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真的是九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萧瑜挑眉道:“这几日你不是一直在打探我的身份和消息,还曾潜入我和冬儿的房中吗?如今好了,你知道了我究竟是何人,可以向萧竞权交差了。”
杨羽转而望向萧琳,痛苦地摇着头,想要解释什么,可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你是父皇的人,自然是要为了他尽心竭力,不必对我感到羞惭,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你全然放下戒备,可是正如我所言,我很希望今日见到的人不是你。”
自从郗骏平口中得知王谱与萧竞权有直接往来起,萧琳就对身边人和事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备,特别是杨羽,他不是不信杨羽,而是不信皇家中的父子亲情,不信萧竞权会有一日放下他的疑心。
梅音将方中的灯都点上,萧琳走近前,淡漠问道:“杨羽,幽州发生的事你告诉了父皇多少,这些可以告诉我吗?”
杨羽慌忙不已,急切道:“不,殿下,微臣没有将发生的一切告诉陛下,微臣没有主动吐露过消息半点,殿下,微臣愿意追随殿下,只是微臣还有姊妹二人在宫中当差,实在是有万般不能,殿下身边的消息绝非是从微臣口中吐露!”
“嗯,我能理解,父皇不会只派你一人前来监视我,这一点我前来幽州之前便已经心知肚明。”萧琳说道,让杨羽冷静下来。
杨羽被萧竞权擢拔为检校亲卫将军随行护卫萧瑜时当日,便入紫宸殿面圣,得到了另一个任务,那就是将萧琳身边发生的一举一动悉数回禀萧竞权,不得延误。
当日萧瑰暴毙御苑,杨羽身为西苑都尉,被宸妃发难,若非是萧琳出面力保,于萧竞权面前举荐,想必杨羽早已经被发落,又怎能得此时检校四品将军之职?
故而杨羽一直以来心中有愧,只将萧琳身边发生的小事巨细无遗回禀萧竞权,只是不知萧竞权从何得知,萧琳手中如今掌握着一封绝密,牵涉当年纪王谋逆一案,因此萧竞权下了死命,一定要将刘小大藏匿的书信盗出,待回京后亲自呈上。
萧琳语气略显不满,问道:“父皇也下令让你查明卫兰的身份了?他知道了多少?”
杨羽看了看站立一旁神色冷彻的萧瑜,回禀道:“想来是有人告知殿下身边有一位文武双全的才子,协助殿下左右,陛下有所忌惮,故而派臣打探卫兰公子的身份,只是臣实在不知,卫兰公子竟然是九殿下!”
萧瑜不改冰冷的语调,或带着几分威胁的语气,说道:“杨羽,你也知道二哥从前与你并无交集,难道是为了得你一个小小的西苑都尉的感恩,才向萧竞权举荐你保你不死在宸妃手中的吗?”
前一世的杨羽虽不曾帮着折辱萧瑜,可是对他也没有什么同情怜悯,不过就是落难时不踩一脚的恩情,若非这一世杨羽对冬儿不错,也算是无故被牵涉入计划内,萧瑜才不打算帮助他什么。
听懂这弦外之音,杨羽恍然大悟,知道自己不只应当感谢萧琳的再造之德,更应当感谢萧瑜的救命之恩,连忙跪谢萧瑜,却不得他接受。
“当初救你于水火,本不求回报,只是不想到会遭你背叛,不过也好,这样算作是两相扯平了。”
萧瑜直言自己如今命小福薄,担待不起他杨羽的谢恩。
杨羽懊恼与悔恨交织,正垂首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萧琳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绣金线的封套,交给萧瑜,便与梅音一道转身离去,让杨羽明日再来见他。
“杨大人请起,你想要的可是此物?”
杨羽错愕抬起头,一个明黄色的封套出现在他的视线内,萧瑜将他扶起,他颤抖着接过抬起头来,激动又不解道:“殿下!”
