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琼婴见到宋殊眠支支吾吾的样子起了捉弄的心思,“我若不肯呢?”
宋殊眠那双秀眉凑到了一块,不肯......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拉着谢琼婴进了里屋,谢琼婴有些不明所以,只见那宋殊眠从梳妆柜里头翻出了一条东西,细看发现竟然是一条抹额。
“郎君,你瞧,这是我给你绣的抹额。”
谢琼婴接过了抹额观看了一番,黑色的长带,上头用金线绣着花纹,简约之中带了几分贵气,看得出绣工十分得好。只不过抹额这玩样,谢琼婴不说百来条,几十条也也有了,每日里头换着带也不带重样的,不知道她为何要给自己这个,只是问道:“你不是不会刺绣的吗?”
方到徐府的时候宋殊眠不过十岁,自幼娇养惯了的千金小姐又哪里会这些东西,只不过后来为了生计不得已才学了起来,再后来是为了讨徐彦舟的欢心,每逢换季便要给徐彦舟做上几件新衣裳,宋殊眠悟性高,东西学得快,刺绣对她来说没什么难的,绣工在这六年里头已经练得是炉火纯青了。
“一开始是不会的,是后来到了徐府学的。看郎君戴抹额好看,便绣了一条,郎君可还喜欢?”
宋殊眠既然说了要好好过日子,那便总得付出些实际行动来,讨好谢琼婴是必不可少的,现在一经换季就到了冬天,冬天的衣裳做起来了麻烦,宋殊眠就绣了个抹额来给自己省事。
谢琼婴身形颀长,比宋殊眠高出了堪堪一个头来,他低头便能看见那宋殊眠仰着脑袋的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双漂亮的眼中透露出了星星点点的希冀,似是在等着自己的夸赞。
难怪看她昨晚那么晚了还在灯下捣鼓什么,原来是在绣这玩样。
见她这副模样,谢琼婴喉中微梗,一时之间竟有些语塞,因着他身份尊贵,从前有许多人会来讨好他,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是满怀希冀,只想着从他这里得了一声好下去讨赏,他不喜欢这样的眼神,然宋殊眠这样瞧着自己的时候非但不讨厌,甚至还不忍心拂了她的心意。
他心头万般思绪,然最终只淡淡说道:“还行,收起来吧。”
果不其然,宋殊眠见他这样以为是不喜欢,想着也是,他这么多的抹额又怎会缺这么一条呢,果然还是不能偷懒,得做几件冬衣才行。
谢琼婴见宋殊眠的脸上有几分失落,方才还笑着的脸一下子又愁了起来,便说道:“今日我已经和皇太子约好了去打马球,不能不去。”
宋殊眠没想到谢琼婴竟然会同她说这些,脸上又挂起了笑,“那郎君今晚还回来吗?”
“不晓得,可能宿在外头。”
这长宁今日才训斥警告过了她,若今谢琼婴就宿在了外头那宋殊眠定要挨长宁的罚,她心思百转千回之际,只听谢琼婴沉声说道:“你若是想我今晚回来那便只能同我一起去了。”
“啊?”
谢琼婴解释说道:“今打完了马球定然是要上酒楼喝上一晚,但是若你在的话,他们便不会扯我去了。”
好像确实也是这么个道理,打了马球之后自然晚上自然是要去消遣的,一番消遣自又宿在了外头不回来了。但若是宋殊眠这个妻子跟在其侧,那些公子们纵是再想拉谢琼婴去浑耍也得有所顾及。
但听他的意思今日皇太子也在场,宋殊眠难免是有些发怵。况马球场上定然都是男人,她过去叫什么事啊?
