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身后,手勾住她的脖颈,像是套了一个圈儿,压低声音在她的耳边慢悠悠的道,“这么说,你就是答应嫁给我了。”
新娘的大婚喜服,是江璟琛手把手给她换上的,为她擦胭脂,梳头发。贴着她的脸,照铜镜,“玲珑,这次你尽管好好的梳妆打扮,我们有的是时间,你不用担心会晚了时辰。”
先前,这些话……是与罗徽成婚当日,她对采莲提起过的。她还在抱怨时间不够得快些启程,不然就耽误了良辰吉时,还历历在目。
那是初秋,山上到处都盛开着金桂。
他低眉顺眼,喊她少奶奶。
没成想,那个时候,江璟琛就在门口偷听她们的话了么?
她终究是确信,自己是遇到了一个疯子!
“嫁给了我。”男人亲吻她的耳垂,“就不许再嫁给别人!”
被摁着头。
成亲,拜堂。
良辰虽好,却早已经不是吉祥时,女人像一只身上牵着无形线的傀儡,抿着唇。
“我说的别人,你知道是谁么?”
褚玲珑始终保持着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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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明,正如黄历书上所写的,今日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皇家规矩诸多,便是皇子纳妾也是一时的风光无限。鎏金香炉烟火袅袅,在那穿堂风的吹拂之下,笼罩成仙境一般。
红色的地毯一路铺出去,遮住了地上原先的污秽,至少在今日是看不出来脏的。江璟琛从外头一路走到堂前,每走一步均是难忍。墨子抱着贺礼闷声不响的跟在身后,总是觉得奇怪,为何会来二皇子府。
“这门婚事来的不容易,没看到二皇子的正妃都不曾出现?那是因为,正妃容不下这门婚事!”
“我还听说二皇子驳了国公府的脸面,这回进门的姑娘,那还是个贵妾!今后进门,早日生下麟儿就算是在府里彻底站稳脚跟!”
“咸安宫已经被废了十八年,东宫之位空悬多年,陛下对这位二皇子的好,那可是肉眼看得到的。那日后,没准还能混个后宫娘娘,也未可知啊!”
隔着祝贺二皇子纳妾的宾客,便有人瞧见了江璟琛到了,幕僚拱着手,“江大人!您可真是稀客!”
江阁老从外头寻回来的嫡长孙,名璟琛,字居正,官拜天津卫总督。不过大家也知道,这位今后的前程是不一般,更值得一提,江大奶奶放出话说来,江家这望门府邸要寻的孙媳妇不在乎家贫出身!
门是对外开着的,也不知道哪家姑娘有如此好福气。
江璟琛却没有抬头,目光是暗的。
幕僚哪里应酬的了这位,忙喊了李渊过去,“殿下,江大人到了。”
“他这样的人也会来?你们给的帖子?”得了一个不是的回答,更加引人沉思。李渊着实是没有想到的,走过去,寒暄道,“居正,你是过来喝喜酒的?”
“殿下,今日成亲?”
“是啊!你不是也看到这阵仗了,准确些,是纳妾。”
“先前不曾听闻殿下有这些心思,为何忽然改了主意?”
李渊却是无奈笑笑,“说起来,这也不是我的主意,托阁老的指点,父皇不喜豪门家的贵女做儿媳妇。”
“这么说,今日这位新娘子家境出身贫寒了?”
“寻常人家女儿出身。”
闻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祖父的手笔,这是要将这事让他做个了结?江璟琛并未回答他的疑问,在众人阻拦下,一把拉过李渊的大红喜服,“你不能娶她!她是我的妻。”
“不是……”李渊被吓得退后两步,“居正,你和这位姑娘有什么关系?”
江璟琛黯然笑了笑,“你叫她出来。”
“江大人!当这么多人的面儿,怕是不太妥当吧?”
男人扫他一眼,“褚玲珑,你给我出来!”
“居正……我今日娶的不是褚姑娘。”
江璟琛面上闪过一丝寒气,不带一丝收敛,“殿下所筹谋之事,耳根子软没有主见已经是犯了大忌讳!”
“但阁老他曾允诺……居正,我现在当如何啊!”
他没有理会李渊,甩开衣袖,继续朝着屋内喊道,“褚玲珑!你给我出来!”
