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为这是宁好在给机会,看他能拿出什么好处去换一根救命稻草。
闻家昌决定换。
但他要大张旗鼓地换, 真金白银地兑换可不能存在信息差。
上次给出去五个点股份, 他还怀疑闻斯`没把他的意图传达到位,否则怎么一点回馈也没有?这次他必须自己交涉。
他先给宁永荣打电话要宁好回来上班, 再软磨硬泡让闻斯`去港城接人。
宁好实际上去了一趟港城,就一个周末, 和陆昭昭一起,闺蜜行动, 闻斯`没追问太多, 但去港城接人倒是也不用了。
这事瞒不了多久。
宁好体恤闻斯`左右为难,答应了周末回雾凇院, 赴闻家昌的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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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幢宅邸与记忆中并无二致,冰冷、肃穆、阴森。
春雨绵绵中, 像一块横向展开在眼前的墓碑,有些气派,依然压抑。
闻斯`开车,顺车道下坡入库,宁好先下去立在车旁。
春日湿寒,他让她先进暖气房。
她想起自己原是找了正与他情变的借口,不便演那一幕手挽手情投意合,便先进了屋。
两位姐姐和外甥女好些日子不见她,拉着手叽叽喳喳寒暄春节的琐碎。
正絮叨,闻家昌派佣人来邀她去偏厅喝茶详谈。
闻斯`从地库进来时,她已经被叫走了,客厅里除了有李路云还有李承逸,都是心存龃龉的人,他转身绕道也不体面,只好假装有突然来电接听手机进了钢琴房。
他却不知道,此刻偏厅的谈话还与他息息相关。
闻家昌提出要追加3%的公司股份和翠竹苑的房产给他们夫妇,他这半辈子最信任的那位刘律师也在现场,正待他提出目标后去办理手续。
宁好没有客气推辞,只是提醒:“和斯`有关的财产处理,他应该在场吧?”
闻家昌这才意识到闻斯`没跟她一起进门,又催佣人出去找。
人进门之后,闻家昌把意图三两句概述给他,闻斯`拿不准其中要害,立刻转头去看宁好的眼色。
宁好没给他什么眼色,只是心里隐隐期待。
上次转让五个点悄无声息,这次转让三个点反而大张旗鼓。他就不怕李路云和李承逸有意见?
大概是母子俩有人敏感,看见刘律师上家来已经意识到不太对劲,李承逸没过多久就直接迈进偏厅,李路云不像他那么大胆,还在两厅交界处徘徊。
李承逸肆无忌惮地环视,手抄着兜,混不吝地高声说:“哟,这是在谈正事呢!公司的事现在不必跟我商量了?”
还没等任何人说话,他有针对性地看向闻斯`,在他们夫妻二人隔了挺远的距离中扫视一个来回,不加掩饰地幸灾乐祸:“听说你们在闹离婚啊?”
闻斯`勾起唇角,半开玩笑:“放心,比你离得晚。”
闻家昌看不惯两兄弟像学龄前小女孩似的耍嘴皮互扯头花,清清嗓子,嫌弃地蹙眉:“好了好了,天天把离婚挂在嘴上成何体统。”继而对李承逸说,“你想在这里听也可以,我叫他们来是要给斯`追加3%股份。”
李承逸果然叫嚷起来:“凭什么给他?按长幼顺序是我,按给公司做的贡献也应该是我。”
闻家昌没立刻回答,环视众人脸上神色:“你们别站着,先坐下来。”
大家依言各自落座,李承逸心里置气,故意漫不经心翘个二郎腿,就差把脚架上茶几了。
闻家昌缓声道:“公司的股份看起来是给斯`,其实是给他们夫妻二人,斯`小时候没有在我身边长大,他就是有点家庭观念不强的毛病,这个我有责任……”
闻斯`扬眉,纳闷怎么突然飞来一口锅。
“宁好为公司出了很多力,你不能抹杀她的功劳吧?”闻家昌反将一军,李承逸对此当然无话可说。
“现在正是我们家遇到难关、要同舟共济的时候,别的公司对骨干有股权激励,宁好有了这个奖励,我希望她把家当成自己家、把公司当成自己公司。”这话是说给宁好听的,同时他的视线已经从李承逸身上转向宁好。
李承逸语气弱了一点:“那你给宁好啊,你给他干嘛?”
