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哪里招惹她了?
“你怎么了?”墨朔还是慢下脚步,凑到她身侧,“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邬云双手足无措,心想朔哥哥不愧是大将军,她还未出手就感受到了杀气,她立刻收敛起自己凶悍的眼神,随便扯了个话题。
“肉肉是谁?”邬云双嘟起嘴,喃喃道:“……是你的相好吗?”
原来是在吃飞醋,墨朔松了口气。
“是又又,不是肉肉。”他一字一顿地纠正着。
说来也奇怪,这个称呼是那时他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现在想起来,忽然觉得“又又”这个昵称真的极适合她。
又又——
念出口时,唇角微微凸起,嘴里像含着一块方糖,气息轻吐,发出圆润的音节。
多像唤一只淘气、又迷人的猫咪。
也许是顺利离开了秀宫,墨朔的心情极佳,于是忍不住捉弄她,“又又当然是我的相好——”
他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呆住,然后低下头,凑得极近,轻声说:“毕竟她是我的未婚妻。”
“又又是我?”邬云双睁圆了眼睛,“怎么会?”
傻乎乎的模样取悦了墨朔,他笑道:“当然是你了,你叫邬云双,双可不就是又……”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先意识到不对,双的繁体是雙,可不长两个“又”那样。
果然邬云双歪着头,一脸迷茫地看着他,“‘雙’和‘又’有什么关系吗?”
“咳咳。”墨朔清了清嗓子,故作老学究的高傲样,“让你不好好读书,肚子里真是一点墨水都没有,我们读书人现在流行把‘雙’写作两个‘又’相连,懂吗?”
“哦。”少女皱着眉,依旧一脸狐疑地望着他。
明明他和自己半斤八两,都不是读书的料,摆什么架子呀。
墨朔还想再说两句争回面子,可惜天公不给他这个机会。
轰隆隆一声雷鸣,滂沱大雨倾泻而至,秋雨说来就来。
两人连忙四处躲雨,还好借着闪电,看到不远处有一处废弃的破庙,立刻钻了进去。
破庙的纸窗已经形同虚设,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声音像是鬼哭一般。
地上全是杂草,屋角和佛龛结满了蜘蛛网,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扫过了。
“后宫中怎么会有破庙?”邬云双一边抖落着身上的雨滴,一边好奇地张望,“宫中不应该都是金碧辉煌的吗?这个庙感觉比镇子东头的土地神庙还要破。”
“是吗?”墨朔撩起挡在面前的蜘蛛网,缓缓走向庙内。
忽然听到身后的邬云双大叫着,“有鬼啊!”
墨朔连忙回头,借着纸窗漏进的些许暗淡月光,他看到地上有一个细细长长的影子慢慢延伸,越拖越长。
那影子没有头颅,缓缓摸到邬云双脚下,直到阴影将她吞没。
难道还有机器人?或是别的什么怪物?
雷鸣轰轰,划破长空的闪电一瞬间将破庙照亮。
墨朔回头看,原来那影子的主人不过是供奉在正中央的巨大佛像。
佛像双手合十,身披红色袈裟,踩在石制的莲花宝座上,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脑袋不在脖子上,而是端正地摆放在莲花宝座前,双眼被掏空,里边插满了小雏菊。
“没什么可怕的。”墨朔解释道,“不过是佛像而已。”
在他看来秀宫的怪物不过是没有生命的机器人,严格遵守着指令,有规律可循,所以墨朔一直不觉得可怕。
现在想来,之前发生的一切,对邬云双来说,可能还是过于恐怖了。
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换算到现代,连残酷的高三都没体验过。
墨朔猛然又想起自己的时间紧迫,当务之急就是将拖油瓶尽快甩掉。
“佛像也好恐怖。”邬云双坐在草垛上,缩在墙角,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袱,“朔哥哥,你能不能坐在我旁边,我好害怕。”
“别想了,你想的越多越怕。”墨朔坐在她半米远,从怀里摸出地图,借着月光查看他们目前所在的方位。
“什么都不想?那我去睡觉好了。”邬云双打了个呵欠,不动声色地朝墨朔身旁挪了挪,还顺便瞄了眼地图,“朔哥哥,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哦,我真的很害怕。”
“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快睡吧。”墨朔谨慎地收起地图,也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
