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八点钟的下课铃打响,她一伸懒腰,李沛榆默契地凑过来:“走吗,去书吧?”
“走,看看这阵子上了什么尖货。”初绪跟她一拍即合。
在高中的娱乐活动实在有限,学生没地儿逛,只能来这儿。书吧照常人满为患,两个人挑了最新的八卦小杂志,又看了眼胶带,时间已经不早,付完钱就准备撤退。
谁知道从过道穿去后门的途中,初绪突然在人群后瞥见了一个人。
他们上学期一直都靠书信来往,虽然同在一个学校,真要算起来,碰上面的次数不超过两只手,包括在拥挤的食堂远远瞧见他。
所以一个月不见,初绪再次看到他,并不觉得熟悉,只觉得陌生。
高中的男生有的还在窜个子,他从桌前站起身时,压过身边的男生大半个头,好像长高了不少。
但脸给人的感觉还是一贯的,五官很漂亮,皮肤又白,马上就跟一众油头垢面的男高中生拉开差距。嘴角抿着,眼皮也恹恹地垂着,谁也没看,好像瞧不起谁似的。
当然,初绪不否认自己加入了主观的臆测,谁叫他们已经闹掰了,让她腹诽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这么想着,初绪没注意到自己停下了脚步,身边的李沛榆显然也看见了贺远舟,默默伸手挽住她。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个闲情逸致了,居然要趁课间的十五分钟来书吧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
初绪看清他手里的书后,才重新移开视线,去瞄某人的脸。
谁知道一抬眼,正面和他的视线相撞。贺远舟跟鬼似的,居然也发现了她。
初绪和他一触及离,怕自己多想,装作没认出来,扭头拉着李沛榆从书架的另一侧绕过他,从后门走了。
第17章 Insomnia
贺远舟的寒假严格意义上只过了九天, 中间有七天都住在他奶奶那儿,等到大年初七,梧林的高三部都返校了, 他也申请了返校, 一个人在寝室住了五六天,才等到他的室友开学回来。
初绪在信里告诉他要去参加美术集训, 前后要一个月, 贺远舟算了算时间,两月二十六号刚好是她离校的三十天整, 她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但她事先并没有跟他约定好交接的地方, 贺远舟也不确定时隔一个多月,她还需不需要这封回信。
但学校的书吧是公共的, 他从二月二十号开始,每天傍晚都会去书吧看书。
初绪是这儿的常客, 只要她返校,总会碰到的。
为了打发时间, 他买下了那套时隔一学期也没卖出去的《卡拉马佐夫兄弟》。
陀的小说长得像俄罗斯永无天日的隆冬, 连分段的空隙也没有, 文字如同一层又一层深厚的积雪, 不断地从空中落到地面上,适合迷茫或者发呆的时候看。
贺远舟看完上下两册的精装本时, 二月已经过去了,初绪似乎还没回来。
高中三点一线的生活太固定,像空白的五线谱, 发不出声音。她上个学期送来的十多封信是为数不多的变奏, 会让人在课桌高高的习题册前放下笔,抬起头的时候, 无端地多出一些盼头来。
猜测她会在晚自习结束后送信过来,然后约他在书吧的留言墙处交接下一封。
人在极端的精神贫困状态下,一点点微小的变化都会变成希望。
尤其在期末周,他其实很希望能有一个正当理由,比如为了回她的信而写不完数学老师额外发给他的练习卷。
可她期末的时候也忙,一整个月都音信全无。
所以贺远舟在考试结束后收到她那一封信时,是有一些怨念的,虽然很不想承认。
所以明明当天晚上就回完了,却迟迟不愿意送给她,刻意地选择了拖延,又在随后的一整个寒假都在为这一封回信感到忐忑,不确定她开学之后还想不想要。
他自己也搞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三月开始,他开始看《罪与罚》裙寺二耳儿雾九依似柒,初绪却还是不见踪影,那丝忐忑逐渐转为担忧,一天要去书吧三次,还把中午自习的地点改到了这里。
直到这个晚自习的课间,他突然遇到了好久不见的她。
可惜她对他的态度并不热情,也可能是时间匆忙,只一个照面,转头就拉着身边的人走了。
好像已经把他抛到脑后了……
贺远舟手里的动作一顿,片刻才移开视线,垂眼看向手里的书。
他没有买书签的习惯,多数时候只是折一个角,偶尔用腰封代替。
最近却不一样,他有一封信一直没送出去,所以整整一个月都夹在书页里随身携带,怕哪一天就遇到她了。
今天真正见到了,却如鲠在喉,送不出去。
也很正常,在他们这个年纪,心思总是飘浮不定,她能在上学期突然跑来说喜欢他,也可以在开学后就突然把他忘记。
铃声响了,贺远舟从前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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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色果然可恶,初绪回到教室后,后半节晚自习开始心不在焉,勉强做了几个化学题,就耗干了所有元气,趴下来给李沛榆写明信片去了。
明信片一写完,九点半的下课音乐也响了,她一个箭步把明信片递给李沛榆,却又不等她拆开来看,心急火燎地把她拉出教室。
“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直到她们走上林荫路,初绪才压低声音问她。
“啊?”说实在的,过了一个假期,李沛榆还真有点摸不清他们现在的情况,问,“他寒假没加你吗?”
