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宋殊眠问过明氏,当初是如何同谢琼霖相识,回忆从脑海中闪现而过,宋殊眠应着明氏的声音看去,竹林茂密,殊不知底下杀机四伏。
宋殊眠不知为何心中涌出了一股强烈不安的情绪,她强压了这股莫名奇妙的感觉,勉强出声附和道:“是吗?那还真是......”
她话还未说完,就听到了箭矢破空之声。
一支利剑擦过,透过车帘,在宋殊眠的眼前滑了过去,直直射在了车厢之上,那根被钉在了车厢上的箭矢尾部还在不断震动,可见射箭之人力道之大。
随着利箭的射出,外面传来厮杀声,刀剑声音刺耳。
沛竹见此,赶忙将宋殊眠护到了身后。
几人大惊,待到明氏回神来之时候,已然吓得不知所措,宋殊眠那边尚且还存着一些理智,知道约莫是出了什么变故,这箭直指他们,想来是有仇之人寻来,可今日两人出门是突然之举,不过是方才敲定下来的事情,这人又从何得知?
宋殊眠想到了什么,对明氏问道:“嫂嫂突然说要来大相国寺,是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提的?”
明氏也想到了,不该,不该这样凑巧的。
她脸色已经发白,觉得喉咙发紧,呼吸都快不顺畅了。
她已经吓得掉起了眼泪,说话的时候都有些磕磕绊绊,她道:“是郎君......他昨夜从宫中回来之时同我提起了一嘴......”
宋殊眠在此刻断定,就是谢琼霖了,从宫中回来才提的,那说不定就是和宫里头的人一起。
谢琼霖,又是他。
他从来都没有死心。
宋殊眠不懂,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能让他连自己身怀六甲的妻子都算计了进去,这个人他还是人吗?
但如果真是谢琼霖的话,那倒也好,今日,这箭是冲着她来的,至少他应该不会真的丧心病狂到去杀妻弑子。
外面的厮杀声愈发激烈,若不是今日护卫带得多,说不准就是连现在也撑不住。
她知道那些人是势在必得,今日如何都逃脱不得了,只能趁着这会尚还安全的时候镇定下来,她转头对已经吓得发抖的明氏说道:“嫂嫂,嫂嫂......”
她唤了两声,然而明氏似是还在惊惧之中,没有回过神来,任她怎么唤都没用,宋殊眠无法,只能上手用力拍了拍她的脸,让她清醒一些,好在明氏终于能看她一眼了。
宋殊眠说道:“嫂嫂,你莫要怕,我想,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明氏也猜到了,是谢琼霖做的手脚,她方才不是在害怕,而是心寒,彻底的心寒。她不知道,不知道谢琼霖竟然心狠到了这种地步,就是连自己都算计进去,用她去骗宋殊眠。
昨日的柔情蜜意全是假的,他为了骗她,又在那里做戏。
明氏几乎泣不成声,不断地哭道:“对不起,对不起啊......是嫂嫂害了你,若不是我,本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事啊......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谢琼霖,结果却是换来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可这一回,她就是连宋殊眠他们也要害了啊,她被谢琼霖诓骗,把宋殊眠从家里头骗了出来,如今置她于这样的境地,该怎么办啊!
若不是她死活要来上这个老舍子香,会出这样的事吗?
想到这里,明氏只觉腹中一阵绞痛,疼痛难忍。
第七十八章
宋殊眠用拇指替她拭去了眼泪, “嫂嫂别哭,不是你的错。只是这一遭我若是躲不过去的话,你回去帮我告诉郎君,就说是我对不起他, 是我骗了他, 没能陪他一直走下去。”
宋殊眠知道谢琼霖大费周章弄这么一出, 把他自己都搭了进去, 而她势必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外面的厮杀声渐渐小了下去,许是谢家的人已经全军覆没。车帘被人掀起,光下, 林染正擦拭着手上带血的剑,而他白净非常的脸上也是被溅满了血珠, 带着一股嗜血之气。
宋殊眠认出这人,那日在慈宁宫之中的那个太监。
宋殊眠不动声色地将明氏护在身后, 问道:“是皇太后让你来的?”
林染看宋殊眠模样生得娇艳, 原以为是绣花瓶子, 倒是没想到这样的情形还能这样镇定,他似笑非笑说道:“这回倒不是,是咱家自己来寻仇的。”
他看到宋殊眠将明氏护在身后, 只是觉得好笑, “你也别护着她了,咱家不要她的命, 是要你的。”
宋殊眠故作镇定重复了一番他的话,“自己寻仇。”后问道:“我同你有仇?”