从下午开始他们就被机器人追着各处逃,不但身体劳累,精神也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
现在终于松懈下来,哗哗的雨声成了最好的助眠音,没过多久邬云双就在地上蜷成一团,沉入了梦乡。
墨朔靠着柱子,身上盖着杂草,头低垂着,也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过了许久,雨声渐渐弱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庙中清浅的呼吸声。
一只小小的蜘蛛从头顶的房梁垂下蛛丝,缓缓滑下来,眼看就要爬到少年的鼻上。
墨朔猛地睁开眼睛。
他拍掉悬在眼前的小蜘蛛,悄无声息地扶着柱子站起身,收拾好行装。
此时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推开门扉时,墨朔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了沉睡的少女。
邬云双还在梦乡中,嘴角挂着甜蜜的笑。
对不起了,他决定偷偷离开。
左脚已经踏出了破庙,邬云双只余下一个蜷缩的小小背影。
墨朔不由得想起,那个踩在矮凳上,为他熬汤,像个小巫婆一样的少女。
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他走回破庙,将自己唯一的武器——佩刀留给她。
不知这座诡异的后宫将来还会出现多少恐怖的怪物,之后他们分道扬镳,愿佛祖保佑她能顺利返回故乡。
虽然墨朔不信神佛,不过他依旧虔诚地祈愿。
淋漓的雨没有挡住远去的少年。
邬云双是半夜冷醒的,她将周围的草垛都拥在怀里,结果杂草冲到了鼻尖,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梦就醒了。
她又梦到四年前,墨朔从军前与自己告别的场景。
“小浮元!”他骑在骏马上,从桃花林间穿过,挥手与她告别,“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明明梦里是开满繁花的春日,醒来后却是寒风瑟瑟的秋夜,多少有些伤感。
“朔哥哥?”她轻声唤着。
可是举目四望,哪里还有自己未婚夫的身影。
屋外的雨已经停了,牛蛙和虫鸣声此起彼伏。
邬云双拿起身侧未婚夫的佩刀,不禁感到疑惑重重。
他到底去哪里了?
莫不是他发现自己想要刺杀他,所以故意避开?
邬云双懊恼极了,都怪自己贪睡,明明是要接近他,趁他睡着了下手的,结果自己先睡了过去。
远处传来阵阵仙乐,她抱着刀,缓缓走出破庙。
也许因为下过雨,庙外现在被浓重的雾气笼罩,看不清远处的景象。
只能勉强看到有一连串淡淡的红光浮在半空,将雾气都染成了红色,邬云双好奇地跟了过去,躲在低矮的花丛中。
原来是有人举行成亲的仪式,一长串的队伍吹着乐曲,举着鲜红的灯笼,在浓雾下的夜色中缓慢前进。
不对,缓慢后退。
他们是倒着往后走的,看起来非常诡异。
第16章 距离宫门2177步
邬云双记得娘亲曾告诉她,成亲需要八方神明的祝贺,因此婚礼一定要选在吉时举行,通常也就是戊时。
不过从小到大她见到镇子上的大大小小婚礼,并不都选在这个时刻。
吉时因人而异,还需要结合新娘的生辰八字、新郎所在的行当规定等。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没人会在深更半夜的子时成亲。
子时与午时相对,是一天当中阴气最重的时段,话本上大部分故事的鬼怪都是在子时出来祸害人间的。
到底是什么人会在夜半时分举行婚礼?
恐怕是那些冤死在后宫中的女鬼。
她们被迫成为秀女,再也不能嫁人,死后就化为厉鬼,于夜半时分徘徊在后宫中,周而复始地举行孤独的婚礼,完成生前的愿望。
想到这里,邬云双开始浑身冒冷汗,后悔自己不该好奇心这么重。
可惜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那仪仗队伍已经行至花丛的不远处,若是她现在起身,肯定会被他们发现的。
只能屏住呼吸,等他们走过去。
她低下头,透过枝叶的缝隙观察行进的队伍。
也许是因为倒着走,仪仗队伍走得极其慢,必须要等到一只脚深深陷在污泥中踩得扎扎实实,才会抬起另外一只脚。
侍从的鞋面是上好的丝绸,上面绣着类似水纹一般齐整的纹理,复杂精致,一看就是上等绣工制成,价格不菲。
可惜现在都沾上了污泥,好浪费啊,邬云双不禁感叹着。
她的注意力全在布满泥泞的精致鞋面上,很快便发现这些侍从鞋子的方向并一致,有的朝前,有的朝后,甚至还有朝两边偏移的。
好似大家都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这队伍岂不是要撞在一起了?
