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迎面走来一队人马,虽算不上多,却可称得上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领头的那人与菱歌擦身而过,很快便离开了。
那个人……
菱歌不觉回头看向他,仔细辨认着他的身形。
“沈姑娘?”周临风轻声催促道。
“方才过去的,是什么人?”菱歌问道。
“东厂”,周临风答道:“为首的那个,是东厂厂公。”
“东厂……”
菱歌念着,目光有些犹疑。
“姑娘不必担心,东厂虽霸道,可在大人面前,也得收着几分。”周临风了然道。
哪个担心陆庭之了……
菱歌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道:“走罢。”
“是!”周临风笑吟吟道。
菱歌有些无奈的跟在他身后,继续朝着门外走去。
路过的几个锦衣卫见到菱歌都极恭敬的行了礼。
陆庭之定是治下极严苛,他的这些属下才会如此狗腿的向他的亲戚示好……
菱歌正想着,便听得墙角处几个锦衣卫笑着道:“今日我向大人行礼,大人竟回我了!”
“大人今日心情好,可不让你小子撞大运了!”
周临风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那些锦衣卫便赶忙住了口,齐刷刷的朝着周临风和菱歌行了礼。
周临风道:“还不快滚!”
“是!”他们得了令,忙不迭的跑了。
周临风这才看向菱歌,解释道:“大人一向平易近人,姑娘别听他们乱说。”
平易近人……这个词和陆庭之八字不合吧!
菱歌没有多言,只笑笑道:“我省得的,周大人不必解释。”
*
入夜,思夏颇不安的替菱歌梳洗着,她不敢问,又不敢不问,为难得厉害。
她正想开口,便听得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思夏心头一跳,险些扔了手中的梳子。
覃秋走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梳子,道:“我来吧。”
思夏点点头,道:“姑娘,奴婢去打水。”
“去吧。”菱歌道。
覃秋见思夏走了,方低声问道:“姑娘今日去哪里了?”
菱歌坦然道:“锦衣卫。”
“姑娘!”覃秋急道:“姑娘怎能去那种地方?便是有大公子护着,也绝不能沾染那种地方啊!”
“覃秋,”菱歌安慰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要说的话,我都省得。只是今日,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我答应你,我绝不会做不利于自己、不利于陆家名声的事,好吗?”
覃秋心疼道:“姑娘……您是不知道,外面人是如何说大公子的。您是姑娘家,若是沾上锦衣卫,名声受损,便是将来议亲都会受影响的……”
锦衣卫,竟如此不堪吗?
不知为何,菱歌竟觉得心头一窒,道:“若非必要,我再不会去了。”
覃秋这才松了口气,道:“什么东厂啊、锦衣卫啊,都不是好地方。”
“那大表兄呢?”
“什么?”覃秋很快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大公子……他自然是不同的。”
可如何不同,她也说不出来了。
菱歌不愿为难她,便没再问下去。
“对了姑娘,二夫人方才来传了话,说明日一早带着姑娘和四姑娘出门,去采买些衣裳首饰。”覃秋道,“是为着姑娘过些日子入宫的事。”
“知道了,二舅母有心了。”菱歌温言道。
覃秋点点头,正要侍奉菱歌继续梳洗,便听得菱歌问道:“如今的东厂厂公……是谁?”
覃秋手上一顿,多看了菱歌一眼,老老实实答道:“奴婢听闻,如今的东厂长公名唤梁少衡……”
果真是他!
菱歌只觉一阵心绞,眼前天旋地转。
“砰!”她猛地俯身按在面前的梳妆台上。
“姑娘!”覃秋惊呼着,赶忙上前扶住她。
菱歌摆了摆手,只低低把头埋在手臂之间,道:“我有点累,想歇息了。”
“可是……”覃秋有些不放心,可见菱歌不再开口,便知道这是她的决定,自己只能遵从。
覃秋最后看了她一眼,便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将门关好。
*
不知过了多久,菱歌才抬起头来。
梁少衡,他怎么会走上这条路呢?他可是她父亲最得意的学生啊!
她父亲曾告诉她,梁少衡的才气冠绝京华,便是两京的学子加起来,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他一身抱负,满腹才学,却又不是那种只知道理想的学子,知事故而不事故,为人行事挑不出半点错来。
难道,他也是为她父亲所牵累吗?
五年前……
那时她深陷囹圄,连自己都顾不上,更哪里管得了旁人?只隐约听闻,谢家的案子牵连甚广……
难道,竟牵累至此吗?
