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倒也是正常现象,这会儿绝大多数社会底层的普通人,不分城里乡下的,那肚子里是普遍的都没有啥油水儿,一天两顿的,光靠少量的淀粉和大量的纤维质,说实话,吃完饭没俩小时就饿得不行了。
为啥这时候各家都愿意睡得早啊,那除了省灯油以外,就是因为,人一旦睡着了他肚子里就感觉不到饿了。
最怕就是半夜起来撒尿,一撒尿肚子里就更空了,而且去茅房小冷风儿一吹,肾上腺素胰高血糖素的一分泌,那不更得饿了嘛,那回去还睡个啥?跟炕上瞪着大眼睛等天亮吧。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早饭还是一顿棒子米面儿混上菜叶子的粥水,就一碗这个东西,就得扛上一整个白天呢,得再到了晚上,才有这么同样的一顿水饱儿可以喝。要是赶上农忙的时候,中午还能给加一顿干的,不是农忙时节,那就是这么一天两顿的糊弄肚子。
周而复始的,人都饿成了田野里的蚂蚱样儿,胳膊肘子跟膝盖骨搁愣搁愣的硬,上头就包裹着一层皮,瘦的人眼珠子往外突,这时候又没有加碘盐,经常一村儿一村儿的人都是大脖子病。
就像是今天苏家深夜的这一顿加餐,说实话,那都能比得过多少人家的年夜饭了。
这时候的年夜饭是啥水准,假如三代同堂不分家的话,就是十好几口子,割上那么半斤啊二两的猪肉,切成薄薄的片儿,每人碗里能分上那么一片儿半片儿的,那就算是不错了。
其他时候你说想吃肉?做梦吧你。
不过虽说青山村穷吧,但好歹靠山,老话说靠山吃山,所以就连六几年的时候,他们这都算是饿死的人少的。
等到再冷些的日子,还能跟戍边的兵团战士们一起冬猎,到时候家家户户都能分上几斤肉,那就是全村人每年仅存的固定能得着肉的时候了。
所以说就这个情况,当下几个孩子能不抢着吃才怪呢。
饭桌上,刘兰香不愿意往猪油渣的搪瓷盆儿里下筷子,苏颖就一边儿自己吃一边儿给她妈刘兰香的碗里头夹猪油渣。
苏颖想都不用想,夹完就直接威胁道:“不吃我就扔茅坑里去啊!”
刘兰香:“…”
个破孩子!
不过刘兰香还真就吃这一套,你要好声好气的让她吃,她是吃不下去的,苏颖这么一作,刘兰香反倒是吃得心安理得。
反正要是不吃,苏颖是真能干出来给粮食扔粪坑里的这种糟心事儿来,那还不如就进了她的肚子里呢!
一桌子菜别看量大,但除了猪油渣,其余东西都是叫一家人给吃了个干干净净。
猪油渣倒不是说吃不完,而是想留着接下来几天还能再多吃几顿,这么好吃的东西,要是一顿都给吃完了那多可惜。
吃完饭以后,苏颖带着弟弟们给盘子跟碗筷都收拾到厨房里去了,就连苏谕都打着嗝儿,帮着拿了五双筷子呢。
苏谕是没想到,万万是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也会因为吃这种乡间的食物而给吃撑着了。
要知道,他上一辈子整整三十年呐,那是从来都没有吃过猪肉的。
在他们那儿,豚肉,那贵族是不碰的,因为这东西你说不给它煽了吧,它吃起来骚气,要是给它煽了吧,就老感觉跟吃猪公公似的。
苏谕倒是也有几个其他嫔妃生的弟弟,忍不住好奇去尝试过,但苏谕是一次都没敢试过的,本来身边儿伺候他的就都是公公了,要再吃猪公公,他感觉他都要不能行了。
但这会儿呢,苏谕后悔了。
妈的,好想要回去吃他一猪圈的猪肉去!太他妈香了!为什么就能这么好吃呢?真是奇了怪了,她姐是不是会什么做饭的巫术啊?
