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烟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正要挪开视线,又想起自己学了许多东西,要比之前厉害呢,便又看了回去。
面上落落大方,私底下手心的锦帕都揉皱了。
虞烟还有点不太适应这种面子功夫。
但学以致用,她现在也是有本领傍身的人,哪里能随随便便就被他看得不好意思。
她这点纠结不太明显,比起之前把情绪都放在脸上的模样大有改观,但瞒不过谢兰辞的眼睛。
他很清楚她这个月如何辛苦。见过的大家闺秀不知凡几,虞烟虽不能面面俱到,这模样在他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可爱。
“你说的很对。和我想的一样。”谢兰辞缓声道。
是吧。她就知道自己很机灵的。
虞烟唇角弯起。
被他肯定过后,信心逐渐膨胀,虞烟迫不及待想跟他炫耀她学会的东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得意,“原本需要七八日的,但我四天全学会了。”尾调微微扬起。
谢兰辞对这些事一清二楚。
他起初不想让她太累,但她做得很好,完成太快,便只能再找人去教她。
虞烟瞧他没有反应,有些着急,红唇微动,“是不是很厉害!”
虞烟不自觉地朝他迈进一步,谢兰辞能闻到她身上淡淡香气,漂亮的面容近在眼前,活色生香,娇艳欲滴。
谢兰辞心下一动,在她期盼的目光中颔了颔首,温声道:“崔姑姑说你的字大有长进,日渐勤勉。”
虞烟不禁翘起唇角,这时候也不记得谦逊二字是怎么写的,双眸亮晶晶地盯住谢兰辞,很想要他多说一点。
“机会难得,我有好好去学的。”虞烟被夸得心满意足,但思及那看不完的账册书本,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叹了口气,揉揉手腕,“手指头还在疼呢。也不是每根都疼,就是这里酸酸的。”
她也知道自己不像那些世家大族的夫人,有些娇气,但她就是忍不住要说给他听,让谢兰辞知晓她哪里不大舒服。
谢兰辞的目光向下,看向她的指腹,眉心微拢若有所思。
见状,虞烟以为自己说得太夸张,或者是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吃不了苦的人,正要往回找补,谢兰辞说道,“往后不会再这样。”
虞烟分外疑惑,之前那位崔姑姑走的时候,并没有提到她是最后一位。
“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谢兰辞默了两息,“你有别的事要做。”
虞烟肉眼可见变得沮丧,谢兰辞续道:“不会很辛苦。”
虞烟看他完全不懂她多容易累,小声问道:“是件繁难的差事吗?”
心头有了种种猜想,一颗心七上八下。
“南园久无人住,我留宿过几次,但主院之外,须得翻修整饬。”
虞烟似懂非懂地点头,她第一次去南园,看四处昏暗无灯,还以为他是借住的落魄书生。
“国公府中,我的居处还有一片空地,房中大约是要改一改的。”
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对这些一窍不通。
谢兰辞可能看出了她的疑惑,说道:“这些事,你说了算。相锦隔三日便将图纸带给你过目,你有想要的物件,列出单子交予他。”
虞烟这才反应过来:“是哦,我会住过来。以后是我在家待得更久一点。”
听她自然说出那个字,谢兰辞轻嗯一声。
虞烟心想,这不是她的分内之事?
遂应承下来,“你放心,交给我好了。”
能花钱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虞烟回头一望,楚芫主仆缓步上了二楼。
她看向身前的谢兰辞,语速明显变快:“我和阿芫用过午食四处逛逛,不等天黑便回家去。你去忙吧。”
谢兰辞等她们二人走进雅间,门扉合上,才收回视线。
不过却没有像虞烟所想那般先行离去。
虞烟从谢兰辞那里得知了天大的好消息,用饭时胃口很好,倒酒浅酌更是心底美滋滋的。
她一直没敢当面问他对那件事的看法。
但他还会心疼她,应该没有迁怒吧。
楚芫看她吃饱喝足后的开心模样,叹了口气,“烟烟少喝一点。”
楚芫分明在马车上答应她了,虞烟控诉道:“我才饮了半杯。”
楚芫也不想折腾她,叹息道:“今早出门时,我谴了丫鬟去医馆取药,她在医馆见到崔姑姑,崔姑姑母亲年事已高,突发重疾,她急着回家侍奉母亲,行色匆匆,看到我的丫鬟便把这两册书交给她,托我带给你。”
瞧虞烟不敢相信的神色,楚芫又道:“方才我迟迟没上楼,便是因为这个,那两本书我放在在马车上了。”若一并带上来,恐怕虞烟连吃饭的心情也没了。
虞烟喃喃道:“是啊,崔姑姑自来府中,便一连住了五日,直到今日清晨方才离开。”
崔姑姑一早便知道了家中出事,哪有工夫去给谢兰辞回话。
即便是先回了国公府,也是到谢老夫人那里告假,而不是去找谢兰辞。
楚芫见她脸色几经变换,担忧道:“烟烟,你怎么了?”
