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夏至抖着嗓子问:“官人,您不要我们了吗?”
这哪里是要不要的问题。
楚阑舟捏了捏眉心:“你们已经掌握了入门法则,再待在这里我也不能再教你们什么。”
她除了会杀人就是会修魔,没一个该是这几个小妖怪应当学的。
眼看这几只小妖怪还站在原地犹疑,她以为他们是觉得跟着自己不好拜入正经仙门,便解释:“你们气息与先前已经不同,若是不敢去,可以拿着信物去念虚宗。”
她身上是没有留什么念虚宗的东西的,只能压低声音问怀里的小狐狸。
宴君安点了点头,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掏出一枚路引。
她将路引递给春分,眼看春分不愿接过便道:“你们既然想学道法,应当知道念虚宗是最好的地方。”
“你们若是害怕,往后莫提我的名字就是了。”
“不是这样的。”春分眼眶红红,知道楚阑舟今日是无论如何都要送走他们了,只能不情不愿接过楚阑舟手里的路引,“我不后悔被官人带走,官人若是有事,带不走我们也无妨,我们就在念虚宗等官人。”
他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走之前他又特别想给楚阑舟留下印象,只能选了自己最爱看的几本话本子,含着泪将这些东西交到了楚阑舟手上。
楚阑舟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文名,有些不太想收,但春分又实在坚持,只能将这些话本收了,和小狐狸一起揣在怀里。
春分面带微笑,挥着手同官人道别。
楚阑舟见他终于不哭,也放下心来,牵着满眼茫然的岁首就要离开。
眼睁睁目睹楚阑舟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春分挥着的手慢慢放了下来,脸上笑容不见。
被官人抛弃了啊.......
他成精其实也没有多少年,接触到人族的时间就更短了。
虽然他入世之后就去了松竹馆,接触的客人来来往往,早已习惯了分别,他也从未因为这种事情伤心难过过,可偏偏这回不一样。
春分觉得十分难过。
官人才要离开,他就难过极了。
春分想了想原因,终于想明白了。
他其实喜欢官人。
哪怕官人不教他东西,也不给他买鸡,春分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会喜欢的。
可惜醒悟的太晚,而且自己比不过那只狐狸,官人看不上自己,要去抱别的狐狸了。
春分垂眸,眼圈红红又想要哭,耳边却传来了同伴的议论声。
“念虚宗可是第一大宗门,我们先蛰伏在念虚宗发展,扩充下线,等官人回来,正道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像是害怕被什么人听到自己的谋划一般,夏至小声说。
秋收点了点头,补充道:“可惜念虚宗太大,我们人有些少了,估计得费好一番工夫。”
冬日沉吟许久,道:“我们现在用的还是进松竹馆的名字,一听就让人知道我们出身,进念虚宗后得改。”
春分眼角带泪,懵懵懂懂:“官人难道不是要抛弃我们?”
这几天,春分太闲,不是伤秋悲春就是对着话本子哭哭啼啼,夏至烦他不是一日两日了,听到他这个问题冷笑一声:“楚阑舟是个魔头又不是真的出家当了和尚,她救你脱苦海,还教你修行,你就感动了,真以为她什么都不图了?”
春分听到夏至的话,下意识就想反驳官人怎么可能利用自己,但想了想眼睛又亮了起来:“官人真的是这个意思?”
夏至皱眉,不太想和憨货讲话:“魔道头子派自己的手下进正道大本营,还会有别的意思?”
他看春分垂眸不看自己,以为春分被自己说生气了,于是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说:“你连官人的言下之意都不懂得揣测,以后怎么能争过别的狐狸?”
春分被嘲,心里却越来越开心,眼眸弯成了月牙,配着他那一袭红衫更显俊俏可爱----原来官人并不是要抛下他们,而是要给自己安排比较艰巨的任务。
他一定要好好完成,定然不辜负官人的期盼。
春分又想了想楚阑舟走时,怀里抱着的那只浑身雪白的狐狸,暗自下了决心。
——听人说修炼可以伐毛洗髓,等自己进了念虚宗好好修行,或许就能长出那种柔顺雪白毛发来,到时候楚阑舟一定喜欢他。
.........
念虚宗内。
秦关月看着秦家的开支,揉了揉眉心。
账本失窃,秦云亦一死,许多项目不得不暂停。
秦家不愿偏居一隅,想要在上五家坐稳席面,自然得多花费些心思在各方打点。
不养鬼收入就少了,秦家庞大的开支可一点没少。
以前秦云亦还在时,这些东西向来都不必她来烦忧,可惜........