谢琼婴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之事,往外头走了去,“蓉妹妹也去了,今还有不少的女眷也在场。”
谢妙蓉和女眷们也在?宋殊眠闻此也不再扭捏,只跟了上去。
到了谢府的门口那处果真见着了谢妙蓉,她今日是一身火红骑马装,站在明光之中肆意且张扬。她虽然是三房的嫡女,但却和二房的关系也不错,她年纪尚小,族中的长辈自然也都疼爱得紧,就连长宁公主也不曾对其摆过什么长辈架子。
那谢妙蓉瞧不上宋殊眠的身份,觉得宋殊眠这样的人嫁到了谢府就是辱没了谢府的门楣。
见到宋殊眠同谢琼婴一起出门,谢妙蓉的脸色瞬间难看下来,她拉着谢琼婴的手说道:“三哥哥怎么带着她一起去了,她又不会骑马玩着些,带不过去岂不碍眼。”
谢琼婴见谢妙蓉对宋殊眠这般口不择言,面色沉了一些,“她是你的三嫂,好生说话。”
这谢琼婴平日里头都是顽笑的样子,不生气的时候倒还好些,然一冷了脸也够骇人,谢妙蓉何曾见过他这般唬过自己,只能恨恨地瞪了宋殊眠一眼,撒了手自个儿转身上了马车去。
门口除了停着谢家的马车之外,旁边还有一匹青紫毛色的骏马,这马模样上乘两只眼睛闪闪发亮,腰背滚圆四肢粗壮,一副雄姿勃勃之势。这马名飞月,是崇明帝赏赐给谢琼婴的,一眼便能看出是匹上乘的宝马。
谢琼婴今日不坐马车,翻身上了飞月的马背。
少年端坐马背之上,其面容俊朗身形萧萧,这个方向正好背着阳光,光落在了他的脑袋的马尾之上,镀上了万般光芒,恰巧有风吹过,高高束起的马尾随风晃荡,恍若那清风皎月的朗朗少年。
宋殊眠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了方才明氏说的话,谢琼婴以前是一个端正公子。她原是不相信的,然如今见了这样的谢琼婴,却也觉得并非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只明氏方才说他是后来被宠坏的,她却觉得奇怪,都宠了十五六年的时间了,明明前些年月还好好的,为何突然在那一年就宠坏了?
宋殊眠上了马车之后便看到那谢妙蓉摆了臭脸坐在里头,她装作没看到往角落里头坐了去,待到坐定了以后忽听得谢妙蓉冷哼一声,“你先前是泉州来的?”语气之中尽是不屑。
这谢妙蓉仗着父亲是大理寺少卿,二伯是国公爷,生了一副眼睛长头顶上的性子,她知晓谢妙蓉这个大小姐的脾性,越是同她搭腔她越是来劲。
宋殊眠不欲同她起了争执,只是说道:“是。”
谢妙蓉只是鄙夷地扫视她一眼,后沉默了许久,久到宋殊眠都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然而,谢妙蓉可没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她,“听闻你爹你娘死了可是真的?”
宋殊眠最不愿意叫人提及的伤心事那便是她的父母,她再没了方才的好脾气,只是冷冷地看着谢妙蓉,谢妙蓉知晓她生气了却是十分的得意,“一个死了爹娘的商户女也敢高攀国公府?徐家的人还当真是下作,正儿八经的嫡女嫁不出来,就用你来搪塞了我们?”
车里头的气氛凝滞了几分,宋殊眠的掌心都叫指甲扣出了血来,冷声说道:“长幼有序,我好歹算是你的三嫂,你说话就这样难听。损人不损及父母,这样的道理也不曾有人教过你?”
谢妙蓉呛声说道:“你少拿长辈的身份来压我,我都听说了,你同三哥哥连洞房都未曾圆过,算是哪门子的嫂嫂?”
宋殊眠真是觉得这一家人好不讲道理,各个都拿洞房来说事了,不圆房就把自己钉在了耻辱柱上似的。她也来了气性,“你怎不去同你三哥哥说去,来编排我作甚,怎不说你三哥哥没本事呢?”