萧瑜才将他扶起,杨羽再度双膝跪倒,重重地叩下头去:“殿下,微臣有眼无珠,不能识得天命之人,您的大恩大德,微臣没齿难忘,感激涕零。”
“好了,”萧瑜摆摆手,“都是在皇宫中呆过的人,也知道这些官样文章听得人头疼,何必多说呢?我和二哥不会怪你,你拿着此信,待回到京城复命吧。”
杨羽手中的封套似乎有千斤重,萧瑜知道他想问什么,便回答了他的疑惑。
这封不上不下的密信,不足以撼动薛承容,更不足以撼动朝堂,萧琳手握此物反倒不利,必然会引来薛承容的猜忌与辩抗,倒不如交给萧竞权,让他另做定夺,也免了他回京后处处提防压制。
这一点,萧琳和萧瑜早已商议好了,他们本打算将此物交与杨羽,却不想他提前开展了行动,着实令人唏嘘。
“好了,既然拿到了这信,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二哥还是会如往常一般信任你,回京后我等再无瓜葛,你也不要辜负了这四品检校大将军的职位,好好去做你能做的事吧。”
他是白净的清秀相貌,不比粗犷的莽汉,脸上无有一道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褶皱,可是借着房中烛火,瞳仁中烧着的火光却还是让人坐立难安。
直至此时,杨羽才算是真的认识了萧瑜。
第87章 欲问当时事
从前听说九殿下如何品才兼优,如何得陛下宠爱,又如何忽然谋逆弑父,如何惨遭残害,这些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九皇子萧瑜。
今日一见,才知他是这样的人,萧瑜就是萧瑜,用旁的词形容不得,杨羽只觉得此时自己头上只剩下一片云。
他再度叩谢萧瑜,并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他都愿意追随萧瑜,他可以将萧竞权身边发生之事巨细无遗回禀萧瑜和萧琳。
萧瑜并不急忙回应他,反问道:“你方才说无论何事,都愿效劳追随,是吗?”
“是。”
杨羽不知道自己这个背叛之人如今还有几分斤两,但是他心底是这样的答案。
萧瑜一双挑凤目长久凝视着他,又问他可知道自己从前一心在做什么?
“殿下是想争夺皇位?”
杨羽试探着问道,他如今万分好奇,好奇萧瑜的身子为何恢复如此之快,好奇萧瑜如何从大火中逃出生天,又是如何来到幽州,协助萧琳搅动一方风云。
萧瑜微微挑眉,朗声道:“是吧,我也觉得这样的话让人听来可笑——”
“请殿下不要这样说,微臣如今能在此时此地见到殿下,心中已敬佩至极,绝不敢嘲弄殿下之志。”
萧瑜难得有了些微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杨羽同他离开书房,两人步至中庭,冬儿正在那里等着二人。
之前虽匆匆见过冬儿几眼,杨羽却不敢笃定是她本人,一来是想到孟小冬不可能出现在幽州,二来是实在不敢相认。
相比从前那个说话细声细语,怯懦无力的小姑娘,如今的冬儿神色奕奕,谈不上是什么高门贵女,也可称得上是被宠爱呵护,无忧无虑的小女儿,更何况腹有诗书气自华,如今的她看起来娴静端庄,若不曾看清面容,杨羽是万万不敢相认的。
“杨大人,从前在宜兰园时,冬儿就同我夸奖过你,想必你们也是常常说话的,你以为冬儿如何,她照料我又如何呢?”
杨羽认真回答道:“孟姑娘善良聪颖,记得当时御卫弟兄们无有不夸奖她的,至于殿下……想必她一定尽心照料殿下,直至今日。”
萧瑜满意地点了点头,拉住走上前来的冬儿的手。
“我如今所作,不过是为了报答冬儿的恩情呵护,其余的事都不重要,杨大人可能明白?”
杨羽看到二人举止亲昵,才意识到冬儿已经追随了萧瑜,心中虽有怅然遗憾,可是心知自己不配,便也不再多想,把从前有过的一点痴想抛之脑后,向冬儿恭敬行了一礼,她微笑着回礼,也让杨羽愧疚与悔恨交织的心稍稍放宽了一些。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大人若同冬儿还有什么话要说,就在此一叙吧,记得明日不要忘记去见二哥。”
萧瑜顿了顿,又说道:“哦,还有我的身份,也请大人在萧竞权面前多‘美言几句’,替我和二哥打上一回掩护,我自是感激不尽的。”
“这是自然,微臣必定不会暴露殿下的身份,所谓的‘卫兰’公子不过是幽州一个有些美名的大夫,会一些拳脚功夫,因为同宋大人之子宋蕙公子结交才得殿下赏识。”
“好,既然如此,我便没有什么要求了。”
萧瑜和冬儿对视了一眼,眼神中尽是爱意,两人无需多言,暂时分开,中庭只留了冬儿和杨羽。
杨羽不善言辞,冬儿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在感情这方面,除了对萧瑜的喜欢,她总是有些迟钝的,若不是萧瑜告诉她,他应当见一见杨羽,说不定她今日早早就睡下了。
冬儿笑了笑,先是恭喜杨羽如今做了大官,也不用在宫里当差了,想必他如今应当是很开心的。
杨羽望着她,心中多少有些难平之意。
当日宜兰园失火,他焦急不已带领人前去灭火,寻找冬儿姑娘和九皇子,可是火势汹汹,他只能看着那一场大火将宜兰园夷为平地。
之后,便是听说九皇子病逝,孟小冬受陛下封赏后离宫,他也曾离宫前去寻找,希望能告知冬儿他的一片心意,可是终归无果。
虽只过了不到半年的光景,如今看她梳起发髻,谈吐得体,心中的遗憾此刻都变成了些无谓的关心,不见一点分量。
“孟姑娘,真没想到,会在幽州见到你,一别多月,不知你在幽州过得可好?”