“没有啊……”初绪一下子泄了气,“完全断联。”
“好吧……”李沛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今天在书吧也看到他了吧?他好像看到我了,你解读解读他当时的反应,你觉得我还有戏吗?快给点意见。”初绪病急乱投医。
“唉,这个不好说……”李沛榆为难地挠挠头,“但小花是不是面瘫啊,我每次看到他都一个表情,也解读不出啥啊……再说他一个月没给你回消息,我感觉意思也差不多了,没啥戏了。”
初绪被她浇了盆冷水,有半天没说话,直到穿过梧桐道,转进寝室前的那片绿化带,在松树下终于想出一个理由:“可像他学习这么拼命,寒假不一定有手机啊,回不了微信也正常……”
“你要这么说,他上学期干嘛不给你回信说一声?”李沛榆问。
“这……”初绪语塞,知道自己是在给他找借口,还不甘心放弃而已。
两秒后,她摊牌了,在树荫下攥着她的手哀嚎:“可是你今天看见他那张脸没有啊,还有他那个腿,我就是鬼迷心窍,我就是见色起意——”
李沛榆被她捆着晃来晃去,琢磨了一下,不得不承认:“确实,他长得就是你的审美,白高瘦,黑头发,高鼻梁,你没发现你画的男的都长得跟他差不多吗?”
“那没有,金木研不就是白毛么。”初绪拒绝承认她作品的同质化。
“害,你让小花染个白头发,我估计也差不了多少,你就是馋人家那张脸。”李沛榆回。
“馋脸怎么了,他成绩还好呢,而且性格也挺好的。”初绪说着说着就咧开了嘴。
“拉倒吧,他性格还好,你应该是被他拒绝的第六十个女生了吧。”
“真的假的,六十个??”初绪现在脑子不灵清,说什么信什么。
“打个比方,我是打个比方!”李沛榆重重敲她的头。
话说到这儿,她们俩已经走到宿舍楼,人多嘴杂的,初绪不好再口出狂言,迈着沉重的步伐,随着楼梯口的声控灯一层一层跳亮,长长叹了口气:“唉——”
……
初绪好不容易返校,今晚的夜聊是少不了的,还把李沛榆拽来了。只不过冬天睡地板太冷,打不了地铺。初绪一米宽的小床上硬是挤下了五个人和一张折叠桌,还有俩人搬了凳子坐在她床边,把脑袋伸进遮光床帘里面参会。
会议围绕着她是现在放弃还是再追一追展开讨论,两票赞成,四票反对,最后还是初绪的一票赞成权起了大作用,她听完六个人一个多小时的七嘴八舌,趴在小桌板上无可救药地哼哼:“可是我很难受啊,就算他不喜欢我,也要说清楚为什么吧……本来都好好的,突然就不理人,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唉,说得扎心一点,喜欢他的女生太多了,二班的虞芳菲你知道吗?话剧社的,一米七贼拉瘦长得还漂亮那个,听说也喜欢他,还给他送过亲手做的巧克力。”叶雯慧的消息一向灵通。
“真的假的?”初绪瘪下了嘴。
“听二班的人说的,再说今年元宵节不刚好二月十四么,情人节送巧克力,你懂的。”叶雯慧一啧嘴。
“而且我听说虞芳菲她妈妈好像也是教育局的,没准跟贺远舟她妈妈认识,所以他俩也认识。”赵佩佩道。
“啊?居然还有这种小道消息,那他俩不会是什么青梅竹马吧?”李沛榆的消息不太灵通,十分震惊。
“我草……照你们这么一说,贺远舟不会是因为虞芳菲才变心的吧,没准人家上学期期末就好上了,所以他才不回信。”麦梓秋猜测。
“妈呀,还真有可能……”李沛榆轻点点头。
“靠,那这男的也太贱了,凭什么啊,就因为人家长得漂亮吗?肤浅,太肤浅了!” 江灵玥已经开始给某人判罪。
初绪听到这句“长得漂亮”,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当然也在学校看到过虞芳菲,皮肤很白,身材纤细,是那种在路上见到后需要跟身边的人互相掏来掏去、提醒她们要转头去看的女生,漂亮得很显眼。
她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挤在角落没吭声,听她们又围绕着整个年级段都大名鼎鼎的虞芳菲说了好多,聊到上学期听说二班有哪个男生追她,还说她的初中同学还每周末来后门给她送吃的……天花乱坠的,也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她确实是大家心目中,不自觉地觉得可以跟贺远舟相提并论的女生。
而她只是平行班的特长生,成绩比不上,长相也比不上,贺远舟不回她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李沛榆跟她们交流完了所有能交流的八卦后,终于注意到异常沉默的初绪,开口提醒诸位:“那啥……我们还是聊回刚才的事吧,初绪,你现在怎么想?”
