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才刚开山没多长时间,夜里头还是零下十来度呢,龚淑珍身下流了一褥子的血,还被路上的冷风嗖得直“哎呦”。
苏大伯和苏大业怕孩子出什么问题,一个劲儿的催促胡老六加快速度。
但是路上的积雪都还没化呢,被往来的行人和车轱辘压过之后,还成了滑溜溜的平面状,胡老六哪敢往快了赶车呀!
两拨儿人迅速吵了起来,最后还是大队长王大力说别再惊了骡子回头得推着车走了,苏大伯一家才安静下来。
等好不容易一行人到了县医院之后,龚淑珍都给冻得脚丫子快没什么知觉了,完后大夫护士齐上阵,最终龚淑珍母子平安。
但是由于路上受寒以及产后大出血伤了身子,医院说可能以后都没法再生孩子了。
对于这个事儿吧,苏大伯和苏大业父子二人是齐齐觉得问题不大的,反正孩子没事儿,而且有问题的又不是他们。
但龚淑珍是却着实把胡老六给记恨上了,觉得胡老六就是因为曾经苏大妈惊了骡子,所以路上故意不好好赶车,这才导致了她被冻坏了身子。
与胡老六同时被龚淑珍记恨的,就还有瘫了的苏大妈,龚淑珍觉得都是这个疯婆子没事儿在外头得罪人,最后却害得她受罪,而且由于苏大妈瘫了,两个小姑子也不着家,所以都没人好好给她伺候月子,害得她受了二重罪。
再加上生了家里的长孙,这会儿龚淑珍在苏大伯家的底气可足了,怨气和底气纠结在一起,以至于龚淑珍没出月子的时候在家骂苏大妈,出了月子在外头骂胡老六家的人,并且是碰见一个就得骂一个的。
这个你说说胡老六能忍嘛,咱好歹也是顶天立地的爷们儿不是?
而且胡老六虽然怂,但是接触的村里人多哇!
于是赶在春耕之前,学大寨不打紧的时候,每次只要胡老六出车,都必定得跟村里的老娘们儿小媳妇儿们“叨叨”一遍苏老大和龚淑珍一家的恶行。
并且还有胡老六的老娘和媳妇儿齐齐出马,在青山村大河边儿的洗衣茶话会上大吐苦水,反正没有多久,龚淑珍和苏大伯家里的名声就愈发的恶臭了。
但是这会儿的,苏大伯可顾不上这个事儿,他连自己的老婆子,也就是苏大妈都顾不上了,在家就任凭龚淑珍一个不高兴就随意的拿苏大妈来撒气。
反正在苏大伯的心里,苏大妈这个人老珠黄还没法干活儿的废物,留在家里也不过是浪费粮食罢了,哪里有他刚出生的金孙来的重要呢。
一时之间,死不了也活不成的苏大妈见天的在家“哎呦呦”,可让隔壁的李大婶儿一家倒了血霉了。
因为苏大妈早就不住在堂屋儿了,她不能下地,吃喝拉尿都在炕上,还没人给洗澡,浑身都是臭烘烘的,苏大伯才不乐意跟苏大妈再睡一个炕上呢,所以自从苏大妈瘫了之后,就一直是住在原先苏大兰的那个屋子里的。
而苏大兰和苏大珍的屋子挨着,墙的那头儿隔了一个小胡同儿,就刚好是李大婶儿家。
其实要是平常,就虽然李大婶儿跟苏大妈不对付,但是苏大妈都瘫了,李大婶儿也不至于跟她一个残废计较,但是经过了一个冬天的辛苦耕耘,李老大的媳妇儿也终于怀孕了,这会儿正是害喜得厉害的时候,本来就吃不下睡不好,完后还要受到音波的干扰,这李大婶儿可忍不了了,咋滴你家的孙子是宝贝,我家的就不是啦?