人一吃饱了之后就爱犯困,这会儿苏颖给脏盘碗子就着锅里刚才烧的热水洗干净了之后,连擦干都懒得擦了,直接回炕上倒头儿就睡。
别说苏颖了,就连刘兰香都迷迷糊糊的了,没忍住嘴里打了个饱嗝儿,还都是猪肉味儿的。
没多久,炕上的一家五口儿里,就有四个都发出了小猪崽似的呼噜呼噜声儿。
第二天一大早,全家人是显而易见的都起晚了。
刘兰香醒来的时候,是让隔壁孙大妈在院子外头拍大门给拍醒的。
刘兰香赶紧披上衣裳开门去,就见孙大妈脸上全是热情爽朗的笑:“兰香大妹子,借你家两根儿葱使使,我家的葱刚好吃完啦!”
几根儿葱而已,根本就用不上去自留地里薅,自家屋后头的墙根儿处就栽着呢。
刘兰香连想都没想就说:“好,孙大嫂你等一下啊,我这就去给你薅。”
孙大妈点头道:“哎,我就搁这儿等着你。”
刘兰香一边儿系棉袄上的扣子一边儿往后院走,苏颖从窗户缝儿处,瞅见她妈离开以后,立马就从屋里头出来了。
苏颖往她家门口一站,把院子里的景象都给档上了,哦,当然了,身高不够,只能挡上一半儿。
苏颖笑嘻嘻的道:“孙大妈,你家还有姜块儿不?我家昨天做汤刚好都使没了,你家姜向来长得好,咱这儿十里八村儿都没有你家这么会种姜的,你能借我家两块儿不?”
孙大妈这个人爱占小便宜惯了,今天说是跟刘兰香借葱,但这要是借了就是有去无回了,其实就是白给,还不能要回来,你要是主动去要,就成了斤斤计较不团结邻里,要是脸皮厚的也就无所谓了,大不了就大吵一架呗,但刘兰香又是那种要脸的人,根本就张不开这个口,到头来,就变成孙大妈经常性的来占苏颖家的便宜了。
其实从根儿上来说,孙大妈还真是不觉得自己这是在占便宜的,她觉得大家都是好邻居,你不能连根儿葱蒜连一勺子盐都跟我计较吧,那你这人也忒没法儿处了。
可这人吧,又很奇怪,但凡这事儿要是倒过来了,换到了孙大妈自己身上,孙大妈还就不乐意了,她觉得,你不能平白拿我家的东西是吧,那你过分了啊,我家多困难呐。
所以当孙大妈听到苏颖要跟她家借姜的时候,孙大妈那是下意识的就开始皱眉头。
不过吧,孙大妈这人又好面子,苏颖后头接上了两句马屁吹她,孙大妈还真就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孙大妈老豪迈了:“成,你等着啊,我这就回家给你拿去!”
苏颖笑眯眯:“谢谢孙大妈!孙大妈你人真好!”
孙大妈大手一挥:“那可不!”
完后颠颠儿小跑着回家拿姜块儿去了。
等刘兰香拿着葱过来,一瞅人没了,就问苏颖:“你孙大妈呢?”
苏颖说:“孙大妈说她家姜长得特别好,要给咱家尝尝,妈你把葱给我吧,待会儿我给孙大妈。”
刘兰香想了想,觉得有些怪怪的,不过倒是也成吧,她把葱递了过去:“那你好好谢谢你孙大妈啊,你孙大妈人还是不错的,平常有个啥的都是挺热心的。”
苏颖点头:“好的妈妈!”
之后刘兰香回身儿,直接进厨房烧热水去了,现在天冷了,不使热水洗漱受不住。
苏颖瞅着她妈走了,又接着把小身板儿往大门口一挡。
哼,虽然大家是一起吃过瓜的同盟关系,但只要她苏老太太在一天,那就谁也不能占她家的便宜!
就连一根儿葱叶子,那也是不能平白从她家门槛儿里出去的!
第18章
没多大会儿孙大妈就又回来了,吃瓜小分队的正副俩队长相互间交接完毕,苏颖又屁屁的拍了孙大妈两句,俩老大妈的邻里晨间social正式完成,两方人马对结果都是相当的满意。
你还别说,苏颖刚才还真不是瞎吹捧孙大妈,人家里种出来的姜块儿,它就是又粗又壮,瞅着就老辣了,够劲儿。
孙大妈走了之后,苏颖就直接去了厨房,给孙大妈刚拿过来的姜块儿放到了厨房的灶台子上。
这会儿刘兰香正跟大铁锅里烧热水呢,旁边儿的搪瓷盆子里,准备做菜粥的玉米面儿还没来得及加水。
苏颖突然一拍大脑袋:“妈,妈,先别做粥了,我想起来了,我昨儿晚上搁到灶台子里的白薯还没吃呢!”
