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谢千砚是个不可多得的佳婿。但是,生在千剑门,又修无情道,谢千砚注定无法和楚见欢在一起。可谁知,造化弄人,谢千砚真的喜欢上了楚见欢,却因为入魔葬送了性命。
百微女君在心中暗暗懊悔,早知今日,当时就不应该答应楚见欢的要求,让他们生生错过好了,也能免去这遭灾难。
那时候,百微女君娇宠楚见欢,自然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百微女君不是不知道谢千砚修无情道,但是楚见欢平日也是个朝令夕改的性子,百微女君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过不了多久便会遇难而退,便也由着楚见欢去了。
可惜,事不遂人愿。不过,谢千砚就这样死去也算是最后的好事了,至少是带着魔尊一同消失,解决了修仙界的一大祸患。要是谢千砚还活着,并且身躯被魔尊征用,这个先前一直被大家尊崇的天才也只会得到一世骂名。
没过多久,千剑门的场景就进入了百微女君的视线之中。百微女君收起所有的思绪,轻轻叹了口气,便往先前的大堂而去。果不其然,墨渊还在那里。
“百微?”
几日不见,墨渊的容貌已经苍老到了一个近乎可怕的地步,令百微女君不由得感叹造化弄人。
世事变幻无常,谁能想到谢千砚会入魔,又以一种极为悲怆的方式死去?
百微女君点点头,算是对墨渊的回应,尔后便直接开门见山,道明自己的来意:“见欢已经回到合欢宗了,她说谢千砚死了,魔尊也跟着他一起消失了。”
“死、死了?”
墨渊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一双干涩的眼睛瞪得很大,干枯的手握在座椅上,显出分明的青筋。这几天,墨渊时常想起有关于谢千砚的点点滴滴,从墨渊收谢千砚为徒开始,到谢千砚入魔后,每一个回忆都让墨渊的心揪在一起。
墨渊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当初自己没有做一个甩手掌柜,对谢千砚再多几分关怀,事情会不会就变得不一样。要是那时候,墨渊拒绝了楚见欢的请求,让两人失去相识的机会,谢千砚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要是他及时上报宗门,而不是隐瞒谢千砚道心不稳的事实,现在谢千砚的情况是不是就能得到几分改善。
要是……
可是,在谢千砚的死亡面前,所有的假设都失去了意义。
作为千剑门掌门,作为修仙界的大能,墨渊知道,谢千砚的死亡对当今的形势来说,是一件好事。他一人的死亡,意味着修仙界免去了魔尊出世即将带来的苦难,意味着五大宗门不必再废人力去围剿他,意味着一切都可以回到正常。
但是,墨渊不仅仅是千剑门的掌门,他还是谢千砚的师父。即使形势所迫,千剑门向世人宣告,将入魔的谢千砚逐出师门,但是多年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全消失的,墨渊还是一直把谢千砚当作他的弟子。
墨渊看着谢千砚一点一点地长大,从一个初入宗门的稚童,到可以独当一面,备受宗门上下称赞和信赖的大师兄,无数的过往都化作辛酸和懊悔,流入墨渊的心间。
看着墨渊黯然失神的样子,百微女君也有几分感同身受,自从知道楚见欢失踪之后,百微女君就一直处于提心吊胆之中,害怕骤然听闻楚见欢的死讯,害怕大殿上属于楚见欢的那一盏魂灯灭了。
魂灯?
百微女君拧起眉头,想起楚见欢之前对她说的话。谢千砚在与魔尊的身体争夺战中,身受重伤,楚见欢想要在外面攻击魔尊,来为谢千砚争取一线生机,却被魔尊打倒在地。然而,就在魔尊还要攻击楚见欢的时候,魔尊忽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可恶……”
之后,楚见欢站起身,到处寻找谢千砚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发现。所以,从魔尊的话以及谢千砚当时的身体情况来看,楚见欢推测,谢千砚自求灭亡,带着占据他身体的魔尊,一同死去。因为在当时的形势下,谢千砚生还的可能性极其微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思至此,百微女君的心蓦然一跳,从喉咙深处冒出一道声音:“以防万一,我们先去看看谢千砚的魂灯。”
闻言,墨渊也是一惊,他立刻从百微女君的神情中,意识到谢千砚或许还有生还的可能性,于是匆匆点头,带着百微女君去了装有千剑门弟子魂灯的内殿。
漆黑的内堂中,没有过度的装饰,只有无数盏或明或暗的魂灯,明亮的火焰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晃着,带着幽暗的意味。各大宗门中,在弟子入门后,都会取其心头血,做一盏魂灯,来表明该名弟子的生死。
若是弟子魂灯忽灭,宗门也能立刻得知这一情况,同时根据当时的情况去推测弟子在何时何地遭遇了危险。除此之外,有了魂灯,宗门弟子之间也不好随意出手,以防被人察觉,生出不好的事端。
百微女君跟在墨渊身后,一言不发,只是用眼神在殿内逡巡着。一步一步,百微女君穿过暗掉一大片的区域,来到了颇为明亮的地方。每一盏魂灯上都标示了该名弟子的名字,与此同时也代表了他们的生死。