林染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别想着拖延时间套我的话了, 若是我想杀你,你以为你能拖得住?”
他的眼神一如往日阴险狠毒, 看得宋殊眠十分不舒服。
林染说道:“是你自己下来呢?还是咱家请你下来呢?”
宋殊眠自己下了马车,顶着他的视线冷声说道:“那还烦请你将我的嫂嫂安安生生送到家。”
沛竹想要跟着宋殊眠一起下去,却被她用眼神制止。
马车里头明氏捂着肚子,看着宋殊眠止不住地哭。宋殊眠最后只能投给她一个让人心安的眼神,车帘被人放下,将两人的视线彻底隔绝了开来。
马车不见了踪影之后,那凄惨的哭声也随之不见。
宋殊眠视线从远处收了回来,她听到了旁边林染发出一声嗤笑,“你们妯娌之间还真是深情厚谊,你怎么就相信她和谢琼霖不是一伙的?”
周围全都是这个太监的人,宋殊眠知道自己如何都逃不掉了,左右不会好,也不怕跟他顶嘴,“你当所有人成日里头跟你一样,就只知道阴谋诡计,看谁都是心怀叵测?”
林染闻此,脸上也挂不住笑了,盯着宋殊眠说道:“若非生在阴渠,谁愿如此?有人生下来含着金汤匙高座云端,而有人生下来就被贬入尘土,百般哭喊求救换不来活路。你又凭什么高高在上说着这些话?”
宋殊眠看林染还没有想杀她的意思,便知道他在等。
宋殊眠没有闪躲那如毒蛇一般怨毒的视线,直直看了上去,女子清澈坚定的眼眸看得林染一愣。
“好啊,你就当我是在高高在上说这些话。我十岁那年,父母身死一夜殒命,祖母把我送到了徐家,后被人蹉跎,寄人篱下六年时间,又被心上人送去替嫁给京都一等一的纨绔子弟,如此我也从没有想过毁天灭地要拉着谁一块去死。谢琼婴究竟是得罪过你什么,要你这样报复于他。你看不惯他出身好?看不惯他聪明?还是看不惯他如今没被你们驯化......”
林染彻底被宋殊眠激怒,连她话都未曾说完就掐上了她的脖颈。
宋殊眠被扼住了咽喉,却强压住求生的本能,两臂也只是直直地垂在身侧,仰头任他掐着。
宋殊眠见得林染的眼中遍布了红血丝,没一会她就觉得呼吸困难,眼前那个白面阎王也渐渐模糊。
只要林染手上力道再大一些,她就能死,可最后一刻,他还是回笼了理智,松开了手。
他阴笑道:“你想死是吗?别急,一会谢琼婴来了我就让他眼睁睁看着你去死。”旁边他的侍从拿着一根廷杖,林染指了指,对她说道:“看到了吗?那个廷杖,当初就是它打死的佩云,如今我就用它也打死你。”
佩云......宋殊眠脑中恍若穿过一道白光,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林染,几乎肯定道:“你是在为佩云报仇。”
林染听到这话却是放声大笑,似乎快活得不行,他笑道:“是啊,你还真是聪明。”
他仰头又笑了许久,久到眼角都滴出了泪,总归他杀了宋殊眠之后也活不久了,今日这些话也只有他们两个死人知道了,“咱家出身贫寒,十八净身入宫,还只是一个最不入流的小太监,初入宫廷,遭人百般欺辱,一次被头上的太监逼着学狗叫之时,佩云出面帮了我。”
“我只是一个最最下贱的太监,她却帮我护我,甚至每回得了赏赐都会拿来分我一起吃。她那样好的人,恍若神仙妃子,你说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就只是因为给谢琼婴倒水的时候洒了出来一点,就被活生生打死了啊?!他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那天林染偶然得了一句老祖宗的夸赞赏赐,十分高兴去寻了佩云,结果就听到慈宁宫里头的宫女说,佩云给谢琼婴倒水的时候洒出来了一些,被皇太后活活杖则而死。
那一瞬间,林染只觉头晕耳鸣,天塌地陷。
他对佩云的情谊深重,却因为自己太监的身份不敢表露一二分,他觉得自己的情是玷污了她,若不是因为今日他觉得自己和宋殊眠都必死无疑,或许到死他都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林染眼中,佩云是他的救世主,而他的救世主却被人如此虐杀,他怎么能容许?
