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纤鸿被这狐狸突如其来的举动打了个猝不及防,虽是勉强避开,仍被这剑气削断了一缕头发。
他捂着头,在认出眼前这头狐狸的那一刻,被戏耍的愤怒盖过理智。
他看着这小狐狸,原先姣好的面容被气到有些狰狞扭曲,手上的鞭子就要往他的脸前招呼:“是你,宴、君、安!”
“她在哪里?”宴君安并没有理会他的暴怒,甚至没有将他挥过来的鞭子看在眼里。
只见原先的小狐狸不断拉长变换出人形,宴君安只是伸手轻轻一夹便将那来势汹汹的鞭子夹在了指尖。
楚阑舟不在,他也没必要伪装成狐狸的样子。
“不知道。”穆纤鸿无论多用力都抢不回鞭子,愤愤道,“我说过,她不要你了。”
宴君安眼见无法从这废物口中得到答案,便不再理会他,他咬破指尖,在一张空白符箓上画了几笔。
他寻着符箓的方向,为了节省时间,甚至用了传送阵法。
等他终于赶到楚阑舟所在的位置时,却没有看见楚阑舟。这个山洞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散落一地的纸张和墨水,像是经历过什么打斗一般,在这洞穴深处,还画着一个巨大的传送阵。
这里显然是有人刻意设下的法阵,法阵的另一头也不知道通向什么,又有多少危险。
但符箓显示,楚阑舟就在里面。
“你在她身上用这个,她若是知道了,还会不会愿意同你在一起。”
宴君安转过头,看到穆纤鸿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进来。
穆纤鸿的眼底压抑着嫉妒和愤怒,但宴君安并不关心。
他只是十分平淡地扫了他一眼,道:“我和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然后便当着穆纤鸿的面,直接跳进了传送阵里。
第51章
茶馆里人声鼎沸, 小二用披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珠,端着上好的西湖龙井,小心翼翼地送到了最里侧的雅间里。
那里的客人掌柜特意交代过, 千万招惹不得。
在这雅间, 有一着黑衣女子正坐在椅子上, 而她的旁边, 还站着一个穿着道袍的男人。
楚阑舟坐着,看着手边的茶盏,轻声道:“你是不是玩不起。”
那穿着道袍的男人嘴角抽了抽, 有些气急败坏:“我还没见过有人打牌掀桌子的, 楚阑舟,你很特别。”
“我当然特别。”楚阑舟压根不想理他,“把我放出去。”
“牌桌是阵法,你掀了桌子就启动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巫辰叹了口气,是真的服了楚阑舟了。
楚阑舟冷漠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巫辰耸了耸肩, 回应地十分干脆, “白色的骰子是个推演阵,而黑色的骰子可以预演出你心中最满意的结局,我们现在进的是哪一个, 我也不确定。”
现在两个骰子都掉在了地上, 自然是都启动了。
楚阑舟听到他的话,冷笑一声:“你想给我织梦?”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巫辰笑了笑, 低头伏在楚阑舟的耳边,小声道, “这世间之事虚虚实实,真假只在人心, 你若觉得是真的,那便是真的。”
这是诡辩,楚阑舟不想与他争论这种没有价值的东西:“这两个阵法要如何出去?”
“顺应幻境,等幻境过了自然能出。”台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巫辰同楚阑舟对望一眼,旋即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这楚阑舟原得仙长厚爱,入了剑阁,却私叛出宗,犯下累累杀业,其罪当诛啊!”
楚阑舟趴在二楼阁楼的台阶上,兴致勃勃地望着台下那正讲得慷慨激昂的说书先生。
眼前这场景正是她当年叛出师门之后经历过的,如今又重温一遍,楚阑舟却像是在看什么与自己不相干的笑话般,竟然依旧面带微笑,饶有兴致地将算命先生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完了。
在他口中,楚阑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头,修行邪术,无恶不作,理应被宴仙君这样的正义之士处死。
台下皆是一片叫好之声,无数铜板夹杂着碎银砸到了台上,说书先生连连道谢,越说越是起劲。
忽然,有一穿着白衣的男子自人群中站了起来,他带着斗笠,遮掩了面貌,却依旧不掩其形态,霞姿月韵,鹤骨松姿,一看便是个倜傥的贵公子。
他虽是一言不发,手握着的剑却一下子砸在了台面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说书人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看这男人,知晓这男人来历不俗,生怕惹祸上身,连忙陪笑道:“公子,可是小的哪句话说得不顺意,惹恼了公子?”