“……没关系,”初绪过了半天才开口,“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的死活。”
“别啊,你也别受打击,虞芳菲那事我们都是道听途说,也不一定是真的。你要是不放心,还是再写一封信问问他吧,我支持你。”麦梓秋道。
“写一下也行,反正怎么说,死也要瞑目么,他再不会你刚好死了这条心。”杨琦净说大实话。
“真的吗?”初绪重新燃起一丝希望,把头挤回小桌板前。
“真的。”其他六个人看她这么不死心,相互对视了一眼后,只能表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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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经过冗长且无效的探讨后,初绪点着灯在小桌板上连夜给贺远舟写了第二封信。
只不过一旁有六个狗头军师同时提点她,实在搞得她焦头烂额:一会儿让她别太热情,一会儿又让她语气不要太生硬,一会儿让她别写太长,一会儿又说除了质问,还是要适当穿插一些日常,万一人家想回复了能有话可讲……
七个人的智慧加在一起,足足写了大半个小时才完工。最后的内容基本上与初绪的原意背道而驰,但时间已经不早,她也只能一拉灯,跟李沛榆一块儿沉沉睡去。
……
高一一班有个神人,史称早起哥。寝室楼的起床铃六点才响,但为了方便早起发愤图强的学生,宿管阿姨每天早上五点四十就会开宿舍门。早起哥会在门口卡着点蹲伏,门一打开就直奔教室,连早饭也不用吃,啃一些干粮足矣。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五点四十食堂的早饭档口都还没开,面还在锅里炒着呢,他吃不上。
也就是因为有早起哥的阻挠,初绪怕被人看见,没法赶早给贺远舟送信,一直熬到中午十二点下课,一班总算人去楼空,才掐着点把信丢进贺远舟的抽屉里,一触及离。
现在次数多了,初绪已经不会再犯找不到他课桌的低级错误,就算他们每个人桌上摆着的书都大差不差,她也能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次的信末,她没忘记告诉他回信的交接地点,在国学书房二楼那套已经落灰的二十四史前面,时间是下午五点到五点半。
当然,初绪本来是想写明天或后天下午晚饭后的,只是被江灵玥阻止了。
“你傻啊,时间写模糊一点,刚好可以试试他。如果他真的今天下午就回了,说明他对你有意思,这么赶都写完了,就为了回给你。”
她说得很有道理,众人都纷纷表示同意。
只有初绪问:“那万一他们班的‘一休哥’中午占课,他没看见怎么办?那不是就错过了。”
“所以说,你这封信不要留日期,他要是今晚或者明天才看见,只要他想,明天下午也会去国学书房找你的,”江灵玥慢悠悠地答,“只不过相比起来,就没有当天下午回给你那么有含金量了。”
“我去,玥姐,牛啊!”全寝对她肃然起敬
第18章 Insomnia
就这样, 信送完后,初绪连午饭都吃不香了,一下午就跟被乡下的野蚊子叮了十个包似的, 在位置上坐立难安, 时不时低头看表。
好在这天是星期三,下午只有一节英语是主课, 另外两节是音乐跟体育, 不太费脑子。等体育老师在操场吹哨下课,初绪第一个撒腿飞奔回寝室, 掐着点洗头洗澡吹头发, 对镜子照了半天,这才赶在四点五十五分出门, 连饭都顾不上吃,跟李沛榆一块儿去国学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