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师兄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再也不想给这两人机会,转身拂袖离去。
宴梦川不明白秦师弟为什么要阻拦自己,呜呜了好几声想要询问,却被师弟一把拖进了角落阴影处。
“宴师兄。”秦三百没有松手,“楚阑舟是坏人吗?”
是。
宴梦川被捂着嘴巴无法说话,只能上下点了点头,以示回答。
楚阑舟当然是个坏人,当年楚阑舟叛出宗门,不忠不悌,而后杀戮无数修士,更是犯下滔天大罪。
“可师兄,你没有发现吗?虽然你认为她是坏人,但你却很信任她。”
哪怕嘴上一直说害怕楚阑舟为祸,但在有人污蔑或是误会楚阑舟之时,宴梦川又会下意识挺身而出努力为其反驳,这份信赖不像是因为小师叔的缘故爱屋及乌,反而像是……
内心深处承认了楚阑舟的为人。
秦三百不知宴梦川的这份信任究竟从何而来,但这显然并不是无来由的。
他低下头正要说话,却发现师兄眼圈亮闪闪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将要流出来……糟糕,师兄怎么哭了?
“诶诶诶,师兄别哭啊。我没有要指责师兄的意思,也不是说师兄不好……”秦三百慌忙松开手,从储物袋翻找出手帕给师兄擦眼泪,“不只是师兄,很多人好像都是如此。”
尤其是他家。
秦星原就因为不与楚阑舟撇清界限而被许多名门所诟病;秦关月更不用说,明明私藏魔尊之物是大罪,她却藏了整整一个房间的东西。那个据说已经有些痴呆的剑痴,一看到剑术就会不自觉把将楚阑舟拿来作比……
一个人还有可能被蒙蔽,这么多人都这般作态,说明背后肯定有什么别的猫腻。
“可……”宴梦川还在迟疑,“可众弟子都在星幕上,万一有什么好歹……”
秦三百认真问:“宴师叔是草芥人命,罔顾我们这些弟子性命求取利益的庸俗之辈吗?”
宴梦川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
宴君安守护整个修真界近百年,不偏不倚,从不可能会为了利益做出违心之事,有这种疑问,都能算得上是对他的一种侮辱了。
“那我们就不会有危险。”秦星原盯着宴梦川的眼睛,语气有点兴奋,“我们应该相信宴师叔。”
更何况……
楚阑舟是什么样子呢?
百年之前叱咤风云的恶魔尊,百年后横空出世的诡异掌门。在人们的笔下,她或是邪恶狠毒,或是魅惑阴险……一张张死板的面谱之下,却从来拼凑不出一个完完整整的灵魂。
——这是理所当然的。
有关楚阑舟的故事皆为禁忌,民众只能凭借别人的口风臆测,自然会将楚阑舟写的五花八门。
他早就好奇了太久太久,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终于等到了。
楚阑舟的真面目——他要亲眼看看。
第144章
灯城坝地处偏僻, 距离念虚宗甚远。
但星幕是法器,瞬息便可跨越千里,等念虚宗的弟子们到达灯城坝时, 也不过废了半日, 此时天色早已泛起了鱼肚白。
灯城坝就是个小村镇, 大雪初停, 整个村子被大雪渡上了一层漂亮的白,又在太阳的照耀下泛起银光,亮闪闪的, 极为好看。
好多小弟子也是头一回见那么多雪, 纷纷扣住星幕的护栏向外望。声音吵吵嚷嚷叽叽喳喳,不像在备战支援,像在出游踏青。
念虚宗虽然不过多约束弟子,但身为名们,却也不可能对弟子这般放纵。下雪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 但此时此刻, 若换成其余长老带队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林束是同龄人,同龄人之间自然而然就少了一点约束力,加上林束的修为实在太低, 很难服众。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张师兄站在队首, 颔首遮住自己唇边的微笑。
林束不给他面子,他便也不去约束这些弟子,任由他们放松玩闹。等林束出现, 发现难以控制住局面之后 ,自然就能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
但此时此刻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在赏雪, 人群里还有一个正在焦急劝解同伴的人。
宴梦川上蹿下跳,这么冷的天, 他硬生生憋得冷汗直冒,恨不得长八只嘴。奈何他的资历太低,基本没有师兄师姐愿意听他说话。
眼看还有弟子竟然还想着玩雪往星幕下翻,宴梦川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那人眼看是他,松了一口气,笑道:“怎么,怂了,不敢翻吗?”