哎呀这事儿给闹的,昨天好东西太多,竟然给烤白薯这个重量级的菜品搞忘记了!
苏颖拿柴火堆里头的干树枝子,把灶台子灰烬里的几个白薯全都扒拉了出来,细长细长的白薯,表皮早都由原本的深紫色进化成了焦糊的黑褐色,不用掰开就知道,里头的肉肯定是粉糯粉糯的干香!
苏颖抬眼瞅她妈刘兰香:“嘿嘿,幸亏我机灵,昨天没给搁到明火里头,而是直接埋到灰渣子里头了,不然这白薯就得烧没了!”
刘兰香伸手点了点苏颖的额头:“你呀你,干事儿老这么咋咋呼呼的,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苏颖心说,不是随了您就是随了我爸呗,那还能有谁,反正我这性子您得占二分之一责任。
烘了一宿的烤白薯,叫苏颖拿棍子给扒拉到院子里头晾了半天,再拿手摸的时候,都还是烫得不得了。
苏颖一瞅不行,就这么着搁到瓷盘子里,冷热一碰撞,那凉瓷盘子保准得给烫炸了,她干脆先让白薯跟院子里晾会儿,自己则窜进屋里霍霍仨弟弟去了。
你说这人生都有什么乐趣呢,那当然是吃饭睡觉霍霍弟弟们了。
苏茂苏诚苏谕仨娃从炕头儿到炕中间一溜儿排开,仨只小猪崽齐齐的呼噜噜,睡得老香了。
苏颖心里头这个美呦,终于又可以玩儿这一手儿了嘿嘿嘿!
她先给屋里的门窗都打开,让冷空气和阳光能透进来,完后拎着仨人脖颈子处的被子角儿,心里倒数完一、二、三,立刻同一时间全给拽走。
苏颖:“起床喽!”
啊哈哈哈哈哈哈!看仨人哆里哆嗦的翻滚着挤到一起,这简直是太有意思啦!
刚才换姜块儿时候就醒了的苏谕:“…”
闭眼装睡半天就等来了这一出儿…
幼稚幼稚幼稚幼稚幼稚!
苏颖叉腰凶巴巴:“赶紧起床,起来晚了的人没有早饭吃!”
这个威胁太可怕了,没有小崽子能不颤抖,刚才还赖唧唧的仨人转眼就都乖乖起来穿衣裳叠被子,完后去院子里刷牙洗脸了。
苏颖拿窗台儿上的笤帚疙瘩把炕上扫了一遍,抻平了床单褥子之后又去了院子里捡了白薯进屋,再到厨房里一看,她妈煮的萝卜片汤也正好出锅了。
刘兰香想着光吃白薯噎得慌,好歹给配个汤好往下顺,再说了萝卜汤通气的,昨天一家人都没少吃猪油,省得到时候油水都憋肚子里拉不出那啥来。
苏颖趁机说:“妈,咱家现在也不那么缺钱了,要不鸡蛋往后就不卖了,每人早上吃半个,营养上去了,冬天也不爱得病。”
这两天刘兰香可没少听苏颖撺掇,又是吃肥肉又是吃糖块儿又是吃白面大馒头的,就算是现在家里已经有一千多块钱的巨款了,但过两天还得去县城采买粮食,到时候还得花费出去一大笔钱,完了还要买棉花买布料做棉袄的,哎呦不行了,刘兰香的心口子又开始疼的直抽抽儿了。
苏颖瞅她妈捂着胸的那个纠结的小模样,就知道她妈这是心里头不乐意,但又不好拒绝孩子要吃的。
苏颖苏大忽悠开始叭叭叭:“妈,我想了,等开春儿咱家也抱一头小猪崽儿吧,买一头小猪崽儿要十块钱,但养到年底就能卖六七十呢,也吃不了咱家啥,脱玉米粒儿剩下的玉米糊糊,还有后山的猪草,那都是能吃的饱的,等我跟弟弟们下学回家,路上每人打一背篓儿的猪草就够用了,完后到时候猪粪还能跟生产队卖工分儿,这些都是进项,多划算啊。”
