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牙齿咬着下唇,生怕自己溢出那令人羞耻的声音。被他那热烈气息再次包围,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意识开始断断续续。
许久之后,徐瑾瑜仿佛被雨打的芭蕉一般,蔫蔫地靠在他的肩头喘息。
樗里疾给她倒了一盏热茶,自己则喝那盏早已没有热气的冷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听说我的瑾瑜,这几日在军医营大放异彩,连早已宣称不再收徒的项老太医,今日都收你为徒了。”
徐瑾瑜扑哧一笑,“我那是投其所好,给项老太医下套绕晕了罢了,说要教他太极拳还有广播体操。”想着今早忽悠老太医那番言论,她还是有些心虚的,什么有门规,只能师徒传承,都是胡扯罢了。
在现代,二十四式太极拳的教学视频,相关资料在网上一搜便可找到,还有那个中学生第八套广播体操,就是国家全面推广的,更谈不上什么师门传承之类的。等过两天,她一定跟师傅解释清楚。
“对了,你知道项老太医为何不再收徒了吗?昨日我拜师,他就说不收女徒,女子不宜为医。为了让他当我师傅,我可是连哄带骗的。”
樗里疾虽然不常在宫中住,但是项老太医作为宫中老人,他还是了解一些的。
“项老太医有两儿一女,听说都是医士,其中儿子一个在太医署,一个在函谷关军营,那个小女年龄最小,在地方的医署。不过三年前,好像那个小女儿在医治疫病的百姓时,不幸染上疫病去了,后来项老太医就自请来军医营了。”
徐瑾瑜听罢立马直起身子,瞪大双眼,“你的意思是,我师父原来斥责我说女子不宜为医,可能跟这有关?”
她之前就觉得奇怪,师傅在大秦美名远扬,医术高超,为何单单在收徒一事上对女子有偏见,说女子体弱,原来这个原因么?
樗里疾揉着她的手指,温声道:“你师傅还是很在乎你的,他收你为徒也不是因为你那一点小把戏。”
项老太医在宫中这么多年,也不是虚长了那么多年岁,他可不是给个甜头就动摇,也非三言两语就能被人绕进去的人。
“原来是这样,那我更要好好跟他学习医术,不辜负他的一片苦心。”徐瑾瑜说道。
樗里疾话头一转,“对了,你说的那个广播体操,还有在帐中与你师傅商议的医塾,都是什么?”
徐瑾瑜站了一来,说道,“广播体操啊,就是锻炼身体的操,我先给你演示一下,演示完再给你讲讲那个我的大计划,就是与师傅讨论的办医塾、开医馆和药馆这些事。”
樗里疾也随她站了起来,笑着看向她,“好,这两日我就在军营,你与我慢慢分说。”
项老太医帐中,项温正坐在案前,手中拿着师傅刚才递给他的竹简,这份竹简正是项老太医给洛南写的书信。
“这都是瑾瑜师妹提出来的?”项温惊讶地问。
项老太医在帐内踱着步子,悠悠道:“那是自然,这么多鬼点子,你师傅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我师妹可真是个聪慧,也不知她怎么有这么多的鬼点子的。之前是提出修药册,现在又是建医塾,还提出医塾和医馆、药馆结合经营的做法,可真是史无前例。”项温看着那一条条计划,感叹道。
“也正是因为史无前例,所以会十分难做呐。”项老太医回到书案前坐下,拿出新的竹片。
项温眉毛微蹙,“师傅可是发愁建设医塾的费用?”书简上所列,有医塾的招生,平时的管理等,但是没有说建设医馆的费用。
项老太医提起笔,“不仅有建设费用,还有教学生的老师,都是问题,不过我跟你师妹已有初步计划。”
“什么计划?”项温觉得,钱这块儿不够的话,项家集全族之力也可以筹措,至于教学师傅,师傅还有师叔都可以胜任。
“你是不是觉得,这两项凭项家都可以解决?”项老太医不答反问。
项温疑惑地问:“可有不妥?”
项老太医摇摇头,放下笔,“这点,你还得跟你师妹学学,考虑问题要全面。有些事,是可为,但不能为。”
“徒儿谨听师傅教诲。”
“你说,我为何不选项家医塾,而是叫人民医塾?”