菱歌心里抽痛得厉害,突然,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菱歌痛苦的攥紧了自己的衣领,赶忙伸手去翻梳妆台的抽屉,可眼前却越来越黑,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再也够不到什么东西。
“救……救……”她低低喊着,心里却愈发绝望。
覃秋和思夏都不在,淮序也睡了,再没人能救她了。
菱歌蜷缩着,顺着椅背滑到了地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
隐约中,菱歌滚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这怀抱很熟悉,带着淡淡零陵香气,让她迷惘又安心。
菱歌下意识的攥紧了那人胸前的衣衫,整个人都蜷在他的怀抱里,像是受了寒气的猫,贪恋着所有的温暖。
“别……”菱歌倏尔睁开眼睛,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
烛火之下,他的身上像是笼了一层纱,让人看不真切。一时间,菱歌竟分不清她是在哪里,是否关于陆家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她该唤他“大人”,还是“表兄”?
陆庭之皱了皱眉,横在她面前,挡住了其他的一切。他稍稍倾了倾身子,俯身下来。
菱歌脸一红,芙蓉般的脸颊立即浮现出两抹红晕。
下一瞬,他伸手覆上她的手,却并未攥紧她,而是用力把衣衫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菱歌一愣,屏息凝神,目光从他的手指上慢慢移开,抬头看向他的脸。
他也正看着她,眼眸中有些说不清的意味。
“姑娘?您醒了?”思夏哭着道。
菱歌回过神来,看向陆庭之的目光变得不可置信。
覃秋赶忙解释道:“多亏了大公子,要不然今日姑娘就……”
菱歌还没来得及开口,陆庭之便将手收了回去,站起身来,道:“今日之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覃秋应道:“大公子放心,奴婢省得的。”
陆庭之没再多言,只淡淡吩咐道:“好好照顾你们姑娘。”
言罢,便大步离开了。
“嗳……”菱歌还想唤他,帷帐却已放了下来,隔断了她的视线。
第12章 是他
覃秋温言道:“姑娘,大公子已让宫中的太医为您诊断过了,不是什么大病,姑娘千万宽心。只是这喘症……”
“这病我是知道的,我自小便有这病症,不知看了多少名医,却都说是医不好的了。”菱歌望着帷帐之外,只觉一切都是朦胧的,让人无端便觉得怅然。
“姑娘千万宽心,”覃秋温言道:“太医的医术自然不是寻常大夫能比的,只要姑娘悉心养着,总能治好的。只是太医说了,姑娘日常起居还是要仔细着些,尤其是不能累,更不能太过劳心。”
思夏走了进来,将帷帐掀开,捧了药道:“姑娘趁热喝了吧。”
菱歌点点头,由着覃秋扶起身来,低头接过药碗,皱眉道:“好冲的味道。”
思夏笑笑,道:“大公子威逼利诱的,那太医给姑娘用的都是金尊玉贵的药材,自然味道更重些。姑娘千万都喝了。”
覃秋多看了她一眼,思夏有些不安,道:“覃秋姐姐,我话又多了?”
覃秋和菱歌相视一笑,道:“在咱们院子里,怎样说都没什么,出去了可要当心。不过话说回来,今日多亏有大公子,否则奴婢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菱歌听着,心头不觉一动,却没好问为何今日晚上陆庭之会来她院子里。
难道是……梁翼那里有什么变化?
菱歌正想着,便听得思夏道:“我省得的,我只是不懂,姑娘有哮症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大公子不许咱们说出去?”
覃秋道:“大公子如此吩咐,自然有他的意思。更何况,这宅子里也好,外面也好,越是繁华富贵的地方,人心就越是叵测,姑娘有喘症没什么,可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还不知人家要怎么利用这一遭呢!”
思夏听着白了脸,后怕道:“原是如此!”
菱歌将手中的药一饮而尽,笑着道:“思夏胆子小,覃秋你别吓她。”
她说着,看向思夏,道:“你性子单纯,这便是你的好处。我带你来京城,只盼着不是害了你,也盼着你别见到这些不堪的事情,永远能这样单纯下去。”
思夏道:“姑娘待奴婢真好。可是姑娘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奴婢既然侍奉姑娘,便要成为和覃秋姐姐一样,配得上姑娘的人。”
听得这话,覃秋和菱歌都忍不住“扑哧”一笑。
覃秋笑着道:“你啊!说你呆,你偏生说起话来比旁人都伶俐!”
菱歌道:“你怎知道我是要做大事的?”
思夏一本正经道:“姑娘才来了京城几日,便已得了这陆家上下的喜欢,连杨阁老府上都去过了,如今更是太医都瞧过了,可不是要做大事的?”
菱歌笑着摇摇头,看向覃秋,道:“你说她呆,她聪明着呢!”