墨渊直直地走进最深的一处地方,没有用眼睛去察看每一盏魂灯,而是直接用神识去寻找属于谢千砚的那一盏。倏然,墨渊睁开眼,随着心中所想,将目光投向偏僻的一角。
在这里,无数盏明亮耀眼的魂灯之中,有一盏极为暗淡的魂灯在静静地伫立着,像是在等待墨渊的来临。墨渊站得离那里并不近,他边迈开脚步,边眯着眼去看其中的光亮。
那一刻,墨渊也分不清,在他的心中,到底是希望这盏灯灭,还是亮着。
但时间不容墨渊作更多的思考,在不断缩短的距离下,墨渊终于靠近了那盏属于谢千砚的魂灯,得以一窥真相。
如果说周围的魂灯明亮似烈日,那么这一盏便是暗淡如星辰。光亮虽小,但在仔细辨别下,还是能看清其中的几束光。
墨渊的身躯微微颤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住了,再也无法流动起来。墨渊张了张嘴,出口是断断续续的的话:“他……还活着。”
谢千砚还活着,他没有死。
察觉到墨渊的异样,百微女君也转过头去,循着他的视线看向那盏魂灯,在墨渊的话语下同样失了神。百微女君抿了抿嘴,指尖动了动,终于还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偌大的内殿中,只站着百微女君和墨渊两个人,但是在这一刻,谁也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站着,消化这惊人的发现。
谢千砚没死,是一桩喜事。但是,他们都知道,魔尊伴生在谢千砚的身躯之中,谢千砚活着,魔尊就很可能还活着。只要魔尊一日不除,谢千砚就有危险,整个修仙界就有危险。
在芸芸众生的存亡面前,一个人的生死都变得极为渺小,无足轻重。人的价值无法用简单的数字去衡量,但是若将众生和谢千砚分置于天平两端,谁轻谁重,一眼了然。
以一个人的死亡换取一个世界的平衡,于那个人是天降的灾祸,但是于整个世界却是唯一的办法。
即使那意味着不公,意味着强势,意味着不得不,但是他们也只能那么做。
片刻,墨渊从怔愣中恢复过来,看着摇摆的火焰,呢喃道:“可是,现在看来,着盏魂灯好像要灭了……”
第48章 湮灭
◎原本微弱至极的光,灭了。◎
“要灭了……”
百微女君不禁长叹一声, 感叹这时机的绝妙。百微女君走上前,看着墨渊,只问一句:“要救吗?”
以往, 在宗门中,若是发现即将要灭的魂灯, 长老们必定是急忙寻找该名弟子的所在地,赶去救他性命。但是, 墨渊和百微女君都很清楚,今时不同往日,谢千砚已经和寻常的千剑门弟子不同了。
去救谢千砚, 意味着他们很可能将魔尊一同救起。再者,谢千砚既然决定与魔尊一同死去,便是已经有了决定, 他们轻易干涉反而会带来负面效果。
可是,不去救谢千砚也并非完美的决策。或许, 如楚见欢所见, 魔尊已经消失,现在活着的只是那个熟悉的谢千砚,那个天资禀赋、待人温善的千剑门大师兄。
谢千砚正处于最后的生死关头,他们若是见死不救, 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之后,若是再后悔, 便也没了可以挽救的余地。
伴随着百微女君的这一句问话,整个大殿又静了下来,落针可听。站着墨渊的背后, 百微女君看不见他具体的神情, 但是还是能够想象到墨渊此刻的纠结, 因为她也是如此。但是,在这场决议中,百微女君只能扮演一个提议者的角色,最后的决定还是需要墨渊来下。
因为墨渊是千剑门的掌门,是谢千砚的师父,是这当中最有资格作出决定的人。
在忧愁中,时间总是被无端地拉长,分秒也和年日没了差别。不知过了多久,站在前方的墨渊终于有了动作,他转过身,声音沉稳有力:“先前已过去半刻钟,这盏魂灯还未灭,也许是命运使然,百微,我还是想为他争一线生机。”
百微女君没反对,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暗暗感叹果然如此。同样是一宗之主,百微女君很明白墨渊纠结的心情,所以才会主动询问墨渊,这也是在变相地推他一把。
谢千砚走到今天这一步,百微女君和楚见欢也在其中有过一份力。虽说这世间的爱恨情仇,很难去计较清楚,完全谈不上赎罪之说。但是除去这些因素,打从心底来说,百微女君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谢千砚这等优秀人才就这样死去。
墨渊的心情百微女君也很清楚,虽然墨渊表面上没有表露出任何困恼,但是心中已经就着救与不救这个问题讨论了好几个来回,可谓是纠结万分。
只可惜,个人和大义,最后总是要做个决断的。
说罢,墨渊便借着魂灯中谢千砚的心头血,去感知谢千砚现在所处的位置。墨渊慢慢闭上眼,将自己的灵气倾注到魂灯之中,用尽所有的心绪去感应谢千砚的存在。
黑茫茫的识海之中,只余下半点微光。
墨渊与远处的谢千砚建立起一股联系,但很微弱,完全无法通过这一个联系去寻找谢千砚。事情受阻,墨渊眉心一跳,积压已久的情绪一个劲地上涌,挤进脑海之中,更让他觉得疲惫万分。墨
渊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小心翼翼地运用着灵气,循着那微弱的线索,一点一点地去探寻谢千砚的所在之处。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百微女君殷切期盼的眼神中,墨渊缓缓睁开了眼,脸上却没有半点欣喜之色,只能窥见阴沉与落寞。墨渊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面前的那一盏魂灯。