“这书简上写了,要博百家医学之长,人民医塾,培养人民医士,造福天下人民。”
“那如果医塾、医馆和药馆都是项家的人出资建的,老师也是项家的医士,那别家的医士还愿意来教学么?”
“你说,他们会认为我们项家是打着为了造福天下人民的幌子,实则为项家自己博名?”
“对,这是其中一点,如果这么做,除了会招来其他的医士的忌惮和他人的非议,还有一点也不得不防。”
“什么?”
“私心。是人都有私心,倘若是全由项家人出资、出人、出力来做这些事,即使我与你师叔,连同你师兄弟可以保证一心为公,但是项家的其他人呢?”
“那还有哪家能为了这事儿出钱,还没有私心的?”项温想不出医家还有哪家哪派能帮上忙。
项老太医捋了捋胡子,眼睛微眯,“大秦唯有一人,会不遗余力地支持此事还毫无私心,或者换句话说,在此事上他的私心也是公心。”
“私心也是公心。”项温呢喃道,然后眸光一亮,“你的意思是君上?”
项老太医点点头,手指轻点书案,“对,君上。在大秦,不仅是民间缺好医士,太医署、地方医署,乃至军营都是缺医士,就拿我们军医营的医士来说,每到战时就要全国征召医士,虽然在军医营时间可抵兵役徭役,战争结束医士可散去归家,但是召来的医士也远远不够。”
“若是君上来主持此事,由国库出资建设医塾,并派专人管理医塾的教学,监管医馆和药馆的经营,然后调配培养出来的医士,那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项温握拳,“那医塾中的老师自然也无需担心了,不说太医署的医士空闲时可以去讲课。由秦廷来建的医塾,定会有天下名医慕名而来争当老师的。”
“是啊,恐怕到时要担心的是学生太多,慕名而来的老师也太多啊,到时候还需筛选。”项老太医再次提笔开始写第二封信。
“我将此事先汇报给君上,若有必要,我回趟咸阳亲面君上跟他说明此事。”
项温看着眼前容光焕发的师傅,内心无比的熨帖,三年了,师傅终于再次振作起来了。
三年前,陇西一县爆发疫病,太医署派人去陇西送药材,控制疫病蔓延。那时师傅的一双儿女,也就是他的项桓师兄和娇娇师妹自荐,一起去了陇西。
医队的人出发时,娇娇师妹和他们笑着告别,说等回来要师傅给她过生辰,还说她的生辰礼要簪子,不要金簪、不要玉簪,就要爹爹亲手做的木簪。
那时师傅虽然笑骂师妹是个磨人精,但还是亲自给娇娇寻了根乌檀木。每次从太医院当值回去,师傅便点着油灯给她做木簪,从画样式,到刀削,至最后的打磨都亲力亲为。
一个月过去了,簪子做好了,然而师傅却再也没有机会为她簪上了。
第29章 百人做操
那日, 师傅听说派去陇西的医士们归来,拿着木簪小跑着去城门等着,就盼着早点给娇娇看他做的簪子, 然而找遍人群,都没看到那抹明媚的身影。
只看到儿子项桓怀中抱着一个陶罐,师兄见到张望着找娇娇的父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恸哭出声。
“父亲,儿子对不起你, 没有照顾好娇娇, 娇娇没了。”
师傅当即身体一颤,瘫软在地,他双手颤抖地摸着儿子手中的陶罐, “娇娇没了?”
