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思细腻,观宋殊眠的举止便晓得她也是有些怵着自己这位郎君的。
两人走在了一起竟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情。
杜嘉乐比宋殊眠矮上一些,她微微仰头看着宋殊眠认真问道:“直呼嫂嫂名讳可不成,我唤三公子哥哥,那唤嫂嫂姐姐可成?”
宋殊眠看着杜鹤安那副浑不吝的模样,倒是没想到杜嘉乐竟然这样重规矩,活像个小大人,她愈发觉得杜嘉乐有趣可爱,笑了笑说道:“成。”
雅间内摆着一张四方红木桌,杜鹤安和谢琼婴面对面而坐,宋殊眠的对面自然就是杜嘉乐了。
店小二递上了菜单,谢琼婴看着随便点了几盘菜,又将单子递给了宋殊眠。谢琼婴其实点的差不多了,但因着杜嘉乐在,知晓她定然不好意思点菜,宋殊眠便点了些许姑娘爱吃的甜品。
宋殊眠将菜单本要将菜单递给杜鹤安,只见他摆了摆手说道:“我吃啥都成。”转头对店小二问道:“店里可有什么好酒?”
店小二虾腰垂眉道:“近来时兴从绍兴府那处传来的一酒,名珍珠泉,尝过的客人都说是不错的,几位贵客可要尝尝?”
杜鹤安说道:“可以,就这个吧。”
点完了菜店小二便离开了这处。
几人的丫鬟都候在了屋外头,宋殊眠想要端起茶壶替三人倒水,却见对面的杜嘉乐说道:“姐姐我来吧。”
宋殊眠不知道杜家的情况,不免愣了愣,她原先只是以为杜嘉乐性子腼腆,但端茶倒水这事,没她这个伺候了别人几年的功底也是意识不到的,这杜嘉乐多少也是个嫡小姐,为何会是这样的性子?
她觉得奇怪些许奇怪,只是对她摇了摇头,说道:“没事,我来就好了。”
谢琼婴这种向来叫人伺候的大爷哪里知晓其中门道,打趣道:“不就是倒个水吗?怎么还抢起来了。”
宋殊眠没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倒起了水。
一旁的杜鹤安突然神秘兮兮地对谢琼婴说道:“你可晓得,徐彦舟他娘最近和首辅夫人走得可近了,前些日子里头还有不少的人瞧见他们一同去京郊山上的寺庙里头烧香拜佛,你说莫不是徐彦舟要和闻家结亲了?”
徐家和闻家结亲?提及徐家宋殊眠难免会多想。
宋殊眠记得徐家和闻家先前是有些许交集,徐彦舟也算是那位闻首辅的学生。但那两位夫人也还未好到一同出游上香的地步,无风不起浪,这样看来背后确实应当有些说法。徐彦舟今二十一的年岁,也确实是到了成婚的年纪......
宋殊眠听到这话脸上没什么神情,然倒完了茶水之后抬头撇见左右那两人正直勾勾地在看着自己。
得了,原来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呢。
第二十三章
杜鹤安先前早就觉得宋殊眠和徐彦舟之间有些什么,虽然宋殊眠嫁给了谢琼婴也是倒霉,但杜鹤安是谢琼婴的兄弟朋友自然为他着想。
方才见得谢琼婴对宋殊眠还挺上心的样子,但杜鹤安只怕那宋殊眠的心中还放不下徐彦舟,才故意在其面前提及此事试探一番。
这会杜鹤安正满脸玩味地看着宋殊眠,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不对劲来。而旁边的谢琼婴虽脸上未有什么表情,但眼中的探寻意味却是十足的明显。
宋殊眠见到二人此等神情,便知道那杜鹤安是故意提及徐彦舟的婚事,他不过是想试探自己一番,试探自己对徐彦舟还有没有什么情谊。
她倒是没想到这穿得花花绿绿的公子心却这样的黑。
好在宋殊眠只也在心里头想,面上却未露出什么情绪来。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店小二就端上了菜来,那杜鹤安见此宋殊眠如此便也转开了话头,对谢琼婴问道:“你最近可见得了明瑞?”
