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王娘子进了舱房后,吴之筱冲赵泠挑了挑眉。
“表七哥哥?”
她笑着调侃道:“你和曹家什么时候连了宗啊?”
“曹家人自己算出来的。”赵泠往舱房内走,漫不经心道:“往十八代祖宗上算,再不济往十九代上算,总能攀扯出那么一些亲戚关系来。”
“这样啊……”吴之筱负手,跟上他,俏皮地唤他道:“赵知州。”
他侧过脸,应声道:“嗯?”
吴之筱在他身后,煞有其事地用手指盘算了半天,说道:“我们两家在盛都中各自都有三代之久,按理说也该沾点亲带点故的,所以我刚才真的很仔细地算了算,我觉得,你应该是我侄孙儿之类的……要不,你叫我一声姑奶奶听听?”
一颗响栗重敲在她前额,随之落下一句淡淡的话。
“我是你孩子他爹!”
第16章 16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等吴之筱反应过来,他已经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起茶壶倒了一盏茶。
她顿时觉得一阵恶寒,跑到他跟前,愤愤然与他道:“明儿我就认一只狗崽子做儿子!”
做狗崽子他爹,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随你。”赵泠抬头,睨她一眼,道:“狗崽子他娘。”
“日……”
看了一眼他桌上原本装樱桃绵糖的碟子,吴之筱强忍下要骂出口的话——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日他大爷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亏了亏了。
吴之筱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过半晌,就看到曹家管家神色匆匆地走向内厅,不一会儿,郑家、孙家等几家大户的主事人也都面色慌乱地往内厅走去。
吴之筱兀自喝着茶,口中含着一块樱桃绵糖,入口即化,舌尖品时是樱桃的清甜,入喉却醉甜似荔枝,回味不腻,她又忍不住吃了一块。
赵泠坐在她一旁,问道:“糖好吃吗?”
“格外好吃。”她咬了半块,满口称赞道。
赵泠问她:“万一这些人狗急跳墙,要你小命,你怎么办?”
“这不有赵知州在吗?”吴之筱又咬下剩下的半块,说道:“只要赵知州活得好好的,我就没什么事。”
赵泠淡淡笑道:“怎么?阎王的生死薄上写定了你不能死我前面啊?”
“大活人谁见过阎王的生死薄啊?”吴之筱走到他身侧,坐下来,毫不见外地拿过他的手腕,强行掰开他微握起来的手。
她纤细的食指轻轻滑过他手心上的生命线,然后摊开她自己的手掌,并在他手边比对着,神神道道与他道:“你看,我的生命线比你的长,只要你活着,我就肯定死不了。”
看着她这副十分笃定的样子,好像是真的信了。
完了完了,吴之筱真的傻了,傻了吧唧的,没救了怎么办?
她有救没救赵泠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手要是再被她这么握下去,绝对会出事。
赵泠从她手里轻轻抽出自己的手,看了她一眼,道:“要是我们都死在今……”
本想认真的同她说几句话,但看见某人正在做的事,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他看到,吴之筱悄悄的从荷包里拿出一支食指长的细管毛笔,润了润桌上的茶水,紧赶慢赶地给她自己的手心延!长!生!命!线!!
着实是一位惜命之人。
他真的无言以对,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临时抱佛脚也不是这么抱的。
事情该来的总会来的。
舱房内的人似听到了什么风声,渐渐散去,只剩下吴之筱和赵泠两人在喝茶品酒,最后,两人身边斟茶倒酒的貌美女子也都走了。
内厅里出来一群人,看着都挺面生的。
他们先礼后兵,对吴之筱客客气气道:“吴通判真是勤勤勉勉,来赴个宴席,都不忘公事啊!”
话里有话,但双方都知道此处的“公事”指的是什么,看来周楚天手下那些士兵行动还挺利索,不枉费本官舍了公主府的钱给他们贴补。
吴之筱起身,客气道:“哪里哪里,谬赞谬赞。”
这一次的客气,明显比最开始和他们这些人躬身作揖时客气很多。
刚上船和他们寒暄时,她连这些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现在她都知道这些人一会儿会去哪里了。
世道就是这么无常。
曹珏受了伤,这些人明显没有了主心骨,说一句话都要推三阻四,左看右看,最后由一位看起来很不起眼的人从人群后面走上前来。
那人与她道:“吴通判既在船上赴宴,肯定有许多事不清楚,我们刚才听闻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不知道吴通判有没有兴趣听?”
这种时候,没有兴趣也得生出兴趣来。
吴之筱故作不知,问道:“什么大事啊?”