对他的嘲笑置若罔闻,宴梦川没有制止他,而是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害怕小师叔吗?”
单小师叔这个称呼就让那人打了个哆嗦,那弟子左顾右盼,下意识在人群中搜寻起来,在没找到后很快就又放松下来:“当,当然怕了。但小师叔那不是不在嘛。”
宴梦川松开手,目光怜悯地目送他离开:“节哀。”
“啊?……”还来不及质疑宴梦川的话,那弟子只感受到身子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原本要翻出外界的身子,又倒着飞了回去,一把剑穿过他后背的布料,狠狠钉在了星幕的高墙上。
熟悉的,毛骨悚然的剑意贴着衣物传导入他后背的肌肤,弟子抱着头涕泪直流,就连一点迟疑都没有,飞快求饶道:“呜呜呜呜,宴师叔我错了呜呜呜呜呜,我回去会自己找执法阁领罚的呜呜呜呜……嗝。”
看着骤然安静下来的众弟子,这名弟子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拼命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对啊。
小师叔不是不在吗?那这道剑意是从哪里来的?
众人鸦雀无声。
朝思暮想,如今得偿所愿,他们终于见到了那位有着传奇经历的林束林掌门。
但——
星幕那可是宗师级别的防御法器啊,又岂是寻常剑修就能随手钉进去的?
这种陌生但是同样恐怖的剑意,还有这陌生但是让人无法呼吸的同样熟悉压迫力。
小师叔,这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妹吗?
星幕之上,璀璨群星缓缓流淌。原本闹腾的众弟子现今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呜呜呜,夭寿了,这新来的林掌门怎么和宴师叔一样凶啊。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林束缓缓自船舷走来,声音冷淡至极:“谁是领事弟子?”
噫,好凶,嘤。
小弟子们蔫了,乖乖排好队。
怎么比昨天更凶了?
要是昨日她表现出的是这般样子,他决计不敢和她犟嘴。
张师兄刚刚闲适的态度不再,他吞了吞吐沫,缓缓自队首走出,行礼道:“是我。”
林束的声音无悲无喜,冰冰冷冷响在众人耳边:“纪律松散是你监察不力,德不配位,就此革职。”
张师兄只觉得脑袋嗡了一声,但再不发言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他咬紧牙关,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恐惧:“林,林掌门,我乃念虚宗弟子,认命罢免也应当由念虚宗掌门或是长老决定。您,您这样做恐,恐怕有些不妥吧。”
他卯足了劲才蹦出这样一句话,但林束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而是道:“宴梦川。”
混迹在人群里的宴梦川忽然被点名,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忙不迭应道:“在。”
“此次行程,由你暂代统领弟子之位。”
“啊?我?”宴梦川大惊失色,“弟子怎么……”
林束冷淡的目光沉沉朝他望去。
现在已经不是额头冷汗直冒了,是全身的衣衫都快被汗水浸透了,宴梦川喉咙一滚,将剩下的话通通咽进了嗓子里:“是,弟子遵命。”
似是满意于他的回答,林束终于舍得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
只见她指尖一动,原本挂在星幕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被她收进了剑匣之中。
那被挂在星幕上的小弟子失去了桎梏,狠狠往下摔去,好在他是修士,这点距离对他来说压根算不上是个事。
他手忙脚乱调整好身形,单膝朝着林束下跪。
林束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懒得分他一点:“无视法纪,未经允许擅自外出。依照宗门法规,回去写检讨,择日上交给执法阁。”
林掌门怎么这么清楚我们宗门的门规?来不及深入思考,小弟子忙不迭应了下来,拼命把自己塞回了队伍里:“是,弟子遵命。”
“还有你们,若还有下次……”
天已透亮。灿烂的阳光下,林束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大家不敢与她对视,纷纷低下头去,内心虽然惶恐,却也好奇起来。
那么多人都犯了同样的错,林束今日不做惩戒,那日后给出的惩罚又会是什么?