那公子却并未回答,他转身就走,只留了一点碎银在桌上。
楚阑舟眼睁睁看着这白衣人握着剑走到了二楼,嘴边挂着的闲适笑意淡了淡。
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人的身份。
是宴君安,还是个正在生闷气的宴君安。
事主找上门,楚阑舟有点怂了,往后缩了缩,但她后退的步伐很快被一个力道制止。
“按照人设,不要做超格的事情,否则咱们就再也出不去了。”巫辰抵着她的腰不让她后退,好说歹说将这小祖宗劝住了。
按照逻辑,巫辰不应当出现在这个场景里,所以他目前的样子除了和他一起进来的楚阑舟,谁都看不见。
楚阑舟轻咳了一声,调整好情绪,揣度着自己当时的发言,然后转变了表情,唇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意:“仙君找我,有何贵干啊?”
宴君安拽着楚阑舟走进了雅阁,之后才摘下自己的斗笠。
修者分明不需要睡眠,他却看上去极疲惫,眼眶红红地,看楚阑舟的时候微微皱着眉:“你同我回去。”
楚阑舟心想,宴君安这个时候还真像个小兔子。
但她还是笑了笑,道:“不回去。”
宴君安盯着她,道:“你先和我回去。楚家......总会有办法的。”
楚阑舟笑容不变:“这是我的事,与师兄无关。”
宴君安看了她一会儿,语气里还压抑着怒火。
“可你分明承诺过。”他说。
楚阑舟这辈子说的狗话屁话太多,她也有些记不清了,只能揉了揉太阳穴,无可奈何地问:“什么承诺?”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他的哪一点,宴君安的眼眶更红,但他还是坚持同楚阑舟对视,一直压着的声音都有些哑:“你说要替我执剑,与我同行,做我的同路人,楚阑舟,君子不失口于人,你不可言而无信。”
糟糕,他好像要哭。
楚阑舟害怕极了,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将自己当初说过的话说完了:“我是魔头又不是什么君子,仙君莫要说笑了。”
“更何况你宴君安是仙门娇养着的小公主,同我这种魔修可不是同路人。”
宴君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楚阑舟,似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这样同自己说话。
但楚阑舟的屁话还没说完。
她此时尴尬到脚趾抓地,却不得不将当时的话讲全。
“本座不想要什么同路人,不过你若是愿意,可以来当本座的入幕之宾,本座自然会……”
“......扫榻相迎。”
她这句话的语气极轻佻,和市井流氓没什么两样。这几乎是在折辱他了,宴君安的脸上早不见一丝血色,握着君子剑的指节泛白,楚阑舟猜他下一秒就会气冲冲转身离开。
巫辰在一旁围观了全程,被楚阑舟这句话惊得嘶了一声。
他这一声本来不大,宴君安却极敏锐地察觉到了。
宴君安眸光一厉,但他看不见人,只能寻着方向将君子剑送了出去,他手中的君子剑出鞘三寸正抵住巫辰的喉咙,沉声道:“什么人?”
......
巫辰极轻地吞了一口唾沫,那把剑的锋刃就抵在他的面前,再往前一寸就能碰到他的咽喉。
在这种紧急关头,还是楚阑舟笑吟吟地走上前:“这里哪还有什么人?”
“莫不是小仙君真的动心了。”楚阑舟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宴君安的下巴,故作沉思道,“所以故意想要找机会在我这里留宿?”