秦关月坐在椅子上,想了想秦云亦当年坐在轮椅上,眸光浅淡,只凝望着她,同她说以后“诸事不必烦忧,万事有我”的模样,长长叹了口气。
秦云亦原先是她在念虚宗的师兄,也不姓秦,后来便跟着她去了秦家,才改了秦姓。再后来秦家旧家主被楚阑舟所杀,原是她即位的时候,可长老院嫌弃她杀心太重,觉得她不应当即位,后来秦云亦跪毁了一双腿,长老院才松了口。
他失了一双腿,给她换来了一个家主的位置,却没想过若是他不牺牲那条腿,自己照样会做秦家家主,只不过会时间长些。就如同他死,让秦家人都来救她,却没想过楚阑舟压根杀不了她。
秦关月看着烦乱的账本,叹气后不得不又捧起来查阅,心想秦云亦此人相当多事,也当真好用,可惜死的太早。
她翻开几页账本就觉得乏味,想要闭上眼歇息片刻,却看到有一个弟子急匆匆赶来,冲着自己道:“秦星原逃了。”
秦关月眨了眨眼睛,道:“随他吧。”
楚阑舟顾念太多,她知道秦星原不可能放下秦家,就不可能接受秦星原的投诚。
秦星原无处可去,要么选择在外发疯,要么就回来被自己关起来。
她眼看那弟子还未走,皱了皱眉。道:“怎么.......”
眼看那弟子还维持着向自己行礼的模样,秦关月察觉到不对劲,手往后,握紧刀把。
“家主不必担忧。”那弟子动了动,手肘缓缓抬起,就像是被无名丝线牵引,以一种常人无法做到的动作站了起来。
这弟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也变成了傀儡。
弟子咯咯一笑,声音也变了,变成了另一个腔调古怪的声音:“家主不必担忧,我来是出于好意。”
“秦家主最近一直十分烦恼,我来是来帮家主........”眼看秦家家主盯着自己却并未动作,那傀儡脸上的肌肉被缓缓牵起,笑容放大,因为牵得太高竟撕裂了嘴角皮肤,露出里头的血肉骨骼,显出妖异之相。
“......排忧解惑的。”
“上四家虎视眈眈,可惜家主当年没遇到良材,没人能理解家主的苦心。”傀儡见秦家家主一言不发,嘴角崩裂,发出嗝嗝嗝的气音,
“可我能理解家主的抱负,秦亦云死了,哈哈,我来当秦亦云,我会是家主,最好的依靠。”
秦关月的手指动了动,目光沉沉,落在傀儡身上,唇角也带了一抹冷笑:“你真身不在,要如何当我的幕僚?”
“我真身炼制傀儡的时候都用掉了,但我的心是向着家主的。”眼看秦关月不相信自己,傀儡放大声音,表示自己没有说错,“你猜那些人为什么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找到我?因为这些傀儡丝都是我的血肉,都是活着的。”
“家主只需要带上我的傀儡丝,我就能待在这具身体里供家主差遣。”
傀儡靠近,操纵这自己这句秦家弟子的身躯,跪在秦关月的脚边:“到时候,我就是秦家最忠诚的一条狗。”
“很好。”秦关月笑了笑。
傀儡被她看着,以为家主这是赞同了自己的观点,也高兴起来,就要从身上抽丝。
可等他抽完了丝线,就要递到家主手上时,却被秦家家主拽着傀儡丝一把拉过,秦关月那把举世闻名的月落刀就抵在他浑身上下最薄弱的关节处。
傀儡暗自心惊,他明白秦关月是在刚刚他抽丝的过程中看出了他的弱点。
可他想不明白。
秦关月为什么要对自己有这么多敌意。
秦关月最忠心的狗死了,秦家正值缺人之际,更何况他观察过这位家主,手段血腥残酷,甚至就连自己都有时自愧不如,用人时也不会介意手下是邪道还是正道。
那秦关月为什么要针对自己,自己为了讨好她,甚至在正道的眼皮子底下,帮她杀了两个背叛者。
傀儡想了想,实在想不通,只能把它归结为家主的试探。
依照秦关月多疑的性格,不相信自己想要试探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傀儡想通了,它脸上又挂起了一抹笑容:“大人,你还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帮我?”秦关月笑了笑,压低声音道,“交出账本,我可以不计较你杀了秦云亦。”
不过你屡次三番挑衅我的忍耐力,这桩事就拿你的命来还吧。
“什么账本?”它早就做好了谈判崩裂的准备,但秦家主的这个理由还是让傀儡罕见的愣神。
账本是什么东西?它又什么时候杀了秦云亦?