明瑞是赵承轩的字。说起赵承轩来,谢琼婴才发觉自上一回同他出来钓鱼之后便是见不得人了,他摇了摇头道:“许是又被他家里头的哥哥管着了。”
说起赵承轩的哥哥来,那杜鹤安便有了一肚子的牢骚。
赵承轩是庶子,而他的那位兄长赵承恩是国子监赵祭酒的嫡长子。赵承恩这人深深遗传他那任国子监祭酒父亲的刻板守规,平日里头一肚子孔孟之礼,说起话来也是酸不溜丢。那何祭酒都放任赵承轩不管了,偏偏这位大哥把人管得死死的了,比爹还更像爹。
杜鹤安嫌弃地说道:“什么臭毛病这样爱管人,不就是仗着个嫡长子的名头欺负人吗?明瑞在外头如何同他有何关系?我看他是在家里也犯了那官瘾,不骂人不管人就是浑身难受。”
赵承恩如今任职户科都给事,专门负责监督检举一职,虽官品不高只正七品,然因其职权的特殊性,负责监察着户部,又独立户部,其手上的权力不小,平日里头也可以和高级官员们一同商讨国家大事。
他在户科里头是长官,底下自是多多少少管着不少的人,又因为其为人甚是严酷,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外头,都是这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在族中都素有威名。
显然,在杜鹤安的眼中,赵承恩算不上是个好人。一直安静的杜嘉乐出声说道:“我觉着哥哥这话说的不对,好歹他的哥哥还愿意管他哩,若是没人管才叫可怕呢。”
都是两兄弟,宋殊眠难免是想到了谢琼婴和谢琼霖,二人感情亲厚,然而那谢琼霖却从不曾管束过谢琼婴。虽说因着长宁公主的缘故,谢琼霖在谢家的地位不太能和赵承恩相提并论,但就算不说管束,他却一旁帮着谢琼婴一块浑耍,丝毫不曾规劝过一二句,她记得谢琼婴同她说过他的马球、叶子牌还都是谢琼霖教的。
虽听着杜鹤安的语气,那赵承恩像是个罪无可赦的恶人,但宋殊眠觉得杜嘉乐这话说的确实不错,若是当真不管你了,难道真的任由你这一辈子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吗?
宋殊眠觉得谢琼婴的一生也就只能这样了,端看其表面顺心如意,然内里却是空虚无度。
就单论这一点来说,谢琼婴也挺可怜的。所有人的一言一行都在告诉谢琼婴:你是天之骄子,是金枝玉叶,是天底下最最尊贵的人了。这一场以爱为名的“虐杀”之中,没有人会去对谢琼婴规善劝过,这样活着谢琼婴至死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谢琼婴既然乐在其中,那便没什么再好说的了。
宋殊眠转头瞥见了他正拿着杯盏饮酒,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杯壁更显好看,这会食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杯口,他神色如常听着他们的对话,想来也是没有把这些话听到心里去。
杜鹤安听了杜嘉乐的话呸道:“不对不对,我看他不过是想要耍耍自己的威风罢了。”
既然见他如此,杜嘉乐也不再争辩,人心中的成见若大山,认定了的事情便是很难改变。
今点的菜有清焖大虾,杜嘉乐已经动手扒了几只到杜鹤安的碗中。宋殊眠也不再多想,见着杜嘉乐的动作才想着伺候起眼前的祖宗,她已经掀起了衣袖,然一旁的谢琼婴竟阻了她自己动起了手来。
谢琼婴仿佛从前经常剥虾一样,他的动作熟练,三下无除二的就剥好了。谢琼婴瞧着可不像是一个会自己动手剥虾的人,宋殊眠看着新奇,问道:“郎君还会剥虾?”
谢琼婴反问道:“是第一回 剥,难道剥虾是什么难事?”