这时候各家是可以自己养猪的,但养完猪没资格自己杀了吃肉,只能卖给公社。不光是各家自己不能杀猪,就是大队要杀猪集体吃,那都是得往上打报告的,上头给批准了,纸条子上盖了红戳子,那大队过年过节的才能杀了猪给社员们分肉。计划经济嘛,不这样儿规定,那城里户口的工人就吃不上肉了。
不过这个时候的猪是不可能喂粮食的,人都吃不饱粮食,怎么可能给猪喂粮食呢,猪就吃草,吃刷锅刷碗剩下的水,自留地里头烂了坏了的菜叶子,反正一年到头,能涨一百来斤就算是不错的了。完后猪肉在公社差不多是7毛钱一斤,刚好一头猪刨除下水啥的能卖六七十块钱。
就因为这,苏颖昨天才没瞒着她妈去黑市的事儿,根本就瞒不住,农村各家或者大队喂养出来的猪,它根本就长不出那么厚厚的一板子肥油来。黑市卖的猪肉,估计是有人搁山里或者哪儿偷偷使粮食喂大的,吃粮食的猪上膘儿快,卖了之后来钱就快,才有利可图。
但苏颖家前两年一直都没养猪,主要是孩子们都小,苏爷爷苏奶奶又早就去世了,没人给带孩子。
可现在,眼瞅着最小的苏谕也快4岁了,不用像原先那样儿时刻的离不开人了,这养猪就成为了可能。
苏颖知道,她妈不敢花钱就是怕以后没有进项,到时候有什么需要应急的,家里什么都拿不出来,但她也没法儿跟她妈说,现在这一千块钱看着是笔巨款,但要是搁到后来,连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
苏颖开始给她妈刘兰香算账:“妈,您想,这上公社卖鸡蛋是一个6分钱,咱家5个人,按照每天每人吃半个,每天一共吃仨鸡蛋算,一年就是一千来颗鸡蛋,这一千来颗鸡蛋刚好是六七十块钱,咱家养一头猪赚的钱正好能把这鸡蛋钱给弥补回来。要是猪长得壮实点儿,拉的大粪多一点儿,那咱就还有盈余呢。而且等过两年咱家有经验了,弟弟们也大点儿了,就能打更多的猪草,咱可以养两头猪,到时候每年还能赚回来六七十呢,您完全不用担心咱家坐吃山空啊!”
苏颖这小嘴儿是一顿叭叭叭,给刘兰香叭叭得脑瓜仁子疼。
但这牵扯到了钱和粮食的事儿,刘兰香是不可能让苏颖给模糊过去的,她跟心里头算了算,然后说道:“你这上过小学那就是不一样啊,小脑袋瓜子赚的挺快,差点儿给妈绕进去了,首先咱家就俩老母鸡,每天能下两个蛋,咱们咋吃每天三颗蛋?再有每天每人半颗蛋,一天就是两个半,怎么成三颗了?”
刘兰香没上过学,但是识字,是原先苏颖的姥爷教的,刘兰香祖上也算是言情书网,不过早都死绝了。
苏颖叹气,唉,我这脑瓜子好使,绝对是随了您了,要随了我爸那完蛋了,一准儿叫我大伯给坑死。
苏颖继续忽悠她妈:“妈您不能这么算啊,您是大人,肯定得吃一整个鸡蛋的啊,反正您不吃我就扔,您看我敢不敢吧,再有您想啊,咱家虽然吃鸡蛋费了钱了,但还省下医药费了呢?要是营养不够,万一我弟弟他们将来长不高成小矮子,或者得什么佝偻背长短脚一类的,那娶媳妇儿都难,反正我是大姑娘那肯定是不愁嫁的,但倒时候我弟他们都成老光棍儿了可咋办?”
其实苏颖这也不完全算是忽悠她妈吧,这个年代喝不上奶又吃不上肉的,要是再连每天半个鸡蛋都保证不了,那是真有可能缺个钙铁锌一类的啊,太正常了好不。
刘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