他只一愣神了片刻,可等他回过神来,注意到秦家家主的神色之后,登时感到不妙起来。
不好!他的反应错了!
果然,下一秒,秦关月手里的刀就动了,那把月落刀就像是一团火焰,毫无阻碍地切进傀儡的胸腔里,将那些密密麻麻织就的傀儡丝一根根融化,斩断。
身体内的傀儡丝被一寸寸削断,虽然被秦关月半扶着,但它依旧能感受到这具身体在缓缓下沉,这代表着它的掌控力越来越弱。
也就是,这具它精心炼制的傀儡又要废了。
“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误会....."
死到临头,傀儡却并未感到惊慌,他看着面容冷峻的秦关月,嘴角最后一次露出了个血肉模糊的笑容,开口道,
“秦家主,后会有期啊。”
秦关月并未被它的话打动,她手指收紧,断绝了这傀儡的最后一丝生机。
傀儡丝纷纷扬扬散落一地,哪怕她已经‘杀死’了这具傀儡,那些丝线依旧像有灵性一般蠕动着。
对于这傀儡的话,秦关月一点都不相信,她有种预感,这傀儡背后的操纵者同她是一类人。
它的确可能将一部分血肉炼制进了傀儡丝里,但他说全部,秦关月可不相信。
.......
楚阑舟打算带着岁首和宴君安去灵药谷寻医。
灵药谷住着位医师,名叫闻人岱,他以医入道,年纪轻轻就成了名满修真界的神医,楚阑舟与他见过几次,觉得他医术不赖,或许能够解决她此时的疑惑。
如今已经同往日不同,灵药谷对于诸位修真界的人士来说也算不上什么神秘的去处,基本每个修士都知道灵药谷的位置。不过去灵药谷看病太贵,最近又丹药泛滥,修士若是受伤往往用丹药就能治好,所以也就只有在得了疑难杂症之时才会去寻医师看病。
对于灵药谷来说,有病人才有营生,没有病人他们靠谁养活?
患者太少,灵药谷那些神医也不再端着,上至老弱病残,下至灵宠灵兽,只要是付得起诊金,他们统统来者不拒。
是以等楚阑舟来到门口之时,就看到有位修士懒懒散散,脸上还盖着块破蒲扇,就躺在在药谷门口晒太阳,见到有人来只浅浅扫了她手里牵着的小姑娘还有怀里揣着的狐狸一眼,便道:“灵宠绝育,二百中品灵石。”
楚阑舟:......
楚阑舟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修士就察觉到了一股杀气,他迅速起身,刚想喊有人闹事,等他看清面前站着的是什么人之后,呆愣在原地,扇子也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楚阑舟往前走了一步。
“楚、楚、楚、楚阑舟我警告你别过来啊。”那修士往后飞速后退,楚阑舟前进一步,他退十步,想要迅速与楚阑舟拉开距离,“我、我可是神医,桃李满天下那种,救治过许多正道、正道大佬,若你杀了我,那些人不会放过你的。”
虽然嘴上威胁的十分凶狠,但楚阑舟看他的双腿抖若筛糠,显然是怕极了。
楚阑舟:“......我来看病。”
她话音刚落,刚刚还害怕到要魂飞升天的修士往后退去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惊喜地看着楚阑舟,但碍于身份,还是没敢飞扑过来。
天知道他好端端一个神医,每天接的却都是什么帮灵宠绝育或者帮灵宠拔牙的生意有多痛苦。
如今好歹来了个正经客人,虽说身份特殊,但又有何妨碍,疾病面前人人平等,自己这神医正邪两派都需要,是以无论他们的关系有多紧张,打得有多么不可开交,他灵药谷都丝毫不受影响。
魔尊有何所谓,既然来了,那都是他灵药谷的客人!
他满脸堆笑,把楚阑舟迎到雅间,让她坐下,又给她奉茶添果,将楚阑舟伺候舒服了才兴致勃勃地问楚阑舟:“病人在哪?”
楚阑舟点了点头,将岁首牵了出来,让她坐到闻人岱面前:"她有时候会发烧积食,你帮我看看。”
闻人岱观那小姑娘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呼吸也无起伏,怎么看都不是人类。
不过抱着谨慎务实的态度,他还是上手帮她诊脉,摸了半天一无所获。
这小姑娘确然不是人,还是个百年的老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