闻家昌看着宁好:“我这也是想教育你,不要动不动就把分家挂在嘴上,你和斯`结婚了就好好过,你们俩都要加强家庭观念。”
姜还是老的辣,他这一席话让李承逸哑口无言。
气氛一时凝滞。
事实上,8%不少,5%不多,他说出“股权激励”那一刻,李路云和李承逸就拿不出站得住脚的理由反驳了。
很多公司,尤其是中小型企业,要留住能力强的核心人才都用这招,本质是降低经营成本,毕竟眼下云上也资金短缺,比起财大气粗甩现金出来留人,还是让宁好持股更能达成双赢。
他故意把李承逸引来,再力排众议,为的就是要在宁好面前说明白,这是要激励你干活的。
宁好神情淡淡,浮出一个领情的微笑,欠身道:“明白了爸爸,我不会再跟斯`闹离婚,我们俩不和、我们自己解决,以后我会以公司为重。”
闻斯`附和:“我没意见,听宁好的。”
闻家昌终于了却一桩心事,长舒一口气,对刘律师做了一些交待,然后起身,叫上律师一起去楼上书房保险柜里取印章。
李路云固然心里不爽,但不好干预公司经营,只好闪身退去客厅,一个人坐着消化这结果。
李承逸再打量一次宁好和闻斯`,通过两张面无表情的脸,判断不出这两人“感情破裂”到什么程度了。他也拉下脸不高兴,父亲何必用股份绑定他们的婚姻?就该把股份直接给宁好!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既然股份能换来宁好的心,将来他给宁好稍高出这个的经济利益也能把宁好抢过来,算是实践出一条可行之路了。他心情又好转一些。
三个人同处一室,万籁俱静,
也不知是哪里生出的滑稽默契,三个人也同时感到尴尬,同时掏出手机翻看消息假装日理万机。
忽然间,隔壁客厅里响起一阵喧哗打破了宁静。
由于室内过于空旷,听不清在喧哗什么内容,只听呜哩呜咙一串不知哭还是号的响声。
李承逸坐在最靠近客厅那边的沙发,最先起身大步流星外那边走去。
汪潋不知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了。她现在肚子大到摇摇欲坠,必须手叉着侧腰才能保持平衡。
宁好有很长一阵子没见她,被她现在的样子吓了一跳。
孕晚期这么……畸形的吗?
她胳膊腿依然如怀孕前一样纤细苗条,面前却顶着一个硕大的肚子,好像战争照片上见过的因严重营养不良而体型怪异的难民儿童,又像显微镜下因被放大而显得狰狞的小虫、肚皮比例失调呈现透明仿佛一碰就会爆开。
汪潋似乎没注意到自己再不像从前那样娇俏漂亮了,她现在从头到脚都是不修篇幅的模样,因缺乏打理而毛躁的黑黄色直发,素面朝天裸着肿眼睛,没画眉毛,大概是贫血造成的苍白嘴唇,全身套着一条像麻袋似的针织裙,长度到腿,腿上又穿了条贴合的保暖长裤。
宁好第一次对生育感到这么害怕,也第一次认同闻斯`说得对,生孩子是件可怕的事。
她下意识回头看闻斯`,仿佛用眼神寻求安抚。
他总能猜中她心思七八分,靠近过去把手搭在她背上,回以一个“我说得没错吧”意味的眼神。
两人此刻心里想的,和这个场景中正发生的爆炸性冲突八竿子打不着。
那边,冲突还在继续。
李路云距离汪潋最近,两人都站在厅中央,李路云一副想上前搀扶又不敢靠近的神情。
汪潋那音调异常尖锐的控诉响彻整个大厅:“……你们家当初上门提亲时不是说过闻斯`家产没份吗?两个一大把年纪的长辈出尔反尔要脸吗?”
李路云没实际行动,怕再走得近被她狂乱挥舞的手臂误伤,只好嘴上劝说:“小汪你不要这么激动,你都已经快要临盆了,又喊又叫会造成宫缩,伤到孩子就不好了……”
“我儿子还没出生,你们把他该继承的财产今天分给阿猫明天分给阿狗,还叫我不要激动?你们这种随心所欲的家庭,哪个小孩愿意投胎过来!”
“呃……”李路云竟一时觉得她说得没错,现在分走的确实是长孙要继承的东西,只好调整劝说角度,“可你要为自己身体着想啊,现在这个时候……”
“你们做出这些荒唐分配的时候怎么不为我身体着想?”
李路云为难地叹气:“爸爸公司的股份有他自己的考虑,我们女人管好家里的事就行了,现在很多公司都有给员工的股权激励嘛,这个说出来你也不太懂,爸爸把公司的股份挂在斯`名下主要是鼓励宁好为公司出力,公司经营得好,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我看不出来对我有什么好,我听见了,云上泰和城账上明明有钱,我哭着跪下求你们把贷款先还一部分的时候你们是什么反应?我算看透你们这家人了!你们好,我分不到三瓜两枣;你们不好,却要拉我陪葬!”
李路云:“话不能这么说啊孩子,贷款这个事确实是大家都困难……”
李承逸见母亲气势弱下去,不服气地冲汪潋嚷:“你怎么不说自己是丧门星?我们家走下坡路都是你嫁进门以后,就你这样成天大吵大闹,把家里聚的财气都冲散了!”
汪潋冷静下来,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行啊李承逸,你居然说得出这么本末倒置的话。现在我做什么都是错,你们家却要用股份去讨好宁好?可是,给我什么呢?”
李承逸嗤笑一声:“让你待在这个家喝着汤、吹着暖气享福就已经够不错了。别说你了,我又得到了什么?我不照样暂时没股份吗?我还得累死累活在公司做事,我又说什么了?”