邬云双好奇地微微抬头看,却发现侍从的身体居然都是朝后的,只是他们天生异类,脚掌长相颇为随意,三百六十度怎么长的都有。
所以他们才走得如此艰辛,后退的速度如此之慢。
因为抬起头,邬云双得以看到侍从的全貌,这才发现他们不止脚长得随意,准确的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按照正常人的模样去生长的。
有胸上长出一双手的,吃力地举着旗子,旗杆贴在鼻子上,鼻子都给蹭错位了,为了保证旗杆笔直侍从也只能尽量往后缩脖子。
有胳膊都长在同一侧的,两只右手抬箱子倒是方便,只是身体的平衡感被打破,长着手的那侧被压弯了身子,长此以来整个人已经扭曲,变成了左高右低。
还有的人背上长着一双手臂,像是秃掉的翅膀。
他吃力地托起新娘的花轿,或者说背着更准确一些。
因为他躬下腰,所以要比其他三个轿夫矮一大截,导致花轿不够平稳,随着队伍的行进,颠簸不断。
轿帘也跟着上下晃动,将轿中的场景忽隐忽现地露出来。
此时正是夜半时分,雨后的云层还未完全散去,月亮躲在云后,吝啬地洒下稀稀落落的光芒。
一条修长笔直的腿勾着轿帘,缓缓从轿中伸出。
那条腿未着存缕,在月光下洁白如玉,指尖涂着鲜红的蔻丹。
即便同为女子,邬云双依旧看得面红耳赤,她立刻别开视线,这宫中也太荒淫无度了。
就在她侧头避开的那一瞬,夜风将轿帘吹起,余光瞄到那条腿被一只手紧紧拽着收了回去。
那场景并不香艳,反而有几分骇人。
因为那条腿并不长在人身上,就孤零零,单独的一条,应该是被切割下来的。
腿根处的疤痕还有暗红的印记,被那只手死死捏着不放。
邬云双只是瞄到一眼,回过头细看时,那轿帘已经落了下去。
刚才的一切都像是她的幻觉。
不过可以确信的是,这场于夜半时分举行的婚礼,绝非常人所为,恐怕非鬼即怪。
那花轿中就藏着个爱吃女人的残忍恶鬼。
若是被恶鬼发现,说不定她的腿也要出现在轿子里了。
得尽快离开。
邬云双压低身体,小心地从花丛的间隙中钻回去。
她十分小心,尽量避免花枝颤动,还时不时回头观望,避免被发现。
好在那些侍从都蠢蠢笨笨的,每走两步,还要在原地晃一晃找下平衡感,看着脑子就不灵光。
应该不会暴露身份了,她这样想着,还没回过头就用手轻轻拨开前面的花枝。
咦,这枝叶怎么这般粗壮?根本拨不动。
她感到头顶有灼热的气息喷来。
回过头,先看到一双马蹄不耐地来回跺着,原来刚才碰到的是马蹄。
仰头看去,一匹马缓缓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马身上虽然装饰着金丝律带,但是大部分的肢体是暴露在外的。
这匹马像是布做的娃娃,关节处都有缝合的迹象,针脚粗糙,线头还露在外面,在月光下被风吹起,像是银丝。
马鬃也散发着银光,盖在几乎只余下骨头和腐肉的头颅上。
与侍从不同,马儿的朝向与队伍前进的方向一致,因此它一眼就发现了躲在花丛中的邬云双。
此刻马儿正不悦地摇晃着脑袋,吐着鼻息,在寒夜中形成白色的雾气,似乎下一秒就会喷出火焰来。
而马背上倒坐着个人,被马头挡住了,隐隐约约看到红色的喜服。
完了完了。
邬云双现在可以确信,她是撞上鬼婚了。
前面轿子里的是鬼新娘,现在这马上应该就是鬼新郎了。
虽然觉得恐怖,但是邬云双的好奇心更重。
她还从未遇到过鬼,很好奇是不是和话本上的一样,长着青面獠牙。
就看一眼,一眼就好。
只见那马上的新郎被五花大绑的,罩着一件红色的喜服,非常勉强地被绳索紧紧缚在身上,像是被山大王抢了亲的美娇娘。
邬云双抬起头,刚好与新郎官四目相对。
“咦?”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那新郎官容貌俊秀,可不就是她消失的未婚夫吗?
原来他不是抛下自己,而是被鬼新娘抓去成亲。
墨朔与邬云双对上视线的那一秒,面上的愁容瞬间散去,他朝她挤眉弄眼,明示来救他。
邬云双却别开视线,将头缩回花丛中,假装没看到。
墨朔着急了,这个恋爱脑该不会是打算见死不救吧?
明明之前在进入控制室时,她还说过要保护自己,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猛然想起,对了,在秀宫时,那些机器人根本就不会攻击她,难怪她能游刃有余地说出要保护自己的话!
“又又!”他气得大叫起来,“快来救我!”
袅袅仙乐被墨朔这一吼给打断了,只有唢呐附和着发出一声低鸣,接着队伍停下,所有侍从都慢吞吞地回头看了过来。
邬云双再也无法埋在花丛中做鸵鸟,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站起身,就朝远处而逃。
“喂!你的亲亲夫君都要被妖怪抓走了!你就没想过来救我吗!”墨朔此时已经顾不得形象,他那便宜未婚妻已经快跑得没影了,他不得不吃力地扭着脖子转头冲她喊话。
他本以为她是个傻白甜的恋爱脑,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比谁都现实,看到他落难居然直接丢下他就开溜。
“你还说自己是读书人,你就没听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吗?”邬云双边跑边回头冲他喊着,“我就不打扰朔哥哥洞房花烛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