于是李大婶儿和李大爷只能羞愧的给儿媳妇暂时托付回了亲家家里,完后天天努力的跟隔壁的音波恶势力作斗争。
只要龚淑珍一拿苏大妈撒气,苏大妈就要“哎呦呦”,隔壁的李大婶儿一家就要过来骚扰苏大伯家,两家人最近可是没少的吵架。
其实龚淑珍是想上手来着,但奈何生完孩子以后身子亏得厉害,月子里又没补回来,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咱们李大婶儿可是大河洗衣茶话会的老干将了,她跟胡老六的老娘和媳妇一起,给苏大伯家里的盛况在村里进行实时转播,讲解精彩且详细,引起了吃瓜群众们的一阵阵唏嘘与感慨。
就是天热了,大河边儿上洗衣裳的人多了,这可苦坏了负责给宁娟洗衣裳的卧龙大哥姚三江。
冬天的时候气温低,只要太阳一下山,那甭管是洗完还是没洗完衣裳,基本上大河边儿上就没啥人了,而现在气温上来了,虽然还没突破零度往上,但是没有太阳也不算太冷了,也由于最近洗衣茶话会谈论的内容比较劲爆,所以河边的大婶子小媳妇儿们回家也变得越来越晚了。
于是可怜的卧龙大哥姚三江,为了一个月三块钱的烟草补贴,不得不给出来洗衣裳的时间后延的越来越晚。
毕竟他这洗的可都是花花绿绿的女式衣裳,到时候让人看见了,要么误会他有什么特殊穿衣癖好,要么误会他偷女同志的衣裳,反正不管哪个都很难搞。
但卧龙大哥没想到,跟他有相似考量的,还有另外俩人。
这日吃完了晚饭以后,姚三江是特地抽了两颗烟,渗了好一会儿才端着盆子去了大河边儿,并且为了不被别人看到,卧龙大哥还特意的选了一个有茂密芦苇丛阻隔视线的地方。
为了满足大主顾的要求,洗衣裳的肥皂早就换成了没有香味儿的那种,此刻河边也无风,一切都是很隐蔽的模样。
刚开始的时候,卧龙大哥还搓搓洗的非常安稳,不过习惯性的警惕心,却让他很快就听到了有人往过走的脚步声。
卧龙大哥不敢动换了,怕叫人给发现喽,只能缓慢的把衣裳先都收回盆子里,然后蹲坐在河边儿不出声。
随着身后的走路声越来越近,姚三江的心跳也越来越快,甚至都做好了跳河跑路的准备。
好在这莫名的走路声,在芦苇丛不远处的大树下停住了。
但是大树下随后传来的响动,却让卧龙大哥姚三江此生都后怕不已。
“这里行了吧?我看都没有人了…”
“就这么心急啊?”
“死鬼,真讨厌…”
虽然说话的都是两个男声,但是卧龙大哥已经下意识的开始起鸡皮疙瘩了。
“快点儿吧,我都等不及了嘿嘿嘿…”
“都怪你,以后轻一点行不行?不然我们也不用出来了…”
“还不是你太勾人…”
卧龙大哥姚三江:“…”
卧龙大哥姚三江:“!!!”
这是俩什么妖魔鬼怪???!!!
随后的声音更加的生动且不忍直听,让卧龙大哥感觉到了来自内心深处的极度震撼…就真的听说过没见过啊!!!
粗一点儿的声音急不可待:“你忍着点儿啊,我很快就完…”
细一点儿的声音娇嗔婉转:“你每次都是这么说的…”
OO@@,OO@@。
卧龙大哥姚三江:“…”
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
人类身上有一种现象,就是当一个人真的很恐惧很害怕的时候,第一反应可能不是逃跑,而是待在原地静止不动,俗称被吓住了…
当下姚三江就是这种情况。
于是我们可怜的卧龙大哥,就被迫呆在原地,持续性的抱着装满脏衣裳的大盆蹲了半拉多小时,即使是小腿肚子都抽筋了,也不敢挪窝儿。
但是这俩臭不要脸的,你说你吓唬人就吓唬人,吓唬完人为啥还要待在原地温存…手酸了赶紧回家不行吗???揉什么揉啊!!!!
