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秒将将消散的怪异再次重创理智,惶惑在她眸里淌水而过。或许是浴火浮炫的响音,盛欲感觉心尖闷沉,连呼吸都断连,抵在他肩头的指尖不自觉曲蜷轻颤,依然无措。
“我只是来还你鱼竿…”连出口的字音都发虚,像是被荆棘丛林囚禁的小猫,没半点骨气。
江峭好笑地挑起眉,点点头,“行。”说完,他招手喊来服务生,长指娴熟比了个手势,服务生会意,立马端上来两幅骰盅。
“既然来了,就陪我玩玩。”他把其中一个放进她手里。
盛欲抓着它:“你江少爷的大名都在屏幕上,这么受欢迎还需要陪?”
“需要你陪我品尝,人太多就会变难喝的酒。”
他指尖扣着盅盖,黑色指戒衬得修削指节骨感又贵气,手中是未成型的甜醉赌局,声线仿似引她入局的前奏,
“金钱买的热闹好寂寞啊,秧秧,我需要一点无价的乐趣。”
……
六面骰子“刷刷”碰撞,在两人对弈的手中来回击甩作响。比起盛欲循规蹈矩的摇动骰盅,江峭玩骰手势从容翻飞,花样百出。
“开!”
“我开!”
“再开!”
接连跑了几轮,都是输,几杯酒下肚盛欲反而兴奋起来,骰子叫得越来越凶。
奈何江峭实在太擅长玩游戏。
这个男人过于懂得揣测人心,更精通运算概率学,以及那番高深莫测的演技加持,除非他想输,否则不管任何游戏,大概没人能从他手中占到便宜。
就像此刻,连连败退的盛欲一样。
盛欲感到燥热无比,跳起来撸起袖子大嚷:“江峭!今天不赢你一回,我跟你姓!”
江峭一脚踩在桌沿,闻言笑得肩骨颤动,笑完才举杯抿一口酒润润唇瓣,说的话没个正形:“随夫姓可是陋习,要不我跟你姓吧?弘扬男德。”
“少哔哔没用的,三个三!”
“秧秧好凶啊,三个四。”
“不许叫我小名!四个四!”
“五……不,六个四。”
“开开开!!”盛欲抓紧机会,兴奋地把他面前的盖子一拨,大叫着去数骰子。
盛欲两个,江峭三个。
“哈哈终于等到你落败了!”她指着牌,难掩胜利的喜悦。
“啧,败给你了呢。”江峭捏着逗小孩的语气,举起酒杯准备受罚。
他明显在放水。
可盛欲晕头转向,一点都看不出来。
“不不,不要喝,我要你回答一个问题。”她虚空抓了好几次,才拦下他的酒杯,
“我问你,在你家那天,你说我‘已经见过他了’,‘他’指的是谁呀?”
盛欲努力回忆那天的情形,还是很在意。
“对我好奇?”江峭眉骨轻挑,唇角挂着混不吝的笑意,不紧不慢就着她拦在杯口的手,浅尝透明橙色的酒液,
那姿态,仿佛她在喂他一般,
“喝完这杯,慢慢回答你。”
她明明问的是那个“他”,怎么就是对江峭好奇了?
盛欲脑袋转不过弯来,感觉眼眶和脑穴有热意汇涌,天旋地转里,唯有将目光着落在江峭身上,直愣愣看着他一口口吞咽酒水,白皙的喉结也跟着一上、一下地,滚动得令她更加头晕目眩。
她突然又急不可耐地扒下他的杯子,吐字不清:“不要……了!现在,就说!”
江峭瞧着她执拗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开了,索性把杯子往边上一放,直视她的双眼,故作神秘说:“这可是我的秘密,告诉你是有交换条件的,确定要听吗?”
盛欲睁大眼睛一眨不眨,视线从江峭的眼神里凝聚几秒,又分了神往下滑,从他的鼻梁,到嘴唇。
微微低下摇晃的脑袋,不知道是点头还是犯困。
江峭好笑地摇了摇头,当她默认:
“简单来说呢,我患有人格分裂,但由于丢失了16岁以前的大部分记忆,所以很难说是先有我,还是先存在别的人格……你在看哪里?”
