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将军府了?”林夫人闻言若有所思。
吴妈妈欠身:“是,青梅那丫头说周大人将将从城外回来,小夫人想得紧,便回家去了。”
“随她去罢。”林夫人不说什么,想来是受了些委屈的,“待衡儿回来了,去告诉他一声。”
吴妈妈:“是。”
*
雨声琳琅,空中弥漫着阵阵泥土青草的芬芳,周荣安在躺椅上捻着油炸小黄鱼吃,旁边热着一壶酒,耳边是雨打芭蕉声。
“爹,爹~”,周荣安正阖着眼,闻言动了动耳朵感叹:“老刘啊,人老了耳朵不行了,我竟听到欢丫头的声音了。”
旁边的刘叔弯着腰:“将军,是三姐儿回来了。”
正说着话,允欢提着裙子进了大门:“爹爹~欢欢回来了。”
周荣安一抹嘴腾的起身:“哟,丫头回来啦。”
允欢见了爹,嘴一扁,又呜呜的哭了起来,周荣安手忙脚乱的,“这是怎么了?这么大还哭鼻子?”
突然,一阵香味儿顺着允欢的鼻端飘了过来,允欢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嗅了嗅:“油炸小黄鱼。”说着绕过周荣安,自动寻了起来,随即捏了小鱼往嘴里塞。
“姑娘,这是受啥委屈了?”周荣安坐下来嘘寒问暖。
允欢可劲儿的告状,一扫先前的怯懦不安,小黄鱼鼓鼓囊囊塞了一嘴,满口生香,冲淡了不少难过,熟悉的环境叫她放松不已。
“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周荣安虚张声势道,虽然允欢生来缺根筋,不闯祸已然是极大的好事,但,隋衡此遭实在是过分了,再怎么样他也是有些许不满的。
“此人太坏了,丫头别怕,爹给您做主。”周荣安生生一股要上门揍人的气势,允欢见此,那些难过和委屈彻底消散了,扭捏道:“也没有啦,哥哥对我很好的。”
但是被一心偏爱的感觉叫允欢格外温暖。
有爹的孩子是个宝。
隋衡回府后已然是天黑了,雨也停了,青石路上泥泞不堪,他心不在焉的往清鹤堂而去。
掌事的上前:“世子,夫人说小夫人回了将军府,叫小的来知会您一声。”
隋衡脚步一顿,竟罕见的有些踌躇:“小夫人心情如何?”
吴叔纳罕笑了笑:“这奴才也不知,不过方才传信儿回来说今日晚了,便在将军府歇下了。”
“知道了,你下去罢。”隋衡颔首,转身而去。
素来古板如他,此时也竟有些不安。
允欢却在将军府不亦乐乎,府上闻小姐儿回来了,阖府上下都围在允欢身边,有后厨的孙叔,还有奶娘,管事的刘叔、围在允欢身边捏着她的脸颊逗她笑。
是夜,春言小心翼翼把切薄了的黄瓜片敷在允欢哭得似核桃一般的眼睛上,顺便给她嘴里喂了一片。
允欢喟叹一声:“还是家里好啊。”
春言:“姑娘,您打算什么时候回侯府啊,您现在可是成了家的姑娘,若是住久了林夫人和世子定是要不高兴的。”
允欢心不在焉:“再说再说。”
半刻钟后,她嚼着西瓜掏出她的记事本,边吃边写。
【永嘉年,丁巳月,辛未日,亥时,雨】
【今日哥哥骂我了,我要讨厌他二十四个时辰,好难过啊,原本想好好打扮一番给哥哥一个惊喜,谁知道惹他生气了,唉,不说了。】
允欢忧愁的倒在榻上,把记事本往床垫下一塞囫囵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允欢便乘了马车出门去,青竹坊新出了剑环配饰,还有许多样式的马鞍,她要去给爹爹挑一副。
清晨街道并不空寂,反倒是人声鼎沸,早饭的香气弥漫在周围,人声杂语充斥在长安大街上,青竹坊外已然有不少人排上了队。
“这个剑穗好看,二哥回来后送给他,那个那个,好精巧的袖剑。”允欢摸着袖剑爱不释手。
“夫君,这个袖剑好看,我想要。”突然一道娇柔发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允欢头皮一麻,侧目而去。
本该新婚燕尔的昭和公主与薛梧竟出现在了此处,说来碰巧,昭和公主本是凑巧乘马车经过,她与薛梧本欲去城外太平观一遭,昭和公主大婚前在太平观祈了愿,这番此去便是要还愿。
薛梧心不在焉的陪着她一道而去。
却在经过青竹坊昭和公主无意中掀开车帘瞧到了蹦蹦跳跳的身影,心思一转便突然也要来青竹坊。
允欢硬着头皮:“见过公主、驸马。”
薛梧怔怔的瞧着她,公主含笑:“周小夫人,本宫瞧你那袖剑甚是别致,不知可否割爱?”