可即使是心里非常怨愤非常苦恼,卧龙大哥姚三江也没敢冲出去赶人,因为对方是俩异于常人的人,而他、害、怕呜呜呜…
这绝对不是打得过打不过的问题,这是以后还能不能活的问题!!
其实半岔儿的时候,姚三江就听出来其中一个人是郝健壮了,他心里头这一顿的MMP,心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刚开始还跟他称兄道弟呢,现在回想,谁知道是不是藏了什么奸诈心思!!
等到卧龙大哥好不容易的捱过了人生的至暗时刻,他反应过来之后,抱着盆子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姚三江发誓,要是以后再为了省事不用打水,就来大河边儿洗衣裳,那他就是狗!!!
等到一路嗷嗷猛跑回了伍磊家的那条胡同儿里,姚三江本来想直接上井口儿边上打水的,没想到却在伍磊家门口儿,遇见了等了他半天的宁娟。
宁娟手里拿着一封被拆开了的信,神色有些忧心忡忡。
姚三江有些心虚:“我我马上就能洗完…”
宁娟却摇了摇头,靠近了姚三江的耳朵一阵嘀嘀咕咕。
姚三江听完以后愣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席卷了全身。
沉默了半晌,他问宁娟:“你想好了吗?这要是没恢复好,可能一辈子都是残疾了。”
宁娟肯定的点了下头:“政策有变化了,只要我能下定决心。”
月光下,宁娟明亮且坚毅的眼神看得姚三江不自觉的转过了头,不敢和她对视。
宁娟下乡之后的努力和变化,其实姚三江是最清楚的了,俩人这半年来交集不少,也算得上是关系不错了,现在人家有了回去的好机会,他应该替她高兴才对,没有理由来阻挡人家。
于是过了会儿,姚三江突然笑了下,然后戏谑的问:“你就这么相信我啊?”
宁娟毫不犹疑的就道:“那当然了!姚同志你可是大好人呢!”
大好人呀…
姚三江心里像是进了根刺,但是他脸上仍旧吊儿郎当的笑着道:“成,那我帮你。”
一周之后,女知青宁娟病退回城,她带来的衣裳行礼基本都低价卖给了同住的苏大珍,并且还从苏颖家里买了许多山货带走。
临行前,作为老二苏茂噩梦般的小学数学补课老师,宁娟非常负责任的表示,以后一定会多多通信,请苏茂小同志务必要努力学好数理化,她会定期出题检查的,也会寄来许多城里的试卷供苏茂开拓思路。
对此,苏颖家几乎全家人都表示十分欢迎,并且对宁娟表达了深深的感谢。
但是老二苏茂呜呜呜:他不要他不要!!
宁娟走的那天,是姚三江请假去市里的火车站送的她,因为宁娟的左胳膊无法用力,大队很迅速就批准了姚三江的外出申请。
火车开走之前,宁娟跟姚三江挥手告别:“姚同志,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祝你能早日实现理想,我们以后要多通信呀!”