“没什么。”虞烟佯作无事,又抿了口甜酒。
这个结论太过惊人。
她不会冤枉他了吧。
但不管事实如何,谢兰辞说过的事没有办不成的,虞烟便没有去想崔姑姑留下的那两册书,午后痛痛快快地在京城最繁华的街巷玩了几个时辰。
和楚芫分别后,虞烟又去了武馆,虞峣练习骑射忘乎所以,肩膀酸得没法写字,虞烟想从陆爷爷那里讨点膏药给他用。
青柚最近跟人动手的次数多,身上的武器亦得修理修理。
年关将近,武馆一半人手已然归家,剩下的住在京城,也纷纷出去采买,虞烟到的时候,只剩一个负责打扫的小哑巴。
青柚自去后院办事。
虞烟端了杯盏在屋里等人回来。
小哑巴知道她体质比不得那些武师傅,把炭盆烧得红红的,虞烟浑身暖洋洋的很是舒服,头一点一点,意识朦胧之际忽而听人唤了她的名字。
虞烟清醒过来,惊讶地站起,看向小哑巴:“你会说话了?”
小哑巴读懂唇语,连忙摆手。
周议章缓步走进,虞烟一见他,眼皮就跳了跳,“议章哥哥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周议章已有月余没见过她,本想再立功劳,好与母亲陈明心意,但没想到再听到虞烟的消息,便是圣上赐婚。
他目光流连在她脸上,笑得很是勉强:“许久不见你,今日路过便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好碰上。”
顿了顿,又道,“我领了差事,明日便要出发,一路南下,会路过青州。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带给虞叔叔?”
虞烟摇头:“我前日刚写信送去。不麻烦你了。”
周议章早知如此,但还是问了她,往后二人再见,恐怕不会有这样说话的机会了。
想起过往种种,内心怅然,心下一阵隐痛,明明是他先认识她的。
虞烟算算日子,周议章年前必定不能回京,便道,“你这趟定然辛苦,若不得空闲,不用特意绕去青州。”
周议章压住愁绪,笑了笑:“虞叔叔在家时对我关照颇多,我这次去,理应上门拜访。”
“年节在即,周大人最好是多关心自己为好。”谢兰辞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冷眼睨着周议章。
“若虞将军在此,也会希望你把心思多用在政事上。”
周议章面色微白,随即道,“到底多年情分,是和旁人不同。”
话罢,转身朝虞烟笑了笑,“四妹妹,我这便走了。告辞。”
小哑巴去送客,而后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虞烟看左右无人,忍不住把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崔姑姑有急事回家,你怎么知道她夸过我。是你让她们来的?”
“是。”谢兰辞并不避讳,面上冷意未退,答得很是干脆。
虞烟吸了口冷气,明澈瞳眸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
清晨还为了重获自由而开心,晚上就知道了谢兰辞才是那个令自己忙碌不停的罪魁祸首。
在这之前,她怀疑过皇上,觉得肯定是陛下发现她资质不佳,没认真读过书,要磨一磨她的性子才好与谢兰辞相配。
也有可能是国公府早有准备,势必要在婚期前将她教养成合格的世子夫人。
唯独没想过这都是谢兰辞一力促成。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原来自己真是个傻的。
几位陆续上门的姑姑嬷嬷很有些本事,见多了出类拔萃的官家小姐,对她要求甚高。她呢,乏了累了便想着他一定会夸夸她,又能鼓足干劲去学这些枯燥乏味的东西。
“为什么?”虞烟委屈得紧,心下涩然,“假如你想要个厉害的夫人,又嫌弃我。不如去跟陛下回绝了这门婚事。”
她脾气上来,真是什么话都往外说。
谢兰辞眸色微暗,将转身就想逃走的虞烟扣住,“嫌弃?你说一说,我是怎样嫌弃你的。”
虞烟别开眼,一点也不想看他,一眨眼,泪珠便滚落下来。
谢兰辞被她的眼泪烫了手心,动作一滞。
虞烟喉咙堵了一块石头,哽咽道:“你不是一定要跟我成婚的。其他人很容易就能让你满意,皇上那样喜欢你,你不用委屈自己的。”颤抖着去掰他的手。
谢兰辞拥住她轻颤的身躯,握住她的手,在她眉心落下一吻,“烟烟,你怎么还不明白。”
“这桩婚事,是我在陛下那里求来的。我心里从来没有旁人。”
第80章 第 80 章
◎她才不会轻易原谅他。◎
虞烟眼角微红, 惊诧地看向他,但这账得一笔一笔算,不可混为一谈,她眨了眨眼, 幽幽道, “所以你把我和你凑成一对, 为的是想看着我苦学成才?”