江峭突然转了话头,盛欲还毫无反应,目光落在他脖子上,涣散地盯着他的喉结,随他发音字节的震动频率一会儿滚上来,一会儿落下去。
“诶?怎么停了?”盛欲伸长脖子凑过去,看他突然停止说话的喉咙。
果然没在听讲。
江峭可没惯着她走神,强势地捉住她的手,握住攥紧,然后牵引着她的指尖,按落在他的喉结上。
他的淬满危险的眼神,从明暗闪替的激光灯中忽隐忽现。仿佛在同一刻把控她的思维走势,强迫她将精神集中在他身上。
盛欲不安地想要抽出手。
十指连心,每秒从她指尖传送的、他喉结的颤动,都悄悄抵达指腹,随着血液和筋脉流动藏匿到身体深处。盛欲分不清是自己在紧张,还是他们在互相传递温度。
怔忪半拍,盛欲下意识想缩蜷指尖,反被他抓握得更牢,以绝对不容反抗的力量带着她,带着她的手摸移向下,抚摩到锁骨处,途径她掌心时留下紧致的凹凸钝硬感,清晰又烫手。
最终带领她,停留在心胸上寸。
这里的手感坚实,能摸得出有略微弹性的肌肉感。这里的温度更加滚热,隔着衣料源源不断地释放给她,近乎烫到她的神经。
江峭收敛了嬉笑的脸色,睨着她灵动却暗含纯情的双眼,语气灼然:
“你看着我的眼睛,听见我的声音,以及你所触摸到的,我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或许都不是属于我的。或者说,不止是我一个人的。”
“你在说什么?”盛欲虽然已经清醒多了,但酒后的大脑对信息的处理能力急剧下降。
“听不懂?没关系。”江峭并不在意她有没有明白,他认为自己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压制任何人格,到此,他的语调里又拢回些调笑,
“对男人展露这种眼神是很危险的事,秧秧。”
盛欲连忙扭动手腕,两手使尽吃奶的力气,才从他的单手桎梏挣离一些。
但只是一些,他坏心眼地稍稍松手,让她以为能够脱离,却又冷不防拽紧她的手腕,朝自己的方向拎高。
盛欲轻呼一声,几乎是被拎起倾倒扑身过去,陡然间和他的距离无限拉近。
右手紧固在他耳畔半空使不上力,左臂胡乱趴扶在他腿上,仰面对上他直挺的鼻尖。
幻变的灯色冶艳四射,江峭的吐息粼粼喷洒在她睫毛,句意满是威胁:
“如果我不打算放手,你要怎么脱身呢?”
/
盛欲本身也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这一乐就乐到了后半夜。
谭归煦这小子中途诈尸,爬起来又喝了一轮,结果现在睡得更死了。
他的两个跟班还在舞池里狂欢,根本没空理他。
盛欲和江峭撤离场子的时候,只好拽上他一把,把他带出来塞进计程车里。
用完最后一点力气,盛欲跌坐在路牙边大口喘气。
冷风略微让躁动跳凸的大脑得到片刻清醒。
“这就不行了?秧秧也太弱了吧。”
江峭站在她身边,贱兮兮地称呼她。醉意敷显他的眉眼更热烈飞扬。
“还不都是、嗝!因为你。”
盛欲蹲坐着回怼,
“我今天来,可没想着喝酒!谁让……谁让你请客,还请,那~~么贵的酒。”
江峭撩了撩她头顶的呆毛,引来她啧啧躲闪:
“谁让你来找我?诶对了,你找我干什么来着?”
盛欲脑内“嗡”地惊醒,大叫出声:
“!鱼竿!!”
两个字,落入耳鼓的一瞬,心脏激烈回应般猛然揪悬。
他下意识按紧心口。
怎么回事?这呼之欲出的感觉。
继而头疼席卷了思绪,江峭不由自主地躬下腰来,一手撑膝,一手按住燥痛的太阳穴。
是酒精导致的吗?他今晚喝了不少,从头到尾没停过,酒量再好也难免会有些恍惚。
可是这感觉,竟然招新那天看见盛欲受伤一样,揪悬、痛苦、意识消沉。
再然后,就在不觉间转换了人格。
难道这次也……?
直到盛欲摇摇晃晃爬起来,嘴里念叨着去找鱼竿,反身往夜店里摸去时,江峭才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身体。
真他妈的,就该死!
“盛欲。”
他掐紧掌心,急迫地叫住将要离去的女孩,除此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盛欲慢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看见江峭双手勉力撑膝上,低垂着头,喉咙里发出类似困兽的低咽。
“快走,快回家,秧秧。”
他咬着牙让她离开,语句断断续续,
“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不管你一会儿看见什么,千万……不要相信他。”
盛欲昏沉得都快站不住脚了,思考一会儿还是不明所以地问道:
“这能发生什么……”
——“他来了。”
第13章 夜机
◎轻点?◎
三字落尾,江峭就垂头陷入长久的沉默。
“什么鬼啊。”盛欲只当他是耍酒疯,还是决定先回去找找鱼竿。
待她蹒跚地走到门口,没发现正走出来的小黄毛和锡纸烫,也没有看见自己进去之后,这两人径直经过躬身不动的江峭身边时,狠狠将他撞倒在地,旋即扬长而去。
里面,盛欲借着闪烁刺眼的灯光,找错好几次位置,推开数不清的搭讪者,终于回到了刚刚和江峭坐过的卡座。
醉意昏沉,就算理智尚存,也难以保持平衡。
她干脆趴在脏兮兮的地上,眼睛靠近去搜寻,看不清的角落就用手一寸寸去摸。
终于让她在卡座底部找到了,混乱中被人踢到缝隙里的鱼竿。
“哈哈哈哈!”她一个猛子爬起来,像个胜利者一样高举着这柄鱼竿杆,昂首挺胸,扭着狂狼的步子,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下向外走去。
当她冲出跳动的噪音,重新回到清冷的夜色里。
她看见男人一手插在口袋,背身孤寂地,站在白炽光路灯下。
听到脚步声,江峭回过头来看她。
黑色破领款大T,衬得他皮肤冷白,碎发随风翩舞,眼尾似被夜风催上一抹浅红,神情是无可沾惹的干净寂寥。
即便他孤清克制,声色犬马的酒意还在他脖颈、耳后留下不可掩饰的潮红。
借着酒劲,盛欲天马行空地想:此时此刻的江峭,好像和刚才变了个人一样……
又好像是应验着她的想法,
江峭抬手,曲指于鼻梁做了个上推的动作,摸到空空如也的山根时,他怔然一笑,音韵温柔:
“好像忘记戴眼镜了,可以靠近我一点吗,盛欲。”
/
从小被周围人称以“沉默的天才”,到16岁时,江峭自杀了。
但那年不知出了什么意外,没能成功死去,反而失去记忆,活到现在。
重获意识后,他从手机日历中发现,自己的年龄来到了23岁。只有身体长着成熟的样子,而生活息息种种,都陌生无比。
那么这几年里,谁在代替毫无生欲的江峭顽强活着?