宋殊眠叫这话噎住,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知道他这回为何要亲自动手。
她方想说若是想要吃虾的话她可以来剥,然却见谢琼婴将方剥好的虾递到了她的嘴边,看着眼前的手,宋殊眠不禁晃了神,谢琼婴见她发愣,只是将手又递近了一些,几乎快要碰到了她的唇瓣。
都不晓得谢琼婴是不是故意的,他的手掐在虾的上头,若是要吃的话,定然是会碰到的手指,但她不敢拂了他的面子,只能张了嘴巴。
宋殊眠吃得很小心,然而嘴巴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手指,贝齿轻轻扫过手指,带起了一阵酥麻感。他满意地看着宋殊眠,笑着问道:“好吃吗?”
鲜嫩的虾肉十分爽滑,清焖的做法保留其鲜甜可口,想来是十分好吃的。谢琼婴这等举动,宋殊眠却只觉得是味同嚼蜡,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向来都是被人伺候谢琼婴,他也从来没有为别人剥过虾,他像是寻摸到了什么趣事一样,竟然又剥了几只,像方才那样递到了宋殊眠的嘴中,到了后头宋殊眠实在是吃不下了他才停了动作。
那边杜鹤安哪里见过谢琼婴伺候过别人,真觉得今日是开了眼了,这娶了妻的人就是不一样,莫非他这是要浪子回头改邪归正了不成?
一行人用完了饭已临近巳时,那杜嘉乐看杜鹤安看得紧,多饮了便会出来拦着,是以谢琼婴今日也未饮多少的酒。
在回去的马车上,宋殊眠还是向谢琼婴打听起了杜嘉乐,“嘉乐妹妹如今多大的年岁了?”
谢琼婴抬眼问道:“十五,怎么了?”
宋殊眠问出了心里头的疑惑,“她同杜公子应当是亲兄妹,但怎瞧着两人的性子不太一样......”
那杜鹤安看着和杜嘉乐实在太过两样,杜嘉乐即便不是她哥哥那样放达不羁,也不应当这样小心敬慎才是。
谢琼婴明白了她的意思,只道:“她幼年走失过一回,前些年才被寻了回来。”
杜嘉乐七岁那年走丢,在外流亡了五年,十二岁的时候才被找了回来。走丢之前她的母亲尚在人世,回来之后早已物是人非,就连家中母亲也已患病离世。没人知道杜嘉乐那五年是怎样过的,也没人敢去问。
宋殊眠未想到竟然有这样一遭,听了这话不由忆起杜嘉乐的言行举止,这才觉得合理了一些。
只见了一面便能察觉到杜嘉乐如此,可见不是个蠢笨的,谢琼婴眸光深邃,看着她道:“你是怎么发觉不对劲的?”
宋殊眠只随口道:“没怎么,只是觉得她和我有些像罢了。”
谢琼婴闻此便不再说话了,二人一路无话回了谢府。
今年的秋天正处于多事之秋,首辅的新政从几月前的夏季提出。若说起这位闻首辅也是个传奇人物,他出身寒门是前朝的进士,曾至庶吉士,到了本朝受到了崇明帝重用,一路高升,直到崇明十年任职内阁首辅,时至今日已有十二年之久。
方上任首辅的时候就推行了悬法于众,以法理政,振扬风纪,整肃朝中不正风气,一时之间朝中人心惶惶,后又颁布了不少的律令,时至今日,确有不小的成效,大昭较前朝相比可谓是好上了太多。
但因为本朝土地兼并是沉疴痼疾,到了今天也尚未解决。豪强官吏抑或是王公贵族都利用特权,通过请乞、夺买等手段大片抢占土地,后来全国要纳税的土地约大半都为豪强地主强占,又通过各种手段瞒报数目拒不纳税,严重影响了国家的税收。
到了今天,闻昌正终于要对这一旧疾出手,推行了所谓的“一条鞭法”,开始重新丈量土地,改革赋役制度。然而律令一经颁布,便引得豪强贵族不满。那太子妃的本家陈家便是其中之一,是以陈让才会在酒桌上抱怨起了此事。
陈让后来被崇明帝放了之后,陈家也断然不敢再去生事。然而确如徐彦舟所料,另外一些的旧党的人见到了陈让被放便以为无甚大碍,果真借此时机开始攻讦新政,结果无一例外,皆被严惩查办。然那些人哪里经得起查?最严重者,还被抄家灭族。
一时之间京都各党人人自危,也无人再敢出声质疑新政。
好在国公府的钱财大多是方开朝赏赐下来的,且谢沉此人倒也重规矩,知道什么东西该碰,什么东西不能碰,是以纵万贯的家财来得也都是干干净净,国公府在这场新政之中,也未曾被殃及到什么。
已经临近了十月中旬,那天海氏回了娘家之后便再没回了谢家,大夫人派人去请,却屡遭回绝,闹得谢家大房好不安生。
宋殊眠方和明氏请完安,二人在回院子的路上一路闲话,“大嫂竟现在还不回来?”