“你累死累活?”汪潋哈哈大笑,“那是你没本事!你就是个绣花枕头,我看错人啦,既然彼此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你这人也指望不上了,那我们离婚吧。”
“离啊,离就离!”李承逸把话接得飞快,“你以为能威胁到谁?宁好闹离婚能得到股份,你以为你闹你也有?不好意思啊我就是个绣花枕头,跟我离婚没那个价值。”
“够了!”闻家昌在楼梯上发话。
他和律师已经从楼上下来,走到一半就看见两人像在戏台上唱戏似的吵闹,扶着楼梯停住了。
闻家昌居高临下,摆出大家长的威严:“不要一个二个都把离婚当儿戏,小汪你注意身体,现在母子平安才是头等大事。等会儿爸爸给你转五十万,你买点你喜欢的东西哦。”
汪潋震惊了。
千亿豪门,现在改成按几十万计数了!
也亏他们闻家人说得出口,一方面给宁好公司8%的股份,一方面“爸爸给你五十万买喜欢的东西”。
对比过于鲜明,侮辱人。
汪潋暗忖,我喜欢的东西五十万哪买得到?一个特殊皮的包也不止呢。
没想到李承逸还火上浇油,抢先对闻家昌说:“爸,别给她转钱,你转给我。我会看着给她买,放她自己手里她一天就乱花完了。”
汪潋:“…………”
真是够荒诞的,对外还说她嫁入豪门,就这种塑料夫妻为了50万抢起来的豪门?
汪潋讽笑道:“李承逸,钱你自己留着吧,车是我名下的,我就开走了。可是你说的‘离就离’,明天离婚律师找你,你可别不认账。以后我们俩,就在律师在场的情况下再见吧。”
她说着去入户门门口的衣柜里翻找她从外面回家时留的外套,外裤也穿上一件。
李路云趁她穿衣的间隙想上前拉住她,被犀利的目光一瞪,又停在原地,转头去给李承逸使眼色让他拉人。
李承逸可不买账,汪潋现在对他来说毫无利用价值,真当自己是公主呢?
就算在宁好面前立投名状也不能对汪潋太好。
他玩世不恭地抖肩笑,立在原地动都不动,洋洋得意的腔调:“你开什么车?你这个月份的孕妇早就不能开车了,没看过社区建卡发的那本指南吗?32周以后不能开车。得了吧,我也不会派司机送你走,你家都成那个样子了,你还挺个大肚子回去给你爸妈添麻烦?从现在开始,你寄人篱下,乖巧安分点,我赏你一口饭吃,咱俩用不着律师,就这么见吧。”
最后半句话,显然还有些用谐音侮辱人的弦外音。
汪潋已经穿戴整齐,气到极限竟反而冷静,从门口往回走过来,到距李承逸近处,又回到刚才那个“舞台”。
“你真是太自信了,宁好不会爱你,我也不会。”
李承逸听见“宁好”的名字怔了一怔,恨她揭短,却忍不住侧头去看这瞬间宁好的表情。
这些小动作汪潋尽收眼底,如今只觉得和他较劲荒废人生。
她把手伸进自己外套把假肚子的绑带解开,在众目睽睽中掏出来扔在李承逸脚下。
“孕妇不能开车那我就不做孕妇咯?”
?
全场俱静。
宁好呆如木鸡。
G?
把假肚子扔掉后的汪潋正常多了,人都挺拔了!
难怪那么畸形!
连吴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当初明明在B超室亲眼看见过一个胎儿!
这段时间吴妈把汪潋的伙食改善得太好,汪小姐不是不懂感激的人,只对吴妈一个人挤出微笑给出解释:“是啊,我做完B超之后就去预约手术了。因为我看清了这个人。”
她快意地扫视所有人震惊的表情,朗声大笑:“李承逸,你不会真的以为有女人会愿意给你这种傻逼生小孩吧?不好意思啊,我还年轻,我要跟你离婚,我得去读博了。”
李承逸:“…………”
宁好:“…………”
闻斯`:“…………”
论热爱学习还得是汪小姐。
闻家昌目不转睛盯着地上那团假肚子,仿佛眨一眨眼,就不能有效理解为什么闻家最宝贵的继承人突然变成了硅胶。
还是李承逸最先回过神,大声呵斥:“你也太毒了!什么人会因为赌气就杀小孩!”
汪潋步履轻松,飞一般往通往底下车库的长廊方向离开,主要是她怕跑得慢被李承逸拉住暴揍了。
人已经没影,银铃般的笑声却久久回荡在空旷的豪宅上空:“你急什么?又不是你的小孩!哈哈哈哈!”
这几乎是汪潋自家里出事以来几个月中最快乐的一天。
报复,真的会让人上瘾。
李承逸顾不上追她,眼疾手快冲上前先把按着太阳穴快要一头栽倒的母亲扶住,刚把李路云扶到沙发边坐下,却听身后“咚”一声闷响。
闻家昌从楼梯上倒下,摔倒在台阶上,滚了几下才到地面。
等李承逸回头时,背后响起惊叫声一片。
闻家昌安静躺在客厅地上,血液以一种缓慢到恐怖的速度从脑袋下面往地砖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