皇庭宫围里有些不受宠爱的嫔妃会去学习这些,妄图挽回皇帝的心意。
沉湎于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容易影响修行,楚阑舟欲言又止,想要劝阻的话却在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后停下。
她娘亲教导过她,对结契道侣要信任,要学会保持距离,不能时时刻刻管束,容易赶走道侣。
虽然楚阑舟听哥哥说过爹爹曾经故意在娘亲面前做错事还因为娘亲不管自己而在深夜偷偷抱着铁琴哭泣。但楚阑舟自己去军营看爹娘的时候见到爹娘都是保有距离的样子。
娘亲才是处过道侣的,楚苑可没有。楚阑舟决定不管楚苑的谣言,听从娘亲的话。
宴君安还以为会受到楚阑舟的指责,却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楚阑舟毫不介怀的话语,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变得雀跃起来。
楚阑舟看着宴君安眼眸里泛着的小小星光。
一点小爱好而已,效用也不大,又不影响别人,更不忍心斥责了……
楚阑舟别过脸,生硬道:“你的事,不需要我插手。”
她以为这样说宴君安可以感到开心,却看到宴君安眼眸中的光一点点暗淡下来,他垂着头,咬着唇低声道:“阑舟已经收了新的弟子,还养了好多随从带在身边,自然是不愿管我的。”
楚阑舟觉得自己隐约闻到一股酸味,却不明所以:“什么?”
宴君安回眸望向她的眼睛。
那双眼眸懵懂无知,她的确没有明白自己的话语。
哪怕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有很多事,她都是不明白的。
宴君安叹了一口气:“罢了。”
来日方长,他总能磨到楚阑舟松口的那一刻。
……
荒唐了好几日,正事是一点没做,楚阑舟不愿再耗着,婉拒了宴君安就想迈步离开。
不过她甚至还没迈出门槛,系统咋咋呼呼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宿主,你没事吧?】
太久没有联系上宿主,系统都焦急坏了,它面对满屏马赛克,甚至已经开始尝试在系统库里检索“魔尊会不会X尽人亡”,“双O真的需要七天七夜吗”之类的词条了。
楚阑舟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到系统惊呼一声:【咦,他的身上怎么全是马赛克呀?】
楚阑舟默默闭上了嘴,甚至希望系统也跟着闭嘴。
宴君安倒是没有发现她们这边的交流,他揽紧衣襟,将系统眼中的那团马赛克遮住,而后翻身下榻,低声安抚楚阑舟:“我去帮你打点水沐浴。”
这种东西,用术法清理就是了,可楚阑舟依旧觉得浑身都黏糊糊的极为不对劲。听宴君安的提议,她也没有阻拦。
但她很快就后悔了。
宴君安哪怕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衣服也就那样长,有些东西,他是遮不住的。
很快楚阑舟就感受到外面传来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整整七日,汴州黑了整整七天,联系到宴君安这边的情景,大家也都大概能猜测过来。
楚阑舟胡乱听了一耳朵,有夸楚姑娘英勇善战的,有夸还能设结界改变天色好神奇的。
甚至还有杜若对宴君安的安慰:“你……辛苦了,以后好好跟着楚姑娘,有你吃香喝辣的时候。”
楚阑舟:……
楚阑舟默默转头,用枕头捂住了耳朵。
她是那种为了这种事荒废正事的人吗?
明明是宴君安……
她分明目测过,宴君安身上那些伤口不过都是小伤而已,宴君安能留那么久,楚阑舟很难怀疑他不是故意。
贵为魔尊,总不能承认她不行吧。
楚阑舟咬碎一口银牙,默默背下了这口黑锅。
趁着人离开,系统这才担忧地说出自己的猜测:【他的反应很奇怪,不像是因为在懊悔你与他分别的那百年。】
楚阑舟默默放下枕头,没有回答。
她知晓宴君安在徘徊,犹疑什么。
所以说她,楚阑舟,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
第136章
“大概就是这样……”杜若将怀里的纸塞到了她的手上, “这几个位置堵住,也就能够解救出来了。”
他们这几日也没闲着,和甄季推演沙盘, 拟订了周密的计划。
“你手头能调用多少兵?”