他依旧不敢相信,但是看着一起去陇西的医士,各个表情凝重, 眼角含泪。他也不得不相信, 他的娇娇, 那个笑着跟他要簪子的娇娇, 真的去了。
“妹妹在陇西为了救治百姓,日夜操劳,受了些风寒,在医治重症的患者时,又染了疫病。”项桓抹着眼泪, 抽抽噎噎地说。
师傅当时和师兄怀抱着那个冰凉的陶罐, 抵着头泣不成声。
染了疫病去世了的,尸首也是不能留的, 只能用火烧了,留下骨灰。他那师妹,去时还活蹦乱跳,跟他撒娇耍赖皮的师妹,就那样离开了。
师傅的那个木簪,最后随着那个陶罐一起埋在了坟冢。师母本就身体不甚康健,经此一事状况更是急转直下,不到两月年便去了。
师傅先是送走了女儿,紧接着又送走了老伴,深受打击,便自请来河西军中,来到这个远离咸阳、远离洛南的地方。
-
时间过得很快,相聚的时间总是觉得很短,徐瑾瑜还和以前一样早早起床,和往常一样要去空地教郯明练武。但走到帐外,她才想起来这里哪有郯明,他今日已经跟着樗里疾一起出发去洛南了。
“徐医士,您起了?我去给你端朝食。”随侍费朔说道。
徐瑾瑜看着远处的天空,她喃喃道,“行,早点用饭食去师傅帐中也好。”
今早的饭食和以前一样,但是她总觉得食之无味,没有什么胃口,或许是身边少了他吧。
果然人都是贪心的,前两日两人终日腻歪在一起,两人一起用饭,一起喝茶聊天。徐瑾瑜讲述自己修医书、建医塾的大计划,樗里疾讲自己去洛南的趣事。
徐瑾瑜教他广播体操,樗里疾教她下围棋,两个人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可是,相处的时光再甜美,也总要面临离别。
今日樗里疾方离开一天,她就开始想他了。她想,吃完饭去找师傅,忙起来或许就就没那么难熬了吧。
是啊,生活不只有情情爱爱,还有宏图大业,她要拼搏向上,奋勇向前,她自己给自己打气。
暂时的离别,只是为了将来更好的相聚,她要努力,他亦有自己的责任,他们两个一起向前便好。
“我吃完了,去师傅帐中了。”徐瑾瑜用完饭后,用帕子擦着嘴说道。
到了师傅的帐前,她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军医营的医士何时这么齐过,三五成群地都在空地上站着。
她走到师兄项温的身边,问道:“难道是要打仗了?怎么医士都等在这里?”
项温扑哧一笑,“打仗,估计要等明年了,今天为什么人这么齐,一会儿师傅来了你便知道了。”她这个师妹,恐怕不知道自己的老底被揭穿了。
昨日师傅和他去找辎重营的领兵孟坚,让孟坚帮忙把两封书信交给洛南医署的项老伯,孟领兵那时也无事,留他们在帐中聊了会儿。
孟坚给师傅说起洛南的事,师傅说来军营两三年,确实有些想家,等过段时间,带着两个徒弟回洛南老家一趟,还跟孟坚显摆自己收了个新徒弟。
孟坚当时抚掌大笑,说道:“项老太医,你那个徒弟徐瑾瑜可是个妙人,不仅会医术,还会武功。”
接着他又眉飞色舞地讲述,“你不知道,她来河西之时就是和我们辎重营同行。她教那个郯明四十二式太极剑,教公子疾二十四式太极拳,还跟辎重营士伍及洛南民夫们说,只要有想学的,都可以找她和谭明学。”
师傅当时神色一顿,问道:“不用收徒,没什么条件,谁都教?”
“那是当然,你不知道,我们辎重营的小伙子还有洛南一起压粮的民夫,都争着学呢,还互相攀比谁学的快学的好来着,不过你还别说,她那些招式确实有用,现在士伍们精神头越来越好了。”
师傅听到孟坚如此说,大概知道被徐瑾瑜忽悠了,什么只能师徒传承,都是鬼扯。
所以昨晚回到军医营后,师傅便让他通知军医营的医士,今早用完朝食便在空地集合。还专门提醒说,徐瑾瑜还没回来,就不用通知她了,反正早上她便会来他帐中。
这不,军医营的医士们,用完朝食便早早地过来了。
此时,项老太医终于慢悠悠踱着步子出来了,军医营的医士们见到他出来,立马列队站好。
徐瑾瑜见状,也开始往队伍里走去,正要站定,便听到师傅叫她的名字。
“瑾瑜,你过来,站在我旁边。”
徐瑾瑜只好疾步走到师傅旁边,心想,师傅这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还整的如此兴师动众的。
项老太医清了嗓子,下面立马噤声,医士们都静静地等待项老太医发话。
他们如此遵守规矩,不仅是因为项老太医是军医营的掌事人,职位高,还因为项老太医是大秦第一名医,在医士之中地位很高,所以备受军医营医士的尊敬。
“今日我召集全营医士们过来,有两件事,第一件,便是修药册一事。”项老太医一字一顿道,“这件事我原来与项温和白宁他们几个说过,但是听说又有很多医士加入,所以我再重申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