酒精麻痹神经令意识失灵,剥离现实,头晕目眩的断裂感让盛欲脚底虚浮,迷蒙中只听见江峭要她靠近。
她难得听话地“哦”了声。
挪步朝他走近,不料脚下步调踉跄错绊住,怔忡间盛欲来不及稳住身体,将要跌倒的一瞬,江峭迅速伸手,更快一步扣紧她的细腕。
“好久不见。”他低眸看她,音线透着哑。
哈?有很久吗??
“你喝傻了?我们才分开不到十分钟。”盛欲茫然抬起头,也没在意,把一直攥在手中的鱼竿拿给他,“给,你的鱼竿。”
江峭扶她站稳,之后礼貌地退开半步,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鱼竿上,没出声,眼底划过两分思虑。
上一次醒来时,因为对自己的人格唯一性产生怀疑,于是按照习惯,去江边钓鱼,同时静下来思考,可是中途又陷入昏迷。
再次睁眼,此刻,却站在这里,穿成这副德行,喝成这个样子。
长指揉按两下眉心,“原来它在你这。”他答得保守。
“对啊!我刚才还给你,你还丢开,一副失忆的样子,现在认出来了吧!”
眼前还是天旋地转的失真感,盛欲左右晃悠两步又险些摔倒,索性一把捉住男人的手臂,本意想借力站稳,谁知腿上一软直接摔进他怀里。
她撞上来的力道不管不顾,不算痛,但会引发些微难以言喻的麻意。以巫二耳漆雾而爸一,如酒精在血液里横冲直撞,摇碎理智,不得停歇,牵动思维发生惑乱那刻,江峭感觉到头脑昏沉,深喘了下,手掌顺势落在她的腰上。
这次,却没有很快放开她。
他听到她含糊不清地说:“我今天,就是为了还你鱼竿才来的。”
“为了我么。”他仔细品味这句话。
作为脑科研究者,他合理怀疑,七年前决然赴死的极端心态下,意识自我分裂出了另一个“江峭”。
而他对另一个江峭,一无所知,昏睡后的记忆也完全没有。
不过没关系,
这里有一个鲜活的、漂亮无比的线索。
“所以,你来还给我鱼竿,而‘我’却带你喝酒?”
江峭很快做出推论。
“没错没错!都怪你!”提起这茬盛欲就来气,摇摇晃晃地大声控诉他,“玩骰盅疯狂劈我,玩纸牌也是我输,连划个拳你都不让让我,就算你装好心故意给我放水了几把,可是为什么你喝酒跟喝水一样面不改色?”
看来,“他们”玩得很开心。
“抱歉,我不对。”他缓慢收拢指骨,单手掌控她盈软纤弱的腰肢,道歉的话音看似平静又真诚,向她检讨,“是我不懂怜香惜玉。”
可凝视她的眼神却漆燃幽晦。
原来平静是表象,真诚是虚伪,喑沉不明的眩光窝藏在他眸底,名为不甘的醋意。
他的口吻与神色全然割裂。
这让即便醉意醺然的盛欲也觉察怪异。
“怎么回事,狂出天际的江峭居然在跟我道歉?!”盛欲惊诧地眨眨眼,抬手抚上他的额头,又傻气地摸了摸自己的,一脸不可置信,“又发烧啦?”
唇角笑意微深,拉下她的手,江峭抽身放开她,嗓音温柔地问:“困不困?”
他循循善诱的语气更像是某种心理暗示,带有引而不发的倾向性,催动她,绅士有礼地邀请她,
“想不想去玩下半场?”
他想,既然上半夜有人带她疯玩,那么后半夜,就由他来发挥吧。
“你请?有这种好事??”又喝又蹦一晚上,这会儿连酒气都没散,盛欲当然是不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