“……那就回家去吧。”
众人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齐齐望向林束。
“这里是战场,不能供你们玩乐。”林束的唇角勾起,那种带着微微嘲讽的表情就像是一根刺,狠狠地扎在了这些念虚宗弟子们的心头,
“素质不行的废物上了战场也只是送死,我这里不需要只会送死的工具。被遣回宗门的,可以回宗门等待消息。”
如今煞气四处肆虐,扰得民不聊生,念虚宗为平定煞气几乎是倾巢而出。现在还留在宗门的不是刚入阁的小弟子就是年迈到寿元将近早已拿不起武器的老人。
是以他们虽然嘴上说着不想给人卖命,却也从来没有真的动过回去的念头。
回去做什么?
明明有能力却不出手,非要像个懦夫一样龟缩在宗门,只能每天焦灼等待着自己的师兄师姐给自己带来消息吗?
不可能,因为这是耻辱——
这是一种耻辱。
他们是念虚宗的新生代,能考上念虚宗,就说明他们在同龄人之中已是翘楚。
更何况他们早就做好了舍身忘死的准备,他们是名门弟子,自有他们的骄傲矜持,不允许被人亵渎。
哪怕是林掌门也不能这样辱没他们,众小弟子没有一个服气的,此时也顾不上害怕了,纷纷站出来表明心意:“林掌门,我们会不回去的。”
“林掌门,你不要小看我们!”
重重声音七嘴八舌混杂在一处,勾起了楚阑舟藏在心底里的幽远回忆。日光下,她颔首,冲着众弟子微微一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几句话就被调动起了情绪,几个弟子在宴梦川的安排下自发分成了两个队伍,一队守着星幕,一队前往村庄探查。
不过路上实在是有些寂静。
一行人一言不发,往前行了好几里后才有弟子喃喃道:“林掌门刚刚是不是笑了?”
林掌门嘴角的弧度转瞬即逝,轻巧地像是一片清甜的桃花,虽然只有一瞬,却让众弟子记忆犹新。
另一个小弟子也跟着喃喃:“太快了,我还来不及看清。”
“美人看骨不看皮,我有种预感,林掌门展现出来的不是本相。”另外一个弟子插话道,“她其实应当是个美人。”
那小弟子不满他的话语,驳斥道:“油嘴滑舌,你有本事当着人家的面说去。”
“啧,我可不敢。”小弟子在这方面倒是非常诚实,“我买过林束比剑时候录下的留影石,那时候还想着若把对手换成我,或许还能扳回一局,现在想想还好我当时没去。”
当时看留影石隔了一层画面还没有感觉,现在亲眼见到了林束,他真正意识到“境界差的太远,甚至连讨论成败的意义都没有。”这句话的意思。
“你就吹吧。听剑痴说她的剑法融汇万物,变幻莫测,是极精妙的。”
都是平辈,他们之间也没什么要讲的礼数,其他小弟子听到他这么“狂傲”的发言立刻嘲笑起来。
“我就随口说说,你们怎么能拆我的台呢?”那小弟子被嘲得佯做恼怒,“不过元老头子总说自己当年带过一个徒弟,也是同林掌门一般,剑术奇诡,集百家之长,是那什么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剑道天才。”
元长老是教习内门弟子剑道入门课的先生,几乎每个内门弟子都听过他的课。自然也都听过他成天挂在嘴边的那位天才的故事。
听到这弟子提起,众人很有共同话题:“这老头天天念叨,耳朵都快长茧子了。我还特意溜去长老房里查过弟子档案,都没找到过这位前辈的档案。”
“柳长老的房间你都敢去,你是真的那个。”他旁边的弟子闻言十分敬佩,比了个大拇指表示敬意。
那弟子苦兮兮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唉,别提了,挨了好一顿毒打,仨月,整整仨月没能下地。真的,惹谁都不能惹学体术的长老。”
另外一个弟子神秘兮兮压低声音:“你说那弟子真的存在吗?不会是元长老编出来诓骗我们练剑的吧?”
他这话一出口就引得了众人的嘲笑:“呵,劝你练剑还需要骗?直接把宴师叔摆出来不就好了?宴师叔可也曾是他的弟子。”
“那哪能一样呢?”那小弟子潇洒地挥了挥手,“宴师叔自我们出生起就是巍峨高山,遥不可及。但若真的像元长老讲述的那样,就说明宴师叔在尚且还是内门弟子的时候其实也不是事事第一,或许也会像我们一样比输过剑,然后半夜躲进被子里偷偷哭泣,发誓下一次一定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