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歌坦诚道:“我在司药司时,有个好姐妹,她待他有情。”
“那个叫倩蓉的女史?”霍初宁哂笑道。
“是。”菱歌道:“还请姐姐成全。”
霍初宁恨道:“我的药膳皆由倩蓉负责,也许根本就是她串通了孟赫言害我,也未可知!”
“姐姐明知道,此事之中,倩蓉和孟太医一样,都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菱歌否认。
霍初宁冷笑起来,道:“菱歌,你居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做到如斯地步吗?”
“姐姐,倩蓉她不是不相干的人……”菱歌红了眼眶,道:“更何况,孟太医既然无辜,便不该伤他性命,不是吗?姐姐说他愚蠢,可他如今受遍酷刑,以此赎愚蠢之罪,或许也够了,对不对?”
霍初宁失望的望着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道:“菱歌,除了我,没人会是你的姐妹,也没人配做你的姐妹,你明白么?”
“姐姐……”菱歌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陌生地望着她。
霍初宁睁开眼睛,正对上她悲凉的目光,她似是被那目光刺痛,一时间,竟有些怔怔。
“从来没有人成全我,你又为何要求我去成全别人?”她痛苦地说道。
菱歌低声道:“对不起,是我不该在此时要求姐姐为我做什么……”
霍初宁叹息道:“我答应你,无论少衡如何审孟赫言,或者怎样审司药司的人,我会告诉他,保孟赫言和倩蓉一条性命。”
“多谢姐姐!”菱歌道。
霍初宁扶着她起身,道:“现在可以起来了吗?”
菱歌款款站起身来,坐到床边,浅浅一笑。
霍初宁伸出手来点了点她的鼻子,道:“你啊……自己尚且艰难,还要想着照顾别人。”
菱歌滚到她怀中靠着,道:“我只是想在这紫禁城中辟出一方天地,让善良之人容身,姐姐陪我一起,好不好?”
霍初宁喃喃道:“我可以吗?”
菱歌道:“当然可以。姐姐身处高位,倒比我有用多了。”
霍初宁莞尔一笑,道:“你啊,惯会哄我的。”
兜兰在一旁看着,不觉红了眼眶,道:“有瑶姑娘在娘娘身边,真是太好了。”
霍初宁笑笑,将素白手腕上的红玛瑙手串褪了下来交给兜兰,道:“这是大喜的时候戴的,如今本宫瞧着,倒觉心悸。先收起来吧。”
兜兰知道她触景伤情,便道:“是。”
*
甫一下朝,梁少衡便见宫墙转角处兜兰的衣裙隐隐掀起,他神色一凛,便朝着宫墙转角的方向走去。
兜兰见他来了,便躬身行了礼,道:“厂公,娘娘想请您过去一趟。”
梁少衡忙道:“娘娘怎么了?”
兜兰道:“娘娘没事,只是心中惦记着孟赫言之事,大约想嘱咐厂公几句。”
梁少衡点点头,道:“我这就去。”
他说着,便大步朝着永宁殿走去。
兜兰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的背脊,他这样如谪仙般的一个人,怎么会手上沾这么多血的?
他如今不是仙人了,是堕仙。
兜兰想着,不觉周身微寒,微微地摇了摇头。
*
永宁殿中,菱歌正陪霍初宁用膳,见梁少衡来了,便微微福了福身,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霍初宁也不避讳菱歌,只委屈地望着他,伸出手来,道:“少衡……”
梁少衡赶忙走到她身侧,看着她苍白的脸,痛惜道:“娘娘受苦了。”
霍初宁道:“孟赫言之事查得如何了?”
梁少衡冷冰冰道:“已用过刑了,他身子弱,吃不住刑罚,一晚上晕了好几次,暂时还没查出什么。”
霍初宁蹙眉道:“他不过是愚笨书生,怎么嘴也这样硬。”
梁少衡道:“不过是时间问题,他会招的。”
霍初宁嫌恶道:“此事他本不过是设计中的一环,不会是罪魁祸首。依着我说,此事还须往宫里查。”
梁少衡道:“昨日我已和陛下禀明,凡此事所涉及之人,皆入东厂候审。”
“所涉及之人?”霍初宁挑眉,道:“涉及之人何止百人,我可盘不清楚了。”
梁少衡不厌其烦地解释道:“司药司、御膳房、太医院,还有你身边之人,一个都逃不掉。”
“啪!”门被猛地阖上,霍初宁和梁少衡不觉朝着门的方向看去。
梁少衡警惕地望着门外,正要走过去,却听得霍初宁道:“没事,大约是宫人们不当心让风吹了门。”
菱歌靠在门上,缓了许久,才略略回过神来。
她早料到会是这样,可当真听梁少衡说出来,她还是觉得有些心惊。
那大牢里她是去过的,她不怕,可是倩蓉呢?潘司药呢?她们何其无辜!怎么受得住这些?
