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笑笑,正色道:“当初孤像狗一样被弃在深宫,连最低等的奴才也敢给孤脸色看,那时候,只有襄王哥哥护着孤,只有你把孤当成殿下,当成朋友。也只有谢少保,把孤当成学生,悉心教导。这些事,孤不会忘。”
菱歌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有朝一日,殿下继承大统,可以为我父亲平反吗?”
太子看向她,眼中无比认真郑重,道:“当然。”
他看向远方,道:“孤对于这些权势、利益根本没有兴趣,要不然,你以为孤为何肯做这个太子?”
菱歌朝着他跪下来,叩首道:“多谢殿下!”
太子赶忙扶了她起身,遗憾道:“父皇犯的错,理应由孤来弥补。只是可惜,孤救不活你的家人,也还不了襄王哥哥的情义了。”
菱歌望着他,也觉心痛。
比起朱千屹来,自然是朱灵封更有治国之才,比起当今的陛下,也自然是景泰帝更得民心。可一场“夺门之变”,将所有人的命运都打乱了。
每个人都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却又无可奈何。
太子和菱歌缓缓向外走去,因着坦诚了心事,这段路他们虽然无言,却并不觉得如何悠长。
杨敬、杨夫人和杨妍得了消息,便已等候在了门外。
杨妍妆容精致,像是方才刚补过,可太子从始至终却没看她一眼。
菱歌望着杨妍眼底的落寞,也觉心酸。
*
转眼便到了杨惇与霍初语定亲的日子。
一大早,坤宁宫中便已忙做了一团,与太子大婚时比也差不多了。
倚霜一边为皇后梳头,一边向着菱歌道:“送去杨府的礼物可准备好了?”
菱歌道:“姑姑放心,都已安置妥当了。”
倚霜道:“今日可出不得半点岔子的。说到底,杨府和陛下、娘娘也是姻亲,杨阁老又是陛下倚重的大臣,霍大人也是一样。再加上宁贵妃的关系,陛下今日要亲自前去,又带着宁贵妃、太子、太子妃等人,咱们坤宁宫的礼数可千万不能落人话柄。”
菱歌道:“奴婢省得的。”
她说着,将一身丁香色十样锦妆衣裳取了出来,又细细熨烫了,方侍候皇后穿上。
皇后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笑着道:“这衣裳好多年了,本宫一直舍不得穿,如今倒上身了。”
菱歌浅笑着道:“娘娘穿上这个,今日一定艳压群芳。”
皇后道:“还要什么艳压群芳呢?只不落人之后也就罢了。你今日可要打扮得好看些,本宫听闻今日庭之也会去呢。”
菱歌微红了脸,道:“是。”
皇后笑笑,道:“是了,你定然是早知道的了。”
倚霜道:“娘娘,淳妃那边来问,她今日是否可以不去了?”
皇后蹙了蹙眉,道:“算算日子,她也快生了吧?”
倚霜道:“就是这两日了。”
皇后道:“那还去什么?左右安心养着就是了。”
倚霜道:“是。淳妃倒是个老实本分的,事事都以娘娘为先,连这样的事也要娘娘准了才肯做。”
皇后道:“她一个异族人,在这里安身立命本就艰难,如此,也算是懂得明哲保身了。她那个弟弟……可回去了?”
倚霜道:“还没有呢。奴婢忖度着他的样子,像是还要住一段日子,大约要等淳妃生产了才肯走也未可知。”
皇后点点头,道:“左右陛下没发话,就由他住着吧。”
正说着,便见宝庆公主走了进来,道:“皇嫂可准备好了?”
她说话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菱歌,不觉面色微沉,却也没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
菱歌见状,便道:“娘娘,奴婢再去点点今日要带的东西。”
皇后道:“去吧。”
见菱歌走了,皇后才道:“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是冒冒失失的。”
宝庆公主道:“我冒失不冒失有什么要紧?反正庭之心里也没我。”
皇后笑着道:“你啊……庭之不要你,你就不嫁人了吗?今日定有许多青年才俊要来,万一有你中意的,你不把自己收拾齐整妥当怎么成呢?”