谢兰辞指腹擦去她脸上泪痕,感受到她的怨气,心下明白她这段时日实乃不易, 坦然认错, “我没料到你会做得这样好,崔姑姑本来不会在年前上门。”
几位嬷嬷也很意外, 虞烟竟然会起早贪黑完成功课。
最开始的计划十分宽松,但见她如此出色,不得不再添些旁的内容,都是过门后要教给她的。
虞烟怒气犹存, 但冷不丁听他的称赞,仍是漫开一重欣悦。
她不想输了气势, 扬了扬下巴, 语气算不上好:“她们都听你的话, 管账理事我做得了, 但不是其中翘楚,你若想要出类拔萃的,还是另请高明吧。”
在她嘴里,这活脱脱成了一桩买卖, 她似乎还有另谋高就的意思。
好在谢兰辞已找出了她的短处, 温声道:“管我的私库, 打理产业,你做得不开心吗?”
虞烟噎了噎。
为着翻修南园,还有旁的几个院落,紫嫣把能用上的东西列了单子拿给她,林林总总列出的不足十分之一,但已经比整个虞府还要值钱。
她没想到的地方,紫嫣也都考虑进去,添置了许多她喜欢的物件。
不过现下还是在他的院子里罢了。
但是,她又不是什么见钱眼开的女子!
虞烟想到那个漂亮精致的琉璃屏风,犹豫两息,压下淡淡的不舍,呼出一口气,中肯道:“还行。”
谢兰辞道:“往后你不喜欢的事,我都不会勉强。”
看起来还算诚恳。可他已经做过了,还折腾她好多天!
虞烟已经不再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漂亮的眼睛凝视着他,“那你这样做,为了什么呢?”
见他神色微顿,像是有些难以启齿,虞烟催促道:“你说吧,无论什么缘由,我都能接受。”
会不会恼他便没法保证了。
虞烟没有等待太久。
谢兰辞牵了牵唇角,“烟烟可还记得自己说过,要抛下我逃去青州的事?”
他扮做阿柳潜入山匪贼窝的那两天,虞烟没能察觉他的伪装,只把“阿柳”当成一个心善又倒霉的可怜人。
好像口无遮拦地说了一些话。
虞烟怔了怔。
可是,她说的明明是躲开他,哪里是抛下。
她也说不出区别有多大,反正当时是害怕见到他的,遂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谢兰辞捏了捏她耳垂,撩起眼皮深深看她一眼,续道:“你说了许多人的名字。青州委实是个好地方,你当日提起这些人,庆幸于不会与他们分开。”
虞烟听到这里,脑子不会转了。
她有把名字说出口吗。
白天她忍着彻骨痛意,整个人病恹恹的,但也是清醒的,不会在初识之人跟前提起那些名字。
……但晚上就不一定了。
虞烟咬了咬唇,看来她之前的担心不无道理,还真有胡言乱语啊。
她眼神飘了一下,镇定道:“我说了什么?一点不记得了。”
夜里发热昏昏沉沉,哪里分得清现实和臆想。
她那会儿格外糊涂,到了白天只记得隐约听到过谢兰辞的声音,也许是惊惶忧惧之下不慎吐露了一些心里话。
第二天一早,对着阿柳那张脸,她如何对应得上?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谁能想到白日深夜的话全进了他的耳朵。
谢兰辞声音平静:“楚芫,元潇,虞峣,还有……”
听至此处,虞烟理直气壮地打断:“你提到的这些人,同我相识逾十载。随口说出这些名字,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谢兰辞眸底掠过一丝笑意,煞有介事地点头:“那你识得我不过半年,还能在那时想起我,这是否证明烟烟心中有我?”
怎么又扯到这个上面。
虞烟避开不谈,心虚发问:“是说了你的坏话吗?”
谢兰辞应道:“算是吧。”
“我不是有意的,稀里糊涂说的又不是真心话,你不会跟一个病患计较的,对吧?”谢兰辞德行无缺,虞烟想不出自己说了什么,让他记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大概是很了不得的毁谤!
虞烟脸上写满了担忧,谢兰辞不禁弯了唇角,心底的郁气一扫而空,握了握她的手,葱白的指尖卧在他掌心,漂浮不定的心思也跟着沉淀下来。
“你夜间哭了一会儿,要我赶紧找个不疼的地方放血,拿去治病,没过多久,又央求我不要吃掉你。”
就这个?
虞烟还以为她犯了大错,松了口气的同时觉得他奇奇怪怪的,揪了揪他袖角,商量道:“我不是真的害怕。”
至多有一点点罢了。
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
谢兰辞垂眼看她,素净的小脸神色恢复如常,好像感觉风浪已然平息,只可惜他在她的事上,从来不是大度无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