姚三江脸上还是那种痞痞的笑,好似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他看着宁娟明媚的模样,也冲着宁娟挥了挥手,然后什么都没说,率先转过了身子往回走,只留给了宁娟一个潇洒的背影。
可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总归是得分道扬镳的吧,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人家马上就能回到城里接着做工人了,而他永远都是那个没本事的穷小子。
但当时的姚三江没有想到,自己与宁娟的生活,竟然会在短短的半年多之后再次产生交集,还是通过一种绝对超乎了他想象的方式。
第155章
龚淑珍的儿子长得白白胖胖,还不怎么爱哭闹,平时自己躺在那儿,要是不主动给他喂奶,孩子能安安静静的自己待大半天,给人感觉很好带的样子。
再加上又是长孙,所以很受苏大伯的喜爱。
一时之间,苏大业和龚淑珍夫妻二人在苏大伯面前很是得脸,平时苏大伯的注意力也多数都在孙子身上,分给小儿子苏大田的自然就少了。
苏大田最近一年的生活可谓是急转直下,他也逐渐从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家里老小,成为了爹不疼娘没能力爱的小透明。
苏大伯家里的食物链是非常分明的,先前苏大珍在的时候压榨苏大珍,现在苏大珍不在了,可乱七八糟的活计总得有人干吧,于是多数就都落到了苏大田的身上。
像是给苏大妈端屎尿盆子啦,给孩子洗尿布啦,就全都归苏大田管。
一开始苏大田也反抗过,但是做饭是龚淑珍做的,苏大田要是不干活儿,就没有饭吃,龚淑珍总能找到理由为难他。
为了吃饱,表面上苏大田是妥协了。
但是其实,苏大田早都把家里人给记恨上了,并且有一个计划在他的心里逐渐成形。
4月初开始,气温开始到达零上,生产队也结束了春季学大寨的日子,转而进行松土和育苗等春耕的准备活动。
先前学大寨的时候,龚淑珍还能以在月子里和孩子小为理由请假不去,但是到了准备春耕的日子,生产队可容不得龚淑珍有这个那个的理由了。
毕竟怀孕生娃的人那么多,谁像龚淑珍那么金贵似的什么地理活儿都不干,多的是人在怀孕之后直接干到生产前,完后的月子做个三五天就开始下地了。
于是龚淑珍只能上午和下午分别从地里回来一趟给娃喂奶,家里其余时候,就只剩下瘫了的苏大妈,以及苏大妈年幼的小孙子在了。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这日苏大田逃学了。
苏大田早上出去以后,半路就又折返回来村口儿了,直等到所有人都去了地里上工,才又折返回了家里。
回到了自家以后,苏大田拿上镐头就进了苏大妈所在的屋子,也就是以前苏大兰的屋子,以及岁月神偷何建设住过的那间房。
苏大田也不管炕上的苏大妈和小侄子,拿起了镐头就在地上可处儿的踅摸。
先前苏大田听墙角的时候,虽然没有听到苏大业跟苏大伯俩人的具体谈话,但是他们俩人刨地的声音苏大田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再加上龚淑珍生了孩子之后,苏大业又多次以这个为理由,想把苏大伯手里仅剩下的几块儿金子给要走,言语间也让苏大田给撞上几回。
所以凭借苏大田的‘机灵’脑瓜子,他觉得家里一定有宝贝!
而且就埋在了他姐苏大兰以前的这间屋子里!
苏大田挖地的声音弄醒了正在迷迷糊糊睡觉的苏大妈,但是苏大妈无法翻身也无法坐起来,长期的病痛折磨又让她没有力气抻着脖子看,便只能微微侧脸,看到了土炕底下苏大田的一个脑瓜顶。
苏大妈虚弱的问:“大田…你干嘛呢…”
苏大田爱答不理:“你少管我。”
苏大妈皱眉:“你怎么跟妈说话…”
苏大田猛地抬头,怒吼道:“要你有什么用!要不是我天天给你倒屎倒尿,你早都死了!”
苏大田的声音很大,苏大妈被吓着了,脑子也清醒了一些,她扭过头来,看清了苏大田眼里的恨意和怒意,也看到了苏大田手里的锄头。
苏大妈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然后闭上眼没敢再继续说话。
毕竟现在这个家里还能管她的,确实是只有这个小儿子了。
但是很快,苏大妈又意识到了不对,刚才小儿子那么大的吼声,不会吓到了小孙子吧?
于是苏大妈又赶紧费力的朝着身体的另外一侧看去,见小孙子正睁着大眼珠子看房顶,完全没有被惊扰到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