宝庆公主低着头,道:“这么多年,我心里只有庭之一个人,如今逼着自己忘记他,只觉心里空落落的。”
皇后叹了口气,道:“本宫明白。”
“皇嫂一辈子只有皇兄一个人,如何会明白呢?”宝庆公主不信。
皇后苦涩地笑笑,没有解释什么,只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走罢。”
第86章 灾祸(二)
菱歌随着陛下、皇后、太子等人到杨府的时候, 霍初宁和太子妃杨妍已到了许久了。
杨敬和杨夫人笑着迎了出来,杨惇只默默跟在他们身后,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喜色。他着了一身红衣, 却越发显得脸色苍白, 没有半分喜气,反而寥落得紧。
陛下笑着招揽他过来,道:“霍家二姑娘朕是见过的,样貌周正,人也活泼, 正是良配。”
杨惇恭顺道:“是。”
陛下看出了他的不愿,不觉看向杨敬, 道:“霍家的人怎么还没来?”
杨敬道:“许是还未到时辰, 好事多磨嘛。”
陛下笑着道:“也是, 此事急不得的。”
霍初宁袅袅走了过来, 攀在陛下身边,道:“陛下,臣妾不算霍家的人吗?”
媚奴跟在陛下身后,笑着道:“娘娘是陛下的人。”
霍初宁眼波婉转, 道:“倒是臣妾错了。”
众人说着话, 杨妍也走了过来,她在太子面前站定,行礼道:“殿下。”
太子无可无不可地看了她一眼,道:“起来吧。”
杨妍道:“是。”
言罢, 她便垂着眸走到太子身后, 一言不发。
杨夫人瞧着她的模样, 只觉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杨敬朝着杨夫人使了个眼色, 她才赶忙回过神来,笑着道:“皇后娘娘,不若随着臣妇先进去歇着吧,如今秋风起了,正是吃姜茶的时候。”
杨妍道:“母亲专门准备了新鲜的螃蟹,做了蟹壳酥呢。”
皇后笑着道:“这正是本宫喜欢的,杨夫人有心了。”
杨夫人笑笑,道:“臣妇如今精力不济,这定亲宴大多是太子妃帮臣妇准备的。”
众人听着,都不觉看向四周,这府中安排得极妥当,奴婢们各有分工,却又各得其所。府中布置得也得体,红绸、红毯、红灯笼一样都不少,却又不显得繁缛,反而衬得这宅子都生动了许多。
皇后赞叹道:“太子妃一贯贤淑,也是夫人教育得好。”
杨妍脸颊微红,在她抬眸的一瞬间,正对上太子的眼睛,他微眯着眼,眼底说不清是探究还是迟疑,却在与她对视的一瞬便垂了眸,好像方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大概只是幻觉吧……
杨妍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她只觉得自己可笑,居然会以为他在看她。
*
菱歌随着皇后等女眷一道入了后宅,这才发现苏纨、宋文清和陆盈盈也在。
陆盈盈也不管皇后等人在此,便急急走了过来,道:“表姐!”
菱歌笑着道:“家中上下可都来了?”
陆盈盈道:“我娘和三叔母来了,二哥、三哥他们在前厅。”
菱歌点点头,道:“甚好。”
陆盈盈低声道:“我倒觉得不怎么好。你不知道,二哥现在都变得不像他了,也不知怎么了,日日巴结着霍秉文,和霍时倒比和我们还亲近。”
菱歌思忖道:“霍大人是他的上司,他与他走得近些也是有的。”
陆盈盈叹息道:“升官发财有什么好的,若是违了本心,便是给我做皇帝我都不做。”
菱歌赶忙去捂她的嘴,低声道:“贵人们在这里,可不许胡说。”
陆盈盈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四处看看,见无人注意她,才松了口气。
菱歌送陆盈盈走回苏纨身边,笑着道:“二舅母若是为盈盈相看亲事,也不必盯着什么官宦人家找,倒不如找一家富贵锦绣的。”
苏纨会意道:“我也是如此想,盈盈被我和她父亲宠坏了,说话都不过脑子,只怕要惹出祸事来。”
陆盈盈道:“那些有钱的大老粗我可看不上。”
苏纨笑着道:“看不上便在家中多留几年,我和你父亲还不舍得你嫁到人家去服侍公婆呢。”
宋文清道:“姐姐如此说,可不又提起我的伤心事了。”
苏纨抚了抚她的背,道:“一人一个造化,也是雅芙那孩子命数如此。”
宋文清道:“是啊。”
*
众人等了许多时候,也不见有人来请她们去开席。
霍初宁有些焦急,道:“夫人,可是本宫的父母、妹妹还没来吗?”