原本微弱至极的光,灭了。
正如那微弱的联系,断了。
墨渊心下大恸,眼角泛起泪花,湿润了眼眶。看着墨渊的神色,百微女君倏然意识到什么,心也随着墨渊的动作空了一片。那盏灭了的魂灯背后,是不言而喻的事实,昭示着谢千砚的死亡。
在一片寂静之中,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两人亲眼见证了一个生命的消逝。在无尽的迟疑与纠结中,墨渊和百微女君还是没能赶上最后的一眼。
随着魂灯的熄灭,墨渊先前注入的灵气也慢慢溢了出来,围着墨渊的四周打转,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回到墨渊体内的丹田。墨渊恍若未觉,心神全被谢千砚的死亡占据,脑海中再也容不下其余的事情。
有了希望之后,才会更加绝望。
要是墨渊之前没有犹豫,没有等待那半刻钟,谢千砚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墨渊不知道。但是墨渊知道,若是先前他没有半分犹豫,现下自己的心里也会好受几分,不至于喘不过气来。
即便如此,墨渊还是用灵气抑制住流泪的冲动,将即将要流下来的泪珠永远留在了眼眶中,等待着来自时间的魔法,让它一点点地消失,让一切复原,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完好如初。
“节哀。”
百微女君走上前,拍了拍墨渊的肩膀,随后毫不犹疑地转身离开,留给墨渊一个可以独处的空间。这份心情,只能让墨渊自己慢慢消化和接受,旁人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个旁观者而已。
殿外,黑夜朦胧,月亮隐在层层薄雾下,如同盖了一张面纱,带着朦胧的美,神秘又迷人。点点星光,高挂在苍穹之上,犹胜于无。
这副场景和往常的别无二致,似乎今晚也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但是,百微女君知道,这绝不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在今晚,楚见欢回到了她的身边,谢千砚却永远地离开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在这个世界上,不幸和幸运同时在发生,人们总在朝着各自的命运进发,却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他人的。
……
合欢宗。
楚见欢睁开眼,入目是黑黢黢的一片,周围都是黑暗,没有半点生机的意味。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气味,隐隐让人作呕。楚见欢屏住呼吸,眼露迷惑。
这不是谢千砚之前在的地方吗?
楚见欢眉头轻蹙,有了一种猜想,谢千砚可能还没有死,他还在这里,没有出去。楚见欢不由得燃起希望,试探性地往前走几步,喊道:“谢千砚,你在哪?”
这里的一切都很寂静,或者,更为准确地说,是死气沉沉。楚见欢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广阔的空间中,像是一个惊天大雷,要把人的耳膜震破一样。
楚见欢一迈出脚,便意识到脚下土地的湿润,奇怪的触感和淤泥差不多,黏糊糊的,让人直犯恶心。楚见欢下意识地皱眉,收回悬在半空的脚。
只听,一声铃响。
是静心铃。
一根红线穿过静心铃,系在楚见欢纤细的脚踝上。在楚见欢来回的动作下,两两相撞,由此发出了清脆的一声。
楚见欢凝视着陌生又熟悉的静心铃,不由得怔愣住。这道声音,让楚见欢想起魔尊要攻击她时,自己倒在地上时,静心铃发出的声音。而在那之后,魔尊便消失了,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谢千砚。
一个笨蛋。
什么也不和别人说,只自己默默作决定的超级无敌大笨蛋。简直就是自以为是到了极点,现在遭受报应了吧,楚见欢想。
楚见欢弯下腰,仔仔细细的去看那小巧玲珑的静心铃,左看右看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纤细的手指试探性地搭上那根红线,反复摩挲着,最后还是轻轻松开。
算了,还是留着吧。
楚见欢站直身子,开始巡视四周,越看越觉得这里和谢千砚之前所在的地方完全一样,与记忆中的模样相重合。恍惚之中,谢千砚似乎也出现在这里,他仰起头,在对楚见欢微笑。
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楚见欢睁大眼睛,瞳仁映出谢千砚的脸庞,一如往常模样。可当楚见欢往前走几步,想要看得更清楚的时候,谢千砚倏然消失了,连一点残影也不给楚见欢留下,突然就变得像之前一样。
真是残忍啊。
楚见欢停下脚步,露出一个苦笑。片刻过后,楚见欢正了正心神,开始思索这个梦境,试图找寻与其有关的联系。而梦境像是预知到楚见欢的行动一样,只见万物变幻,黑沉沉的天空骤然压下,遮盖住楚见欢的视线。风声在耳畔飞扬,带给耳膜一轮又一轮的冲击,仿佛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