薛梧低声道:“周小夫人出身将门,公主娇弱,恐袖剑会伤了公主。”
“可是薛郎,昭和想要。”昭和公主撒娇道。
*
周荣安正在院子里练拳,刘叔道:“将军,姑爷上门了。”
周荣安没有意外:“把人迎进来罢。”
半响,隋衡跟着刘叔过来了,他一身常服显然是并未去上朝便过来了。
“贤婿来了。”周荣安笑着寒暄。
“岳丈。”隋衡略一拱手便单刀直入:“此番过来,小婿来接欢欢回去。”
二人心照不宣,周荣安并不打算插手二人之事,隋衡虽脾气有些冷,但他家丫头跳脱顽皮,就当是送到夫子家里进修去了,管着些也好,受受书香世家的熏陶,没得老是跟着他跟个泥猴子似的。
“老刘啊,还不快把姑娘叫出来。”周荣安回身道。
刘叔欠身:“将军,姑娘一大早就出门去了,现在还未归来。”
“这丫头,就知道乱跑,贤婿见笑,见笑。”周荣安略一瞪眼。
隋衡淡笑:“无妨。”
“将军、将军不好了,姑娘跟人打起来了。”一门房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大喊,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周荣安心里一咯噔:“怎么又惹事了。”
隋衡起身:“与何人起了争执?”
门房哆哆嗦嗦:“与、与公主。”
周荣安眼前一黑,身后刘叔撑着他的两腋:“将军,冷静些。”
作者有话说:
允欢:(`O?)你凶我,你敢凶我?
隋衡:我错了(┯_┯)
淮阴侯改了一下改成了定远侯
第19章 哄一哄嘛
◎意外的同床共枕◎
周荣安来的路上在心中祈求了祖师爷,但愿此遭周府并不会横遭祸事,隋衡也眉眼肃穆,垂着眸不说话,但,事情并没有二人想的那么严重。
允欢并没有跟公主打起来。
半刻钟前,公主揪着那个袖剑非要买,允欢自是不会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跟公主争,当即就要双手奉上。
但薛梧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公主,这样的袖箭真的不适合您,那把匕首倒是不错,小巧精致,适合您。”薛梧的视线落在了旁边坠着宝石中看不中用的匕首上。
昭和公主勉强笑道:“薛郎今日怎么了,昭和就是想要那袖箭,小夫人也愿意割爱。”
薛梧沉默了半响:“君子不夺人所好,有时候被迫愿意和真的愿意是两码事。”此言一出,昭和公主彻底挂不住脸了,秀美的双颊隐隐涨红,青竹坊看热闹的悄然围在了外面,指指点点。
允欢摸不着头脑,但直觉告诉她不应该掺和小两口的事儿,便放下袖箭慢吞吞装傻:“民女的爹爹还等着民女,民女告退了。”
“等等,你不准走。”昭和公主突然使劲儿捏住了她的胳膊,那力道像是要碎骨一般,疼得她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哟,这不是昭和吗?”一道尖锐刻薄的声音响起,四人侧目,来人一袭红衣张扬,头上的金冠险些晃花了允欢的眼睛,她定睛一瞧,是昭和公主的死对头静和公主,二人不是一个母妃生的,静和公主是燕王的妹妹。
燕王和梁王是暗地里的不和,二位公主便是明面上的不和。
与昭和公主的做作不一样,静和公主直爽暴躁,今日她本是出宫游玩,见了昭和公主的马车便觉着不给人添个堵不舒坦。
“皇姐。”昭和勉强笑了笑,青竹坊的老板早就吓得哆嗦个不停,他这小地方这一下子来了两位贵主,半喜半忧。
“这袖箭我要了。”静和直接上手拿起来。
昭和假笑:“皇姐,这不合适吧,君子不夺人所好。”
静和一笑:“我不是君子。”随后看也未看把东西拍在允欢的怀中:“赏你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就算勉强拿走了,也不会顺心。”
允欢脸快笑僵了,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昭和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允欢顿觉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皇姐这般说岂非是打自己的脸?如此在外抢亲妹的东西,是丢了皇室的脸,叫人看了我们的笑话,不知道时候该如何向父皇交代。”昭和抚了抚发髻。
静和皮笑肉不笑,侧目对允欢道:“关门。”
允欢:?在昭和警惕的目光里,允欢硬着头皮把门关上了,静和带来的士兵把看戏的百姓全都赶走。
周荣安和隋衡来的时候,允欢正蹲在墙角抠缝隙,薛梧带着哭唧唧脸上带掌印的昭和公主离开了。
隋衡进了青竹坊到处找她,一转身便与在柜台后露出一双眼睛张望的允欢对上了视线。
隋衡:“……”
*
“事情就、就是这样。”允欢焉头耷脑的对着周荣安与隋衡坦白:“我没有打架,公主也不是我打的,爹爹你如何能听风就是雨呢?”允欢冤枉极了,她哪敢这般胆大包天啊。
周荣安也是急昏了头,讪讪一笑。
隋衡颔首:“岳丈也是着急过头。”