杨夫人赶忙着人去问,道:“娘娘稍安,许是霍家上下有事耽误了的缘故。”
皇后面上有些不悦,道:“宁贵妃,这定亲的时辰可是请了人算好的,若是误了,只怕不吉呢。”
霍初宁瞥了杨夫人一眼,赔笑道:“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就来扣群裙物尓似究呤霸一九贰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如今的霍夫人从前可是我父亲的妾室,奴婢出身而已。这奴婢能懂什么礼数呢?”
杨夫人听着,面色不觉一沉,她虽知道有这么一遭,却没想到霍初宁会当着众人的面点破此事。
他们之所以会同意霍初语做他们杨家的儿媳妇,也是看中她嫡女的身份,如今被霍初宁这样一说,她这嫡女的身份便掺了水份,也不知旁人会怎么看他们杨家了。
皇后冷笑道:“宁贵妃还真是大义灭亲呢。”
霍初宁道:“臣妾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杨夫人脸上挂不住,赶忙又差人去问。
皇后道:“也别坐着了,咱们也去前头看看吧。”
杨夫人道:“是。”
众人也就都站起身来,随着皇后一道朝着前头走去。
*
前面已乱作了一团,杨敬铁青着脸色,道:“再去请!我就不信,陛下在这里,霍秉文还敢拿乔成这样!”
杨夫人赶忙朝着他使眼色,可到底还是被皇后听见了。
皇后走到杨敬身边,道:“怎么回事?”
杨敬恭敬道:“这里风大,娘娘快进去歇着吧。”
皇后看向倚霜,道:“你亲自去请,本宫倒要看看,霍秉文是不是当真那么大胆。”
倚霜道:“是。”
陛下等人听得外面吵嚷,也走了出来,道:“霍秉文这是失心疯了不成?”
皇后斜睨着霍初宁的神色,道:“安知霍家如此,不是恃宠而骄的缘故。”
霍初宁难得的没有多言,只怯声道:“臣妾也不知父亲和母亲这是怎么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霍秉文、霍夫人、霍时并着陆庭之、梁少衡等人一道走了进来。
陛下看着他们,道:“今日这人来得倒齐整。”
霍秉文满头大汗,他一边擦着汗,一边跪倒在陛下面前,道:“陛下,臣有罪啊!”
陛下扶了他起身,道:“大喜的日子,这是做什么?”
霍秉文还未开口,霍夫人已哭得不能自已。
杨敬沉了脸色,道:“霍大人,若是二姑娘不喜这门亲事,今日退亲便是了。没得如此折辱杨某!”
霍秉文道:“杨阁老,我哪里敢折辱您呢?再者说,这门亲事是求都求不来的,哪里有悔婚的道理?实在是……”
菱歌看向陆庭之,只见他面色微沉,冲着她微微地摇了摇头。
菱歌会意,便只低了眉,一言不发。
这一切尽收在陆辰安眼底,他死死攥紧了手指,走到霍时身侧,道:“霍指挥使,这是怎么了?”
霍时冷着脸没有说话,但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杨惇站在杨敬等人身后,道:“霍大人若有难处,大可悔婚,不必顾虑我。”
霍夫人低低抽泣着,宋雅芙站在霍夫人身边,轻声安慰着她,可霍夫人却全然不理她,只顾自己哭。
霍秉文只觉心烦意乱,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杨敬冷脸道:“霍大人是要我们杨家成为京城的笑柄吗?”
霍秉文面露难色,道:“实在是……”
陛下不耐烦道:“霍秉文,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是想欺君吗?”
霍秉文赶忙跪下,道:“陛下,您是知道臣的,就算给臣十个胆子,臣也不敢啊!”
皇后道:“霍大人,你若再不肯说,便没人能保得住你。”
霍秉文无奈道:“是初语那孩子,她……她不见了啊!”
霍夫人听着,终于一口气松懈下来,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陛下道:“怎么回事?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不见了?”
霍秉文道:“昨日初语说想去街上采买些东西,早起去了就再也没回来。臣自知事关重大,便派了府中上下一道出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后来臣实在没办法,便求了陆大人和梁厂公帮臣,可还是……”
陛下冷声道:“不过是个丫头,怎么可能锦衣卫和东厂都找不到?”
霍秉文道:“这……”
陆庭之道:“陛下,臣以为,此事背后定有隐情,绝不会是霍二姑娘走失这么简单。”
“庭之,你这是何意?”陛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