外头谢琼婴骑马跟在马车的旁边,听得里头的争吵本想叫谢妙蓉安生一点,却听得宋殊眠的这话。
没本事,宋殊眠是在说自己没那方面的本事?无怪乎她会这样子想,自己现在还没同她圆房可不是没本事吗。
谢琼婴陷入了回忆之中,那年他十五,明氏方嫁进来没多久,一夜傍晚他去谢琼霖的书房中寻他,不知为何那天外头没有一个丫鬟小厮守着,他渐渐走近却只听得稀疏的男女喘息之声。
他站在书房外,隔着透光的直棂窗,见谢琼霖正在和明氏在桌案之上行欢好之事。向来正经的谢琼霖在这一刻却是那样的贪婪,眼神之中尽是欲望,谢琼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了春澄堂中,他不知道为何自己的爱重的大哥会变成这样......这样的龌龊下流。
谢琼婴不懂,情爱为何会叫人变得这样不堪。那一眼给谢琼婴留下了莫大的伤害,后只要谢琼婴每次欲行那事之时,脑中便是谢琼霖失控的样子,届时冷汗直出,浑身发抖,再也下不去手。
回过神来,马车里头已经没了声响,他抿紧了嘴唇,只勒紧了缰绳继续赶路。
三人很快便到了京都东郊的马球场,今日这里已经被包场了,里头只有皇太子一行人。
打马球是个费钱的消遣玩样,寻常的百姓连马都不会骑,更遑论打马球,这马球场后就渐渐成了勋贵之间的专属玩乐之所。
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午时,艳阳高照十分刺眼,进去的时候马球场的看台上头已经坐了不少的人,有男有女,其衣着样式皆是非富即贵,皇太子正坐在主座之上往这边看来。
宋殊眠先前未曾见过皇太子,只在徐府的时候听徐彦舟说过此人:虽是温厚守成,却难堪大任。
如今大昭共有三个皇子,皇太子便是皇长子,然正如徐彦舟所说,太子虽然温厚然为人却不聪慧,是以相较于皇太子而言,崇明帝更喜欢另外的两个儿子,二皇子聪慧敏捷,三皇子年幼惹人疼爱。
当初崇明帝自己亦是皇太子,却因为父皇的偏心幼子最终才造成了逼宫,原以为崇明帝当年受过这等苦楚定然不会再重蹈覆辙,然如今屠龙少年终成恶龙,崇明帝亦是走上了先皇的老路。
皇太子生得眉目疏淡,温和谦润,旁边还坐着太子妃,太子妃袅娜聘婷,云袖添香,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闺秀之气,此刻正也淡淡地看着这边。
宋殊眠这才注意到了,原来许多公子都带上自己的妻子亦或是族中女眷,今天原就是一场世家之间的交际往来,而非是她想的一些纨绔子弟堆在一处寻欢作乐。
那边众人见了宋殊眠皆露出了一股子惊艳之色,一身水蓝色的宽带褙子,重工妆花织金马面裙,头发挽做妇人发髻,只简单一只玉钏,脸上未施粉黛,然这杏眼朱唇却十足地摄人心魄。
当初谢琼婴娶妻一事闹得京都沸沸扬扬,不是说娶的是徐家的二小姐吗?有些见过徐司巧的人都认出了宋殊眠并非是徐司巧,他们并不知道徐家换女一事内情,都猜测起了其中龃龉。
那皇太子朱睿江算是谢琼婴的表哥,二人先是一番见礼,那宋殊眠也向朱睿江和太子妃行了礼。
宋殊眠梳着妇人发髻,且其穿着也不像是妾室亦或丫鬟,朱睿江像谢琼婴问道:“这位是?”
谢琼婴已经坐到了朱睿江旁边那桌座位上,只道:“宋殊眠,我的妻。”
第十三章
周围的声音瞬间因为谢琼婴的这几个字安静了下去。
谢琼婴神态散漫却干脆利落地说着这话,没有一点支吾,就像是在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他如此便是明朗了自己的态度,宋殊眠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她是谢琼婴的妻子,他们便不能去置喙什么。
朱睿江有些缓不过神来,谢琼婴先前不是说好娶徐家的二小姐吗,宋殊眠是谁?
他方想要再问,却只见太子妃扯了扯他的衣袖对他摇头,示意慎言。
猜都猜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何故再问下去搞的人难堪。
朱睿江向来听太子妃的话,见她阻拦便也不再问了。
然朱睿江是闭上了嘴,偏生又有个不长眼的跳出来问了,也不知这人是故意的还是无意,只听得她问,“从前未曾见过三少夫人,不是哪家的小姐?”