覃秋也笑,道:“是啊!这满院子的奴婢,也没有思夏这么通透的。”
*
主仆三人有说有笑的,直过了三更天才歇下。
陆庭之却还醒着。
外面夜已深了。
平日里,无论白天发生天大的事,晚上他都是沾到枕头就睡着的,可今日不知怎么了,他思绪虽昏沉,一闭上眼,脑子里却全是菱歌。
樱红的唇,微微有些苍白的脸,汗涔涔的雪白的肌肤,懵懂而明亮的眼睛,紧攥着他衣襟的温凉的手,还有那近乎哀求的低低的呼声。
他的喉咙微微滚了滚,手掌有些发烫。那是她方才用力握着的。
“别……”她说。
别什么呢?别离开她么?可分明,那个不告而别的人是她。那个决绝到冷漠的人,也是她。
“呵。”
他极轻的低笑了一声。
他竟然会相信她,这个女人惯会骗人,连他都骗过了。
他自问待人不算亲和,素来睚眦必报,对她,却破了例。
从第一次遇见她,到今日命太医救她,没有一样是按他平日里的行事来的。
沈菱歌……
他眯了眯眼睛,她竟有喘症么……
“大人,表姑娘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只怕不好根治啊!”
他想起太医的话,不觉皱了皱眉。
*
直到翌日一早小厮来侍奉他起身,陆庭之才发现自己一夜未眠。
他竟为了个女人一夜未眠么……呵!
他揉了揉眉心,再次睁开眼睛,他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一双眸子烽火粲然。
外面有些轻微的响声,很快,便有小厮端着茶盏走了进来。
陆庭之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道:“外面为何聒噪?”
那小厮被他吓得冷汗涔涔,道:“方才老太太房里的人来说,今日沈家那位表姑娘身子不适,今日不去请安了……”
他说着,抬头看向陆庭之,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情绪。可陆庭之惯常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看不出什么,反而胆颤了颤,道:“小的们便议论了几句。”
“全院上下各去领二十板子。”
“大公子?”那小厮瘫倒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这院子里的小厮都是跟了陆庭之多年的,陆庭之为人虽冷酷,待他们倒很是体恤,这么多年,别说是挨打,就是领家法的时候也很少。
二十板子……这怕不是要打断气的!
“嗯?若是二十板子不够……”
陆庭之话音未落,那小厮已急急谢了恩,屁滚尿流的跑了出去。
还不跑?二十板子还能拼一拼身体底子,本支援由蔻蔻群一乌尔而七五二八一整理若是再加,只怕当真鬼门关见了。偏生陆庭之是个说一不二的,他定下来的事,就算旁人求破了头也没半分用处。
这档口,周临风走了进来,他有些不解的看了一眼跑出去的小厮,行礼道:“大人,马已备好了,随时可以动身。”
“不急。”陆庭之说着,站起身来,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大人?”周临风不敢再问,只是摇了摇头。
*
不同于以往的欢声笑语,今日陆老夫人房里格外安静。
陆庭之坐在陆老夫人近旁的位置上,颇认真的啜着手中的茶,好像全然没有注意到今日气氛的不同是因为自己。
陆老夫人倒是很高兴陆庭之能来向她请安,连面色也比往日里红润了几分,道:“庭之是个有孝心的,这孝心有没有原也不在请安这里。你若是忙,就不用日日来了,只差小厮传个话便是。”
陆庭之淡淡道:“是。”
老夫人有些没趣,便看向苏纨和宋文清,道:“菱歌那丫头素来知礼,若非病得厉害,是不会不来的。你们可去瞧过了?”
苏纨和宋文清相视看了对方一眼,便由苏纨回道:“还未去呢,我们也是今日早起才得的消息。”
“菱歌怎么了?”陆辰安问道。
陆盈盈浅浅一笑,道:“二哥才知道吗?菱歌表姐昨日晚间晕倒了。”
“好端端的,怎会……”陆辰安话还没说完,便意识到自己问的太多了。他赶忙住了口,避过头去,和陆予礼说些旁的话。
老夫人咳嗽了一声,接着道:“可请了大夫去瞧病了?”
苏纨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陆庭之,见他不开口,便只得道:“昨日夜里便请过太医了,说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不要紧的。”
“太医?”老夫人赶忙看向陆庭之,道:“庭之,你看这……都是你二婶母不懂事,怎么竟去惊动了太医了!”
她说着,又看向苏纨,道:“不过是寻常病症,又是夜里,何苦去麻烦太医?便是我病了,也用不着请太医的。此事多有不便,以后断不可如此了!”
苏纨满腹委屈,又没地方说,只得想法子对付着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