宋殊眠不知道竟然是因为这等原因,一瞬间千言万语全都哽在喉头,什么话也都说不出口。
林染睁大了眼睛,目中之中尽是愤怒,“就连晴萱也帮他,你说他到底是凭什么!他这样的人,究竟有什么值得人怜惜的?我们这样的出身,活得苟延残喘,他究竟凭什么怨恨,凭什么说苦?分明是他害死了佩云!到头来他还摆出一副恬不知耻受害人的样子!”
“那天在慈宁宫见得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在筹谋这一天。单单是叫他死了才是便宜他了,我要他也痛失所爱,来体会我的痛苦!”
宋殊眠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和皇太后两个人能走到一起,狼狈为奸,果然不是没有缘由。她道:“是皇太后下的令,你就算是冤有头债有主,也不该去寻谢琼婴寻仇,你不想着去报复她,反而视谢琼婴为仇敌,你不觉得可笑吗?”
林染大声吼道:“若不是他软弱无能,佩云为什么会死?!”
宋殊眠冷声回讥,“照你这么说,如不是皇太后下令,佩云更不会死!是她不将人命当命,是她眼睛不眨就说杖杀,你为何不去寻她?是不敢还是如何?!”
她的声音宛若利剑插在林染的心口,看着林染越发癫狂的神色,她非但不让步,声音反而越发激昂,“你说你出生低贱,被人践踏,这就是你如今成了这副嗜血模样的缘由?你有你的恶欲,别想将之推脱到别人身上。”
“你说谢琼婴他凭什么喊苦,凭什么怨恨。他是出生高门,身边却也皆是豺狼虎豹,他怨恨过谁?他又害过谁了?!我告诉你,你这样的人就是永远也比不上他,他就算是如你一样的境地,也不会做和你一样的事情。而若是你置于他这般境地,我问你,你当如何?”
林染被宋殊眠声声质问,一时之间竟真被问住了。
若是他,当如何?
他知道他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宋殊眠的声音始终不停,“道家有句话,‘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百姓们远离宫闱权贵之事,他们不知道谢琼婴心中装着他们,他们只会唾弃他,厌恶他。可是你不知道吗?你身在权力中心,你难道不知道谢琼婴他在为百姓做事,为他们说话。”
他本乌衣子弟,乘着祖荫也能舒畅过完余生,但走上这样一条吃力不讨好的路。
宋殊眠质问,“你当初也是万民之一,如今脱离了苦海,有了权力,却也只知道提刀向他!”
“他又不曾救过我,我凭什么不能提刀向他?!”
两人争执如此,谁也不肯让谁,宋殊眠实在是懒得跟他吵了,这人已经疯了,怎么说都说不明白了。
林染双目赤红,看着宋殊眠说道:“好啊,你嘴巴是厉害极了,这样见不得谢琼婴受委屈?那我一会就让他给我磕几个头,再当着他的面把你活活打死,就像当初他们打死佩云那样。”
林染势必要让当初害死了佩云的人付出代价。
他走到东厂提督,投身皇太后,为她做事,成了皇太后最亲近的宦官。人心易变,他收买了皇太后身边的宫女,在她每日喝的茶水里头下毒,这毒极阴,能躲过一切试毒的法子,林染也是寻了许久才找到这毒。药的毒性不大,但只要长年累月喝着,喝满一年定能暴毙身亡。
她当初最恨人背叛,可最后还是要死于背叛。
皇太后没有心,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害她。
可谢琼婴不一样,他有心。
杀了他,才是便宜了他,他要让他怀着苦痛过完余生。
第七十九章
他们这处争执不下之时, 那一边明氏也已经带着两个丫鬟回到了谢府。
那明氏的肚子那边竟然有了动静,身下的养水竟也已经破了。见到三人如此落魄,谢府的下人们大惊,赶忙跑进去喊了人。
“来人啊!快来人啊!二奶奶要生了!”
不过片刻, 里头就出来了人把明氏抬了进去, 就连长宁也惊动了, 赶紧派人去喊了稳婆过来。
明氏双目赤红, 死死扯住了长宁的手说道:“琼婴!快去喊琼婴过来!”
夏日炎热,明氏已经是满头大汗,她的发髻凌乱, 散乱的发丝已经全都粘在了脸上,整个人就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