允欢默不作声,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隋衡,一瞧见她,过于庸俗那四个字便开始环绕般的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在争吵,一个说庸俗不堪,一个说听他个大头鬼。
周荣安望天望地:“呀,老夫忽然响起你章世叔唤我去钓鱼,老夫先走了。”他的转身离去是前所未有的快。
允欢:“……”
气氛一时凝滞,允欢板着小脸垂着的头,视线内突然出现一双皂靴,隋衡离得有些近了,身上苍山雪的味道浓郁了起来,清清冷冷的。
“昨日是我说话重了,别生气了,嗯?”低低的嗓音落入允欢耳中,他周身缭绕的寒霜似是被罩上了一层暖阳,丝丝缕缕的热气蒸腾了允欢。
不哄还好,一哄可不得了了,允欢又扁扁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隋衡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脸上显露出不安忐忑之色,若是叫他的那些同僚瞧见,定是会惊掉下巴,八风不动,一身冷霜的御史大人也会如此手忙脚乱。
允欢哭得险些岔了气:“你骂我,你还凶我。”
仗着在自己家里头,允欢大胆的控诉他。。
隋衡一时无言:“对不起。”
允欢抽噎着顺手拿起隋衡的洁白的衣袖抹了泪水还搓了一把鼻子,才恹恹的停止了哭泣。
隋衡不合时宜的笑了出声,并不计较她的冒犯。
只是似乎遇到允欢后,他连笑意都多了些。
“别哭了,像个小花猫一般。”隋衡柔和的神色和低哄的语气很好的安抚了允欢。
允欢闷闷的嗯了一声:“你以后不要那样说话了,我害怕。”
隋衡点头:“不那样了,哥哥改。”
好叭,允欢原谅他了,她一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好哄了,应该拿乔一番才是。
“那……今日便随哥哥回府?”隋衡试探问,今日未去上学,课业落了一截儿。
允欢却以为隋衡是不能忍受没有她在的日子,就跟那话本子里娘子生气回了娘家,夫君拿着漂亮的首饰来哄她回家一般,便腼腆点头:“好呀。”
对哦,等等,她的歉礼呢?怎么可以没有歉礼。
随即又板起了脸:“没有歉礼。”声音软软糯糯,娇娇嗲嗲,落在人耳朵里酥了半边身子。
隋衡:“……”,要歉礼便要歉礼,撒娇做什么。
他不自觉声音又严肃了些:“好好说话。”
允欢却眼眶又红给他看。
好吧,隋衡拿她没办法了:“回府的路上给你买,想要什么?”
“哥哥要自己想,若是我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意思。”允欢背过身,留一个生气的背影给他。
隋衡:“……”
回府的路上,允欢抱着比自己脸还大的糖人儿啃,隋衡几次想开口最终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轻轻的说:“少吃些,小心牙疼。”
允欢嗯嗯答应个不停的同时又咬了一大口。
离开时允欢拉着周荣安的衣角依依不舍,周荣安:“走吧走吧。”别过脸去不看她。
待二人的马车离开后府上又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燕王殿下莅临寒舍真是老夫之幸啊。”周荣安夸张的拍了一记马屁。
燕王裴澈温和笑了笑:“周将军许久未见还是如此意气风发。”
“唉,人老了,还谈什么意气风发,只是不知殿下前来所谓何事?”周荣安搓搓手,大马金刀的问。
裴澈神色自若道:“您避世已经许久,这将军府没落,无人踏足,您难道不觉寂寥吗?我见过允欢了,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只是隋衡并无娶她为妻的想法,府上也对她颇有微词,您当真愿意看她如此受委屈?”
周荣安神色淡淡,他当是做什么来了,原来是当说客拉他入伙来了。
“往深了说,您难道就不想知晓您大姑娘当初为何而死吗?”裴澈静静扔下一记响雷。
果然周荣安瞳孔微缩,允卿的死永远是他心中不可言说的痛苦,她还那么年轻,嫁过去一年就撒手人寰了,隋衡说她是难产而死,难道裴澈知道什么内幕?
周荣安警惕问:“侯府的事,殿下怎会知晓。”
裴澈一笑:“隋衡的作用周将军不必本宫提醒,实不相瞒令爱的生产日期本宫也知晓的一清二楚。”他说了一个数字,周荣安登时面色一冷。
“那,殿下想叫老夫做何事?”周荣安不动声色问。
裴澈:“我要你把玄武营的虎符重新拿回来。”
周荣安没有立即答应:“殿下容老夫想想。”
裴澈很爽快的答应了:“好,那本宫便静待将军的好消息。”
送走了这尊大佛,周荣安立即写信给边疆,玄武营在他交出虎符后早就被打散重新编入别的营且被遣往边疆,但,里面所有人的现状他确实一清二楚。
边疆,黑水城。
黄沙滚滚,天气干的让人发燥,沙场上气势雄浑的喝声响彻云霄,后勤伙房热气熏天,一名身穿黑甲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墨发高束,剑眉星目。
“药熬好了没?”周允申嗓音沙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