一看起来稳重些的人站出来,道:“听说有一群兵痞子在码头上扣了我们三艘游船,还说我们游船有货,你说这事大不大?这不是无故抢劫吗?”
又有一个人道:“我们那些游船上的人都是正经来游玩的客人,被那些兵痞子这么一查,以后谁还敢坐我们的游船?毁人生意断人财路,简直是太可恶了!”
看他这副砸拳愤然的样子,恨不得撕了那群他口中的“兵痞子”似的。
“哦,确实是一桩大事。”吴之筱恍悟般,对身后的赵泠道:“那赶紧让船靠岸,我和知州得下船去处理处理。”
这些人怎么可能让船靠岸?
靠了岸,吴之筱的脚一沾着地,那可就都是她的地盘了,随便一招手,就是州衙的捕快,再一招手,能把周楚天军营里的兵都给招来。
“这游船得驶到那华灯结彩,众人欢庆之处的,否则……”那人往内厅看了一眼,道:“我们和曹家都是做生意的人家,生辰宴的船中途折回,我们总觉得膈应。”
又有一人上前,露出和气的笑,道:“吴通判,要不这样,我们直接把船驶到码头附近,你就远远警告那些兵痞子,让他们别乱来,放了那些游船,怎么样?”
“我觉得……”吴之筱摸着下巴,看了一眼这些人,在这些人期待的眼神中,话锋一转,道:“不怎么样!”
“吴通判,你别以为能只手遮天!”
周旋不算久,有些人就沉不住气了,哑谜也不打了,直接拨开人群冲到前面,道:“我们这些人在临州的根基,岂是你这个初来乍到的通判能轻易撼动的?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最后遭殃的只有你自己!”
说话就说话,走这么近干什么啊?你身上的酒气都快扑到本官身上来了。
吴之筱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后退两步,缓缓道:“我确实不知道,要不,你来告诉告诉本官?”
“吴通判……”那些人的目光看向吴之筱身后的赵泠,道:“这临州城,还该是赵知州做主吧?”
“我做主?”赵泠低头理了理袖口,道:“需要我做什么主?”
那些人说道:“赵知州,那些兵痞子无故查了我们的游船,你身为知州,理应从中主持公道,否则日后我们还怎么在临州城里安心做买卖?”
“你们口口声声说他们是无故查你们的船,至于到底是不是无故,本知州也不能就此妄断。”赵泠漠然地扫了他们一眼,道:“停船靠岸,本知州亲自过去看看。”
“不能停船!”
说话的是从内厅后走出来的王娘子,她那双和气惯了的眼沉了沉,看向吴之筱旁边的赵泠,道:“赵知州这是打算明哲保身?”
“这倒不是。”赵泠道。
“出来!”
王娘子看向后边,女伎凝露就这么走了出来,依旧是婀娜多姿,娉娉婷婷,我见犹怜的模样。
王娘子示意凝露走到赵泠身边去,道:“我们曹家为了捧她这么一个行首,前前后后也花了不少的钱,凝露娘子说她想跟着赵知州,我们曹家也不是那等吝啬小气之人,她既愿从了你,那我们便成全她,让她日日夜夜都服侍你,可好?”
赵泠不曾说话,凝露却道:“凝露乃卑贱之躯,不配服侍赵知州。”
“你个下贱坯子!!”王娘子拧着她的手上的皮,把她往赵泠身边猛地一推,并恶狠狠道:“让你去服侍,你就去服侍!!”
“凝露娘子,你过来。”
吴之筱冲她招招手,脸上带笑。
凝露便往她身侧走去,低着头,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要小心,他们在船上洒了火油,只要你不退步,他们就要放火烧船,他们自己早就备下了逃生的小船在下面接应。”
他大爷的,说要冒着生命危险,果然就有生命危险。
吴之筱确实是能逃,但凡是有个万一,万一逃不出去怎么办?她还是挺慌的。
“想必凝露这个贱坯子已经告诉你了,我早已经命人在这艘船上洒了火油,。”
王娘子走到吴之筱面前,白了一眼她身后的凝露,道:“只要一丁点火星,整艘船就会化为灰烬,到时候,你这位官家人可就要和我们这些草民一同葬身火海了。”
吴之筱笑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谁的命又比谁高贵呢?和你们一同葬身火海又如何?本官何惧之有?”
她说谎,她其实非常怕,怕到都揪着赵泠的衣角不放了,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赵泠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角,都快要被她的手生生揪出一个洞来。
“好一个何惧之有?”王娘子抚掌大笑,道:“吴通判前途无量,今日当真要为了区区三艘游船,丢了性命吗?”