“江璟琛,你不必借势在此处发疯。”
女人从门中漫步走出,周围之人赶紧退散到两边。
“这不是定府大街茶馆的女商客,她和江大人是个什么关系?”
“好像听二皇子说什么江阁老……这事,莫非从始至终都是江阁老的主意!”
婚礼的氛围,可真是让人难以琢磨。
几日前,江阁老寻到褚玲珑说可以帮她离开江璟琛,只要她在其中做一颗棋子,她不带犹豫,点头答应。
二皇子怎么会纳一个寡妇为妾?便是仔细想想,这事里头就有蹊跷。可江璟琛再深谋远虑之人,也抵不过被捏住软肋,方寸大乱……褚玲珑却也借着这个机会看清楚了,“我们之间哪里是夫妻了?不过是强取豪夺罢了!”
袖子下是一把开过刃的匕首,撕裂肌肤的痛哪里敌得过她的无情。
“我们成过亲,拜过天地。”
“那也可和离!”二皇子大婚之日,褚玲珑站在那门前,甩一封休夫书在他脸上,冷声道,“褚玲珑与江璟琛,恩断义绝!”
“呵。”
她不懂,“你笑什么?”
江璟琛弯腰捡起那封休书,指尖竟是染着血,他荒凉的一笑,“你我之间,已经忌惮到如此地步。祖父也曾允诺你放你出京城?还有些什么,临哥儿也由着你带走?玲珑,你都不肯对我说一句实话。”
“没有。”
“什么?”
“我这些日子想明白了,临哥儿有他自己要走的路,我替他做不了主。”
江璟琛沉默良久,一滴泪掉落脸颊,“你不要我,也不要临哥儿,可是因为在害怕,会心软的想留下来?”
她似乎是要辩解。
于是,真的这么做了。
“我们之间本就不合适。”褚玲珑说出了一直以来的心里话,连脖颈都发了红,“你不相信,我也不会相信,我们只有两人,却堪比后宫般勾心斗角。江璟琛,你不累么?”
“即便是心累,那也是我毕生所求!”江璟琛捏住她的手腕骨,往前一带,过往种种画面如走马灯般在眼前而过,“是你对我先笑的!夫君二字也是你褚玲珑先开口喊的!难道,这一切,只有我一个人沉沦其中?不可自拔?”
他所拥有的,片刻欢愉,皆是她所赏赐。
“江璟琛,那你就当我翻脸不认人。”褚玲珑低声道,“因为,你所做所为,让我觉得恶心透了。”
那他还能怎么做?江璟琛,“你在说违心之话。”
她冷酷至极,轻蔑的说,“你怎么就不相信我讨厌你呢?你看我们虽然十指相扣,这些薄汗,也让我觉得恶心!”
他不准她在出声。
“夫人,你如此恨我入骨,我便剔骨还你。”
褚玲珑手心温热,人群里的喧闹声霎时间都安静了。他的面色苍白,嘴角流出一道艳红色的血渍,忽然的,不知是哪位女宾客叫了一声,“杀人啦!”
炮仗炸了一声响。
风声鹤唳,一片艳红色的炮竹花纸落在男人的肩上,转瞬之间,又被风吹卷而起,落入红毯之中,踩成碎泥。青莲色的直裰沾起了一片红,江璟琛握着她的手,往前一送,血染成更大的红花。
“江璟琛!你是不是疯了!”
褚玲珑望着那处伤口,语无伦次。
“夫人说我是个疯子,那我就是个疯子罢。”
“来人!快救人啊!”
“夫人别怕。”
出乎意料,大喜事成了血光之灾。
二皇子李渊想要插手,却顿住了,站在二人身后。
一道如鹰的眼神肃杀之际,俯身折腰,却张开双臂虚虚实实的抱着那女人。
他的女人。
“你莫要说话了。”褚玲珑看着江璟琛握的发白的指骨,她曾无数次挥刀,斩断鱼头,可在这么一把小小的刀尖之下,方寸大乱。
她的性格,当真是莽撞而不自知?
不对!
所学之事,所通道理,唯有对他却是个例外!
褚玲珑惊恐的看向来人,他名节不要了,命也不想要了,他要他们在一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退路。
头顶乌云散去,逐渐天光。
男人冷不丁的喊了一声,“夫人,不要紧,只是死了而已。”
“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何会这么做。”褚玲珑自小在这混乱世道,摸爬滚打,却也不曾像江璟琛这般蠢,他这是先伤己,后伤人!她连喊都喊不出来,牙齿之间打着颤,把他这条命,放到她的掌心里,由她选择。
“值得么?”