楚阑舟接过她递来的纸张, 将他们放在储物戒里, 凝眉想了想, 道:“不用担心这个。”
她是乾明派掌门,可以调用乾明派的那些弟子。
秦家家主如今由秦星原当任,根据他传来的消息, 已与剑庄达成了合作。
准备活动做得足够多了。楚阑舟却没有要求宴君安如何, 毕竟念虚宗的生源复杂,很有可能会与世家有牵扯和联系。
宴君安轻轻走到了她的身边,道:“已经暗自派弟子前去排查了。”
楚阑舟眨了眨眼睛。
宴君安察觉到她的顾虑,轻轻拢了拢她的手心:“信我。”
他绝对不会让他们再有可乘之机。
楚阑舟应了一声,居然真的没有过问。
这种被信任的感觉像是蜜糖般萦绕在他的心间, 宴君安没有忍住, 勾了勾唇角。
他是被楚阑舟信赖着的。
是的,楚阑舟怎么可能会不相信他呢?他已经亲手将能够搅碎自己的利刃递给了楚阑舟,只要她愿意, 动动念头就能将他杀死。
可明知如此, 被阑舟这样宠着,惯着,宴君安捂住嘴唇, 遮掩住明显越咧越大的唇角,又悄悄往楚阑舟身边贴了贴, 觉得自己都要被惯坏了。
他自以为自己的反应做得隐秘,熟料正巧被轮椅停在他旁边的甄季尽收眼中。
甄季只觉得此人像是个想要展现自己的开屏孔雀, 亮得刺眼,默默挪动自己的轮椅,试图离他远些。
但他挪了挪,又察觉到不对劲。
在他的旁边还站着个男子。
那男子热泪盈眶,站在角落看楚阑舟的目光热烈到让人想忽视都难。
是季承业。
他这几日听了太多楚阑舟的传闻,早就对曾经闻风丧胆的魔尊多了看法,如今看楚阑舟的目光都是这种亮闪闪的眼神。
甄季被两人夹在中间,默默将轮椅往后挪了挪。
杜若没给他逃跑的机会,隔着人群兴奋地喊他过去。
甄季沉默片刻,摇着轮椅穿过这两人的灼灼目光,走到了杜若的身边,道:
“既然下了决定,就不要犹豫。”
他的话显然另有所指,楚阑舟回过头,与他对上了眼睛。
甄季不愧是这支豹军的军师,已经猜透了她的决定。
身后人群聚集而来,他们站在楚阑舟的对面,脸上都挂着笑。
一面生人,一面死者,立于两端,阴阳两隔。
楚阑舟想让他们转生,却不知如何开口。
但他们何其聪明,他们早已做足了准备,与她道别的准备。
楚阑舟只觉得喉头晦涩,她极艰难地开口问:“你们可还有未竟的愿望?”
杜若絮絮叨叨交代道:“我砍了你种的竹子重新酿了竹酒,就埋在村子东头,但你现在不要喝,这是给你们成婚准备的喜酒。”
楚阑舟老脸一红,喃喃道:“不是指这个。”
“这是最重要的。”杜若严肃强调。
“我们原本最放不下心的就是楚姑娘了……如今楚姑娘安定下来,还找到了伴侣,我也算放心了。”
杜若说着,还心有戚戚然。
只可惜军里太穷,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帅印还给季承业当证据了,没有办法给楚姑娘多置办点嫁妆。
但……
楚阑舟还活着,没有比这更大的幸事了。
杜若笑着对楚阑舟道:“楚姑娘,能不能回避一下,我想单独和姑爷说几句话。”
……
“楚姑娘向来实诚,我说让她回避,她现在肯定屏蔽了自己的感知。明明那么方便就能偷听,她却不会这样做。”目送楚阑舟离开,杜若笑眯眯开口道。
宴君安眼眸里也带了点笑意:“是,阑舟是这样的人。”
明明都成了魔尊,还学不会做坏事。
他眼眸中的温存爱护不似作假。杜若悄悄观察了几眼。
这几日宴君安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虽说仍不习惯好好的楚姑娘被人抢了去,却对宴君安的人格有了些基础的了解。
听季承业说,宴君安在外头颇有名望,是个守礼君子,有很多人以他为尊。
这样的人在楚姑娘面前却是这般表现,心甘情愿和她厮混在一处,应当是有几分真情的。
杜若问宴君安:“你之前问过甄季楚阑舟是如何复生的?”
宴君安点了点头。
这是他们的秘密,甄季意识到什么,下意识想要阻拦。
可惜他有腿的时候都奈何不了杜若,更何况是没腿的时候?
杜若抬脚,把轮椅踹到了一边,对宴君安道:“甄季不愿和你说,我讲给你听。”
“当初楚姑娘在汴州身死,我们听人说楚姑娘是仙人,是没有魂灵的,若是无人祭拜便会消散,就在城外给楚姑娘建了一座庙……”
“可我们已经成了鬼,又哪能搞来新鲜的香火祭拜楚姑娘?我们想找凡人祭拜,又害怕自己身上鬼气太重反倒伤了那些凡人。”
“我们不想害人,却又害怕楚姑娘魂魄消散,便整日心焦,想着去结界边等凡人商队经过,没想到试探得久了鬼哭阵阵,反倒让汴州闹鬼的传闻传了出去,更无人敢去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