菱歌期待着霍初宁劝他不要牵涉甚广,可迟迟也未曾听到霍初宁说什么。
也许这也正契合霍初宁的意思,她爱子心切,自然要不遗余力的找出杀害她孩子的凶手,稳固她的地位。
兜兰推开门,送了茶点进去,又很快出来了。
她见菱歌面色不好,便走到她面前,关切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菱歌摇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心里揣着事情,有些不安。”
菱歌正要离开,便见兜兰追了上来,她踟蹰着,半晌终于开口,道:“姑娘如此,是为了倩蓉的事吗?”
菱歌有些不解的望着她,转而明白过来。
兜兰点点头,道:“今日一早,宫正司的人已押了她去东厂了。还有许多旁的人,只怕要不了多少时候,连你我都要去受审的。”
菱歌不觉攥紧了拢在袖中的手,心也惴惴不安起来。
兜兰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境遇,便道:“你是不同的,娘娘不会让东厂对你如何的。更何况,当时你在皇后娘娘宫中,根本不可能插手永宁殿的事……”
菱歌紧抿着唇,道:“娘娘答应过我,会留倩蓉一条性命的。”
兜兰这才发现,菱歌说的人是倩蓉。菱歌大约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早起才会那样执着地求霍初宁救倩蓉一命。
兜兰颇感怀的望着她,道:“姑娘心善,自然顾惜着旁人。奴婢不敢说娘娘的不是,只是想让姑娘明白,这人一旦进了东厂,便再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结局如何,姑娘都不要责怪娘娘,更不要责怪自己。”
菱歌看向她,道:“兜兰,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兜兰摇摇头,眼圈却已有些泛红,道:“奴婢还要去替娘娘准备膳食,先告退了。”
菱歌望着她,正要开口,却见潘司药急急赶了来。
她腻了一头的汗,连平日梳得整齐的发髻也有些散乱。
菱歌赶忙迎上去,道:“司药是为着倩蓉的事吧?”
潘司药面色憔悴,强撑着道:“菱歌,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可倩蓉这孩子着实无辜……”
菱歌握着她的手,道:“这些话不必司药叮嘱奴婢,奴婢全知道。我已求过贵妃娘娘,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娘娘只答应了奴婢,会保倩蓉一条性命。”
潘司药面色灰败,道:“好端端的人进了东厂,就算是活着,人也废了。”
菱歌咬紧了嘴唇,她如何会不知道东厂的厉害?只是她昨日试探着,霍初宁对此执念极深,绝不可能放弃追查此事,更不会白白放掉倩蓉。若她再三相求惹恼了她,只怕连这句承诺她都不会给了。
潘司药知道菱歌为难,便道:“我知道,你已尽力了。是我太急了,你别怪我。”
菱歌嗓子有些哑然,道:“我怎会怪司药呢?我只是心疼倩蓉,她那样满心欢喜的接下这差事,想着好好照顾贵妃娘娘,谁成想会……”
潘司药叹了口气,道:“宫中变数极多,是我看得简单了,没有拦住她。说到底,是她这孩子替我受了这苦楚啊!”
菱歌心疼潘司药,却也无从安慰。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叶扁舟,行在海上,她做不了别人的主,甚至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
为今之计,便只有那一个法子了。
第57章 真相
用过午膳, 梁少衡便离开了。
霍初宁嘱咐了菱歌去歇息,方看向兜兰,道:“今日本宫与梁厂公所说的话, 你都听见了?”
“是。”兜兰心底隐隐不安, 她低着眉,不敢看霍初宁的眼睛。
霍初宁冷笑一声,道:“做什么离本宫那么远,怕本宫吃了你?”