“我很好,多谢大人,大人如何呢?”
“我也很好,如今我会继续追随九殿下与二殿下,我今后不会再做错事了,对不起。”
冬儿安慰道:“无碍,大人不要感到歉疚,这世上人人都有难言之隐,大人出身御卫,家人至亲仍在宫中当差,何况君命不可违,怎能不顾陛下之命。更何况殿下他们从来都没有怪罪你。
她一提起萧瑜,便满心满眼都是笑意,两瓣柔软润泽的红唇挂起好看的弧度,不停夸奖:“你不要害怕,殿下他就是这样的,虽然对人冷冰冰的,可是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他是一个很好心很善良的人了。”
“好,这些我都记住了。”
杨羽又垂下了头,握紧腰间的佩刀,欲言又止。
低头是满地的银霜。抬头便是冬儿一双直直望着他的心眼,无论是哪一样,都让他心中难安。
“其实,前几日便偶然看到了孟姑娘的身影,姑娘和从前相比一定是开心快乐了许多,那时我哪敢相认呢……能看到姑娘如今过得很好,想必殿下也对你很好,我便放心了,当日曾对姑娘有情,可是事与愿违,老天也不给时机,如今说出口,是我多有冒犯了。”
冬儿愣了神,随后很快又笑了起来,告诉杨羽不用抱歉,能被人喜欢是很开心的事,这是萧瑜教给她的,如今的她念书写字,还在练习书法,她希望杨羽今后也能遇到一位心爱的女子,两人结做比翼。
相视一笑,两人称时候不早,明日再见,便各自分开了,冬儿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揉得发皱的手巾,开心地回房,只见到萧瑜在院中等她。
冬儿跑过去抱紧他,叫了他的名字,问他一个人在想什么。
本以为萧瑜会提起杨羽,却不想他只说了明日的安排,他认为冬儿的字如今已经练成了,应当拿给旁人好好品鉴,才知高下。
冬儿此时却打了退堂鼓。
“可是我觉得我写得还不够好,这两天我和裴大人一直在看楚琳琅的真迹,愈发觉得我写得很差了,还是再等一等吧。”
萧瑜坐在石凳上,挽着冬儿的手,仰面仔细看着她的脸,冬儿不禁有些脸红,小声问道:“怎么了嘛?”
“好奇怪,”萧瑜皱眉道,“我只记得未来的皇后娘娘是孟小冬,不是什么楚琳琅,怎么你总是想做楚琳琅第二,却不想做孟小冬第一呢?”
他用一句话就能把人夸得飘飘然,冬儿撇撇嘴,坐进萧瑜怀里。
“没有的殿下,冬儿也想自己成名,冬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自己还不够好。”
萧瑜在她面颊上轻啄了一口,温声道:“冬儿,你不要妄自菲薄,若是我前些日子总说你还要精进,让你对自己失了信心,这便是我的错了。我只是希望你更好,却不是说你一点也不好。”
冬儿摇摇头,微笑道:“没有没有,殿下说的有道理的,我看楚琳琅的字若是单看一个,有些我写得也不比她差吧,可是若是整一幅字看下来,总觉得自己写的缺了些神韵,绵绵软软的,好像没有什么风骨。”
“裴大人说,我如今经历的还是太少了,又年纪轻,当年楚琳琅写下《阜丰集录》,已是半生漂泊走遍中原,想来提笔之间所想所思与我如今大不相同。”
萧瑜点点头:“此言不无道理,或许冬儿也可以写一写自己在幽州的所见所闻,想来这些日子你也不仅仅是练字,书文亦有不少精进,多写写也是好的。”
“嗯,那殿下要陪着我写。”冬儿难得撒娇,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在萧瑜怀里动来动去。
萧瑜问冬儿想些什么,她回答了几个街坊邻居的名字,那些都是曾由萧瑜诊治的易原县百姓,萧瑜问她为何想写这些人,冬儿答是因为觉得这些回忆很美好,她喜欢看着萧瑜为旁人治病的样子,看到他受人尊敬,看到他不为杂事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