“不要。”
吴之筱摇摇头。
“既如此,那我们各退一步,游船,哪里来的就往哪里去,那些盘查的士兵也一样,哪里来的,就往哪里回。”
“不退。”
吴之筱摇摇头。
王娘子厉声道:“吴通判,你以为我不敢放火吗?”
“我没这么以为。”
吴之筱摇摇头。
王娘子看着她,冷笑道:“这艘船上可都是我们的人,你要想逃出去,可没那么容易!”
“你说得对。”
吴之筱点点头,说道。
“放火!”
王娘子高声道。
第17章 17 .突然的结巴
这火,没有起,舱房内鸦雀无声。
那些往内厅处后退的人,没过半晌,又全都退了回来,包括王娘子。
跟着那些人出来的,还有周楚天和他手下的士兵。
那些士兵化作船夫和仆人模样,手里拿着刀枪,将那些人生生给围堵、逼退到正厅里。
“欲图谋害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赵泠冷冷道。
吴之筱看向他,道:“赵知州,这些就是你借的人?”
她能预料到赵泠有所准备,但她以为的准备,应该是早早备下小船接应,没想到他直接带人上了船。
带人上船固然是好,但这得冒多大的风险啊?一旦被这些人察觉出来,今晚所有的计划就全都泡汤了。
而且,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赵泠道。
“怎么把他们带上船的?”
“身为曹三郎的表七哥哥,多带一些人上船给他庆贺,并不是很难。”
曹家对吴之筱是千防万防,她只身上船,他们都怀疑她带了暗杀的刀,暗害的毒。
对赵泠却没这么防备,他悄悄带了人,还把他们的人给换了,曹家都没发现。
这亲戚攀得,还算值当。
吴之筱还是不解:“你身手这么好,这船要是烧起来了,你能逃走的吧?”
他点头:“是。”
“那你还冒着这么大风险把人带上船?万一被发现了可了不得,你直接备个小船在下面接应就好了。”
“这不还有你吗?”
“我也能逃啊!你不知道我逃命的时候跑得最快了!”
“这我真不知道。”
“罢了,本官过于深藏不露,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
说话间,游船已经停船靠岸,赵泠两三步就直接跃下了船,吴之筱为了显示自己深藏不露的逃跑速度,直接往船下一蹦,蹦了下来。
然后摔了一跤。
她淡定地站起来,拍拍身上尘土,赶着去查验那三艘游船上的货物。
一船私盐,半船硫磺,半船焰硝,竹牛角、箭矢、水银和黑漆若干箱,良家女一百二十个。
三艘改造成货船的游船被塞得满满当当,难怪着吃水线这么深。
而一百二十位良家女正好和那些竹牛角、箭矢、水银黑漆放在同一艘船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良家女都是能杀能打能下毒的女刺客呢。
吴之筱手里捻着那些焰硝和硫磺,道:“我以为你们只是想要赚钱,没想到还想要造火/药,是想干嘛?造反啊?那就得株连三族……”
这些人狡猾得很,肯定也不是第一次私运这种货,能活到今日,靠的都是他们各处打点关系,狡辩搪塞,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本事。
一开始不管怎样,把事往大了说,越大越好,届时他们要想洗清嫌疑,就得花费一些功夫了。
“没有没有!”
王娘子和那些人纷纷跪下,一上来就哭,一哭,说话就不利索,舌头打结了一般。
有个主事人说道:“这是造烟……烟……火和……和……和瓷器用……的……的,不……不不不……不是造什么火……火火……药,孔雀绿……绿绿釉……需要用到……焰焰焰硝,硫……磺、水……银银银拿来……炼炼丹砂……丹砂的,竹牛角和箭……只是给家里……家里家丁防卫用的……”
吴之筱觉得有趣,有模有样地学着他们结巴的话,道:“家丁……家丁防卫……你用箭矢……和竹牛角这种……武器……你们是……怕怕怕敌国百万雄狮直接……杀……杀杀到你们家里面吗?”
那些人又道:“不不……不是……是……对付……对付那些半路……半路截货……货的的……山匪和流……流……流寇……”
吴之筱道:“我……我我们……就就半路……截截……截了你们的……货……货……你的意思……思是……我们是是……匪寇?”
“没……没……不……不是……”
“你你你……别再再说……说说了……你说说……得再多多……本官……也也不会会……轻信……信你们的!”
赵知州看了她一眼,抿着唇,暗暗笑了笑。
“收押。”他道。
周楚天走上前来,说道:“曹珏没抓住,他带着他儿子,还有其他一些人早早地逃了。”
“穷寇莫追。”赵泠扫了一眼那些被收押的人,道:“他们能在临州盘踞这么多年,确实有些根基,只是根基不在临州,有些事还是小心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