“不是……”兜兰慌忙解释,道:“是奴婢……”
霍初宁嗤笑一声, 款款朝着她走了过来,一把攥起她的下颌, 道:“你跟了本宫这么久, 也知道本宫的心性, 本宫这个人, 便是有仇必报、睚眦必较。他们既敢设计让本宫失了孩子,本宫便要搅个天翻地覆,再没有本宫痛,他们快的道理!”
兜兰道:“可是娘娘, 倩蓉姑娘的确是无辜的啊!还有孟太医, 他们尽心尽力为了娘娘好,只是为人算计……”
“你住口!”
“娘娘,倩蓉可是瑶姑娘挂念的人啊!您这么做,怕是会寒了瑶姑娘的心啊!”
“啪!”霍初宁猛地打了兜兰一个耳光, 道:“菱歌只有本宫一个姐妹, 旁人死与不死, 都与本宫无关。你若是敢说出去一个字,本宫便拔了你的舌头!”
兜兰捂着脸, 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犹有霍初宁对梁少衡说的那句话:“少衡,我要他们死!”
*
菱歌站在门外,望着眼前的一切,一瞬间便全明白了。
她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顺着墙角离开了,直到走出很远,还有些惊魂未定。
她早料想到霍初宁会变,却没想到,她会变成如斯模样。若非兜兰的神色太过古怪,她也不会多留一个心眼。
她想起霍初宁曾告诉她的,参与“夺门之变”的四个人。
那四个人,当真是害了她父亲的仇人么?又或者说,真的是那四个人吗?
也许是时候去见一见他了……
*
夜幕降临,长春宫周围寂静得可怕,宫中人人都道这地方不吉,一旦入了夜,便再没人肯来了。
菱歌走到长春宫门前,还没等多少时候,高潜便已到了。
他冲着菱歌微微一笑,便上前去开那锁,道:“今日陛下与陆庭之大人详谈,大约是要谈一整夜的,你不必急,天亮之前出来便是。”
“不急。”菱歌按住他的手,道:“我今日想见的人,不仅是他,还有你。”
高潜有些不解,却仍是道:“你想见我,随时都可以。”
菱歌道:“阿潜,对于你干爹的事,你知道多少?”
高潜手上一顿,道:“菱歌,你是为了宁贵妃小产之事么?你怀疑我干爹?旁的我不敢说,可这件事却没人比我更清楚。我可以告诉你,不是他。”
菱歌道:“是陛下的意思,对不对?”
高潜道:“你都知道?”
菱歌道:“也许不止我,这阖宫上下,都明白这个道理。甚至连宁贵妃娘娘自己,也是明白的。人们只是想借这件事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没人在乎真相。我本想求个真相,可是现在,我也不想了。”
高潜眼眸微亮,一点点地清明起来,道:“你想怎么做?”
菱歌眯了眯眼睛,道:“宁贵妃娘娘想借此得到陛下的宠幸和疼惜,陛下想少生事端,尽快了事,皇后娘娘和太子想置身事外,保得平安。而我想护住孟太医和倩蓉的性命。”
高潜道:“所以,你想推一个人出去?”
“是。”菱歌看向他,道:“这个人最好身份不轻不重,一切推到他身上,都说得过去。而除此之外,他最好恶贯满盈,该当此结局。”
高潜微微垂眸,道:“我明白了。”
“你若是不忍,我也可再想别的法子。”菱歌不愿他为难。
高潜道:“这么些年,栽在他手上的人命也够多了。他虽是我干爹,对我却任打任骂,没有半分恩德,我没什么好不忍的。”
他说着,抬起头来看着她,笑得凉薄,道:“我本就想找机会除了他,如今他既能对你有些用处,也就值了。”
菱歌道:“多谢。”
高潜笑笑,道:“你我之间,谈何言谢?你有何计划筹谋,只管告诉我,我帮你。”
菱歌点点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又道:“明日一早我还你钥匙。”
高潜道:“好。”
话音将落,他便顺势打开了大门。铁链瞬间掉落在地上,沉重的像是历史的车轮,只一滚,便再也不复当初了。
菱歌踏入门中,冲着高潜微微点点头,便隐在了夜色之中。
朱灵封听得声音,赶忙披了件薄衫,自房中走了出来,见来人是菱歌,不觉浅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