什么是值得?什么又是不值得?江璟琛握着她的手,望着晕染水汽的眼睛,他只道,“褚玲珑,你要做寡妇了,这次是真的。”
第七十二章
京城之地大大小小的官员多如牛毛。
但江家不同, 门口的石狮子庄严肃穆,江阁老当朝首辅,能直言上书不怕掉脑袋的好官儿!江家, 这门坎儿便是极为的清贵
褚玲珑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她握着江璟琛冰冷的手, 坐在房中。
手掌心里的血渍, 已经干透。
这男人如此平静的躺在跟前,她还有一些不大习惯, 此处的屋子是江书的房间,并不是江璟琛的。正如, 他和自己说过的那样, 在江家没有一个枕头,一床被褥,他所拥有的不过是她赏赐的片刻欢愉。
外头的人闹得凶。
“我不知道, 什么法律规矩, 这是我家的家事!还闹不到公堂上去!”
“江大奶奶,何必护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
“褚玲珑, 是我儿认的结发妻子!我孙子的母亲, 她便是江家人!什么叫没命没分?”
哦豁……豪门秘辛, 就是这般刺激!那可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都这样了还能维护着?官员拱着手, 道,“还请江大奶奶高抬贵手,别和我们为难了。”
“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是家门不幸!”江大爷硬生生的说, “闹成这样,把二皇子好好的婚事给搅黄了, 还让全京城看我们江府的笑话。”
江大奶奶冲上去,指着江大爷的面儿,骂,“我看你才是最大的笑话!”
言语,便是天雷勾地火。
江大爷侧面,避开她的目光,“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公爹看不惯这个渔家女下了个套,请君入瓮。幸亏我的好大儿是个硬骨头,不恋慕这权势富贵,只求一心有情人,他今日挥刀哪里杀的是他自己?便是与这江家的血脉亲情。外头真以为江家如何望门大户,却不想当初是我山西一族倾囊相助,才有了你们江家今日威望。你们江家若是不认璟琛,那我便与你和离!带着一家老小,所有家当回山西去!”
“别骂了,别骂了。”江大爷羞愧的没脸看,“我不管还不成。”
“真是公爹生的好大儿!永远这幅德行。”江大奶奶却扬声,对那瞪得铜铃大眼珠子的官员道,“大人别怕,这是我江家家事,不会要你脑袋。”
“府上娶的好媳妇,望门,贵妻。”
官员惭愧不如,又拱手,草草退场。
“你现在要是想可以离开,可以走了。”
江大奶奶忽然出现在褚玲珑身后,“一码归一码,我这个人向来是拎得清。璟琛与你之间的事,是儿女情长,只有谁付出的多些,没有谁对谁错可言。他今日刺的这刀也是他自己该受的,和你没什么关系。”
她缓缓抬起眼,“夫人女中豪杰,另玲珑佩服。”
“我?”江大奶奶忍不住笑,回忆道,“想当年,我也是家中最娇惯的女儿,何曾想过有一日会为了夫家做这些腌臜事情。江大爷又是个食古不化的呆子,读书读傻的天底下第一号大孝子。你比我命好,璟琛用他这条命和公爹斗法,唯一索要的不过是留下你的命。”
“夫人,这么说让我愈发的抬不起头来。”
“有什么抬不起头的?”江大奶奶反问她,“我让你走,你却甘愿留在此处,可是因为舍不得江璟琛?”
身如渔民为生的下层人,褚玲珑,“我从未想过这些问题,舍不得,什么是舍不得?”
“这个人,活在世间好几十年,总有些问题想不开的。”江大奶奶打了个比方,“外头的人说你最喜欢银子,假设你面前是有一百俩银子,放在跟前,不去拿,而去牵江璟琛的手?”
亦或是,一千两……一万两,无数的白花花的银子在眼前。
她会选什么?
褚玲珑愣了愣,想起她昨天问江璟琛他要什么,这男人想都没想说只要她,渴求她,光影在眼前闪过,他的诸多算计,也成了缠缠绕绕的红线,红线大抵是情丝缠绕住她的心口。
她过好半天,才开了口,“这些年,我告诉自己只求金银富贵,情意是最不切实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