方才来的时候谢妙蓉已经去找了自己的蜜友,而宋殊眠则已经在谢琼婴的身边坐定。这会手上正给他剥着果仁,见人提及了她手上动作也未曾停下,只是回道:“是徐家的表小姐。”
见宋殊眠这样说他们便更加明了,看来果真是他们猜的那样了。
这会看宋殊眠的眼神便是愈发古怪了起来,徐家不舍得把徐司巧嫁给谢琼婴这个纨绔,竟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来。但看谢琼婴没有闹起来,想来对这个妻子也是满意的。
一提及徐家众人便不可置否的想起了徐彦舟,只因他实在是太过出色了一些,大昭里自从建朝以来,二十年岁中进士的又有几个,况徐彦舟还是高中探花郎。今天的局是朱睿江攒的,那这边便基本都是皇太子一边的人了。然徐彦舟与二皇子朱睿言交好,是以想起了他气氛不由都微妙了一些。
方才问话的女子又打趣道:“早就听闻徐大公子美名,他在外人面前一副谪仙模样,倒是忍不住好奇其私底下是不是也像个神仙公子,三少夫人既是表妹可否同我们讲讲他在家中是何模样。”
徐彦舟家中的模样,她敢说吗?且不说谢琼婴在这里,就是今她说了出去明个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传到了徐彦舟的耳朵里去了。
宋殊眠这才打量起了那说话的女子,她的身边正坐着那谢妙蓉,这会正一脸得意地看着宋殊眠。那两人的态势想来是闺中蜜友,原是如此,难怪一二再再而三的问这些刁钻的问题。
宋殊眠手上的果仁已经剥了小一盘,她递到了谢琼婴的面前,她看着那名问话女子的方向说道:“君子慎独,必能够严苛要求自己,言行如一,心口如一,始终如一。既然表哥在小姐的心目中是个谪仙人物,那必定是个君子了。是君子那必定内外无二,知行合一,在家中或者是外头又能有何区别?”
谢琼婴随意拿了颗宋殊眠递来的果仁塞到嘴里,听了这话面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
宋殊眠这话一听便是读过书的样子,徐家的人连宋殊眠的死活都不曾管过,那便是徐彦舟教的了。
一肚子的酸儒气,也就徐彦舟这样的人能教得出来了。
那名小姐是鸿胪寺少卿府上的三小姐,名李雪儿,本应谢妙蓉不喜欢宋殊眠的缘故才故意刁难起了她,未曾想到其牙齿如此凌厉,她都如此说了自己也不好再问了下去。
李雪儿话里话外对宋殊眠的针对谁能听得出来,然偏偏就朱睿江听不出,太子妃的脸色有些沉了下去。
太子妃陈耽文出身孝诚皇后母族,按理来说与朱睿江也是有亲族干系,但其当初嫁与皇太子并非心中所愿,后因为家族原因才迫不得已。
虽然朱睿江对她很好,但她不喜朱睿江。
在她的心中朱睿江甚至都比不上谢琼婴,因他实在太过木讷蠢笨,许多时候连这样子寻常的气氛也琢磨不出来怪异与不对劲。
今日这场马球赛本就是因为有事情要拜托谢琼婴,然这朱睿江竟还放任别家的人肆意为难他的新婚妻子,这不是蠢是什么?
那厢陈耽文看出来了气氛有些微妙,欢迎加入七恶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金江连载文肉文对朱睿江淡淡说道:“今个儿不是说好出来打马球的吗,怎么还不动身呢?”
见到太子妃这样说了,在场的人便都相继起了身下到了下方的马球场上,一时之间看台上空了大半,只是稀稀疏疏地坐着几个女眷。
那谢妙蓉和方才那刁难她的李雪儿也都下去玩起了马球,而陈耽文叫了身边的人把宋殊眠唤到了她那边去。宋殊眠虽不知陈耽文为何唤她,然见其面上并无什么敌对亦或者是瞧不起人的神色,便稍稍放宽了心。
若是谁都来刁难她一句,倒也真是有些吃不消了。
宋殊眠在陈耽文的身边端正坐好,只听得她问,“你今个儿多大的年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