宴君安的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但眼神里的光却渐渐散了,他看着楚阑舟,愤怒有之,更多的却是伤心。
楚阑舟看不得他这种表情,迅速抽开手走到一边,还欲盖弥彰地端起旁边的茶喝了一口。
好在此时的宴君安比她乱多了,他收回剑,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这段剧情虽然被巫辰惹出了波折却也依旧成功渡过。
很快这幻境就换了场景,楚阑舟身处茫茫雪原里,她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宴君安的剑从自己的胸前穿过。
应当是很疼的,她却在笑,不仅笑还捧住了宴君安的脸,手上的鲜血顺便染红了仙君的脸颊。
她一边咳嗽,一边对宴君安说:“师兄,我不要你了。”
两人白茫茫的身影很快被积雪覆盖,四周一片空寂,楚阑舟只能感受到身躯逐渐变得冰冷,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
巫辰吊儿郎当地笼着袖子,站在旁边,对倒在血泊里的楚阑舟说:“这就是命盘推演的终局。”
楚阑舟平平躺倒在地上,睁开眼看着天空升起的斜阳,哦了一声。
等到那些虚幻的雪景连带着血迹彻底消失,楚阑舟这才坐起身盯着自己白皙的手腕看了一会儿。
那里空空落落的,没有血迹,也没有那串色泽通透的琉璃佛珠。
因为传送入幻境的原因,她的身体也回复到了当初那时的样子,在那个时候,宴君安还并没有给自己这串琉璃串。
巫辰为自己刚刚的鲁莽同楚阑舟道了歉,但他又想到她刚才潇洒利落踹翻赌桌的场景,终于忍不住问:“你当初为何不带上他?”
宴君安那时被世家拘着,基本没看过什么阴暗面,自己又何必说这些事惹他烦心。
心里这样想,楚阑舟却是笑了笑,言简易骇:“没必要。”
巫辰觉得她实在奇怪:“你当初既然舍不得,如今为何又舍得了。”
楚阑舟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你方才不是说我的决定与宴君安的命运有关?”
巫辰迷茫地点了点头。
“他自己的命运,当然要由他来决定。”
巫辰看着她因为提到宴君安而微弯起的眉眼,半晌后终于深深叹了一口气“真就那么想出去?”
楚阑舟听到他这句话警惕起来,手指曲起成剑:“你想反悔?”
“那当然不会。”巫辰连忙否认,道,“我就是个破算命的,打不过你,来这里也只是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选那两个骰子吗?”
“不是,是给你一个选择留在幻境还是呆在现实的机会。”
楚阑舟想都不想就要选现实。
“你先听我说完。”巫辰连忙解释,“其实两个命盘得出的结果是一样的。”
“楚阑舟,不管怎么选,你都会在那个雪原死去。”
“但我特意找了个蚌精编织出了一条美梦给你,只要自己不明白自己身处与幻梦之中,就能永远沉湎于美梦之中。”
“楚阑舟,你要怎么选?”
第52章
宴君安进了那传送阵之后再清醒时, 发现自己正在剑阁之中。
周围的陈设都依照他的习惯,摆放的十分素雅,是夜, 他正在烛火下整理一些较为古老的书卷。
宴君安看着手中的书页, 仔细思考起来。
“叩叩叩。”轻轻的敲门声传来。
宴君安抬起眼, 看到楚阑舟穿着一袭夜行服就蹲在自己的窗沿上, 一只手叩着窗边,她的脸色各位白,却依旧同自己笑道:“正月初三是我生辰, 不如一起去喝杯酒。”
宴君安放下手中的书页, 想起来了。
这是回到了当年,楚阑舟叛出念虚宗,邀请自己喝酒的时候。
当年他恨透了楚阑舟,他恨楚阑舟弃他而去,亦恨楚阑舟违背诺言, 更恨楚阑舟不在乎身体, 修魔道,损身损心,终不是长久之计。
他那时并没有同意楚阑舟的邀约。
等到了日子, 他去挖了竹林里埋着的酒, 想要去赴约时,在悦来酒店等了又等,却终究没能等来楚阑舟。
再往后, 楚阑舟身死,魔头伏诛, 他那点恨意就显得可笑起来。
宴君安急着操控这具身体,想要快点同意楚阑舟的邀请, 却听到自己说:“不去。”
楚阑舟望着宴君安,像是没有听见他拒绝的话一样:“那就子时。”
宴君安皱了皱眉,墨水在纸面晕开一道长长的痕迹。
“悦来酒店,别忘了赴约啊。”
宴君安盯着被墨水染得一塌糊涂的宣纸,看了许久,才终于肯抬起头来看楚阑舟。
可剑阁的窗户空空荡荡,那里还有楚阑舟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