明氏道:“谁晓得这次闹得这样狠,往年也没这样汹涌。你都不晓得,大太太竟都叫她气昏了一回。”
宋殊眠对大房的那位夫人有些许印象,看着是个心宽体胖的,竟然气昏了?莫不是装的吧,想把海氏从娘家逼回来。
宋殊眠有些羡慕海氏生了气还能往娘家里头跑,她问道:“可大嫂生气回娘家,大哥不追吗?”
提起谢琼择,明氏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这个嘛......他同琼婴是一样的性子,不对,比琼婴还要混上一些。”
二人若是比烂,那还是谢琼择更甚一筹。
若是说谢琼婴寻花弄柳,在好歹这院子里头也是干干净净的,未曾闹出过什么艳事。但那谢琼择就不一样了,屋里头姬妾成群便罢了,今个儿宿那头,明个儿宿在另一头。偏生男人娶妾是天经地义,那海氏就算是想管也管不住。
总归,现今两个人怄上了气,谁也不肯先低头。
宋殊眠方嫁进来,还不曾听得什么风声,只是疑惑,“比谢琼婴还混账,那不都要不是人了?”
第二十四章
明氏听了这话笑道:“你可莫要说胡话了,琼婴就是个小孩子罢了,贪玩是常事,但大哥如今都快三十而立,这自然是比不得。”
都已经要及冠了竟然还说是小孩子......难道人要长到五十岁才说是方成年吗?
宋殊眠只觉得荒谬,明氏知她心中所想,只叹了声气,“总归琼婴是个有福气的人,不像是我家官人,这过得实在是辛苦了些。”
往日都是明氏来春澄堂,今日宋殊眠跟着明氏去了春熙堂,二人闲话之间已经进了院里。
谢琼霖的身份实在算是尴尬,国公爷亡妻之子,虽是个正儿八经的嫡长子,但却因为长宁公主的存在却不曾被人厚待,想来这几年过得也是如履薄冰。
长宁对儿媳尚且如此,对丈夫的前妻之子想来更是严苛。但明氏先前从未曾和宋殊眠抱怨过什么,今还是第一回 ,难道是谢琼霖出了什么事?宋殊眠问道:“二哥最近怎了,难道是出了些什么事情?”
“无甚事,只是最近快到了先妣的忌日,官人日日不得安眠,总是午夜惊醒,偏偏最近衙门里头又因为首辅的新政忙个不停,我瞧着也是心疼得不行。”
户部管着整个大昭的钱袋子,而闻昌正的新政关乎全国财政,可想而知户部近些时日要忙成什么样了。而谢琼霖任户部郎中一职,正五品的官,近些时日恨不得一个人拆成两个来用,也难怪最近见不得他的身影。
宋殊眠说道:“二哥衙门里头忙些是好事,不然临近先妣忌日,在家里头难免想东想西,更添忧愁,忙起来脚不沾地,也就能渐渐地忘掉这种苦楚。”
宋殊眠比谁都要更懂这种丧母之痛,若是真能忙上一些倒还是好一些,因人一闲下来就能叫无尽的空虚淹没。
明氏想了想觉得也是这样,况且自己的父亲也在户部,总能照拂着谢琼霖一些,她心里头稍稍好受了一些,二人闲话之间,门外进来了一个丫鬟,手上拿着几张请帖,她道:“二奶奶,这是海家送来的帖子。”
如今明氏管着二房的事务,所以请帖这种东西都是先送到她的手上再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