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胭娇才叫秋果将几只小狗唤到那边小院去喂,便见一个身影大步进了自己院内。
看清了这来人时,沈胭娇顿时无语:
顾南章他怎么又来了?
上一次就警告过他,来一次打出去一次。
这是将她的话,当成耳旁风了么?
同时也懊恼之前没吩咐过庄子里的人,顾南章再来便不要放他进来。
“你怎么来了?”
沈胭娇声音清淡,“是有什么急事么?”
说着看了一眼天色,都黄昏了,这时候快马加鞭赶回去,也不知能不能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去。
“来问问你的意思,”
顾南章心里发紧,语气却依旧平静,“可还有什么疑惑没有?或者觉得我有未曾解释清楚的地方,你都可以继续来问。”
沈胭娇皱皱眉。
这人什么意思?
上一次是她没有说清楚么?
“顾南章,”
沈胭娇轻声道,“我记得我说过了,你来一次,我便将你打出去一次——你我之间,还问什么问?你当你的状元郎,我走我的独木桥,各自安好,行不行?”
这人耳朵是不是聋?
顾南章:“……”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费尽了那般心思,熬了几个通宵细细思量又小心解释的那些……
依旧换了她一个无情无义。
心底里蹿腾的那点热焰,一下子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
“你快走罢,”
沈胭娇催促道,“丫头嬷嬷们那边看着呢,别让我当着别人面,给你个不体面——”
非得闹得双方难看么?
这人到底在纠缠什么?不喜欢的人为何不能放手痛快一些呢?
顾南章静静立在那里,薄唇紧抿,眼神中透出一点说不出的狠意来。
沈胭娇看到他这眼神,先是吃了一惊,继而也有了怒气:没完了是吧?
在她的庄子上,还想来横的?
真当她好欺辱?
“你不走?”
沈胭娇冷冷又问了一句。
顾南章的身形在薄薄暮色中,挺得越发笔直。
沈胭娇:“……”
这人真是有点毛病。
“这是你自找的,”
沈胭娇点了点头道,“别怪我不给你体面。”
顾南章依旧一言不发。
“来人,”
沈胭娇回头冲秋月她们吩咐道,“关门。”
秋月等人先是一怔,继而一头雾水,连忙去关了院门:她们姑娘是想留姑爷住一夜么?
还是怕姑爷跑了?
顾南章也疑惑看向沈胭娇。
沈胭娇见关了门后,又看向那边秋果道:“放狗。”
“哎!”
秋果大声应了,腾腾腾就跑去那边,很快几只半大的狗便从那边窜了出来。
顾南章:“……”
第65章 上树
宋嬷嬷和秋月等人:“……”
她们无奈看向秋果。实在是这秋果有些心思单纯, 只听沈胭娇的话,却不懂些人情世故。
这可是姑爷。
这几只半大狗汪汪叫着,直冲顾南章扑了过来, 毕竟这院里, 眼下就他一个生人。
“沈三。”
顾南章轻喝一声。
沈胭娇无动于衷盯着他。她早说过, 不许他再到她的庄子里来,这人不听, 都是自找。
眼见几只狗已经冲了过来, 顾南章也无奈, 毕竟是畜生又不听他的话,只好眸色一沉, 看着一株枣树,便飞快纵身扒住了一根树枝, 又翻身上去后,借助余力又纵身到了另一根更粗的树枝上。
几只半大狗急的呜呜汪汪的叫, 可上不了树,便在树下围着狂吠。
沈胭娇:“……”
这人动作还挺利落。
这株枣树, 之前修葺这院子的时候,田嬷嬷还特意请示过她, 一旦修葺扩盖,这株枣树便落在了院里,要不要砍掉。
那时她想枣树本就生长缓慢,长成大树也不易,好好一株枣树, 听闻每年结的枣子又甜又脆的……
何苦砍掉呢?是以便留了下来。
谁知今日竟成了顾南章的避难之处了。
宋嬷嬷和秋月等人眼睁睁看着她们的状元郎姑爷上了树, 一时间都惊得有些目瞪口呆。
“姑娘,”
宋嬷嬷这才反应过来, 急道,“使不得啊姑娘……”
“沈三,”
顾南章在树上也皱眉道,“够了。”
沈胭娇吩咐秋果将那几只狗狗又关了回去,而后抬眼看向树上。
她又一摆手,示意宋嬷嬷等人都先退了出去。
“这次放你走,”
等边上没人后,沈胭娇清清冷冷道,“下次再来,我便不客气了——”
说着,指了指院门道,“门在那边,好走不送。”
顾南章从树上跃下,皱眉盯着沈胭娇。
此时豆大的雨点打落了下来,腾起了一股泥土清新的气息。
沈胭娇一转身进了屋,而后直接掩住了房门,只留偌大一个院子给了顾南章。
“姑娘?”
早先被沈胭娇赶的躲到屋里的宋嬷嬷,过来小声道,“这是……怎么了?姑爷淋了雨,怕是要生病的。”
自家姑娘和姑爷这又是怎么了?
之前瞧着还好好的,怎么就忽而恼了呢?
虽说小两口之间难免任性些,闹些小别扭,可外面下着雨呢,怎么好叫人淋着雨?
“他又不傻,”
沈胭娇淡淡道,“这庄子这么大,他哪里不能躲雨?就算今夜回不了城了,这庄子里的管事,也不会看着他没地方歇着——”
天确实晚了,这时候顾南章是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城了。
可这庄子里的管事都认得他了,见他进不了正院,也不会放着不管。
她这回再不让他长点记性,这人把她庄子当成官道随便走了。
宋嬷嬷心急万分。
她是真真怕姑娘惹恼了姑爷……日子还是要过的啊,真生分了,和姑爷离了心,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别人家的妻子,哪个不是想尽法子笼络男人的心,偏偏她家姑娘在这事上,真真是有些任性了。
一边想着,宋嬷嬷一边透过窗缝往外瞧。
“姑娘,姑爷还站在那里呢。”
看到顾南章就那么直直站在黑夜的雨水中,宋嬷嬷越发担忧,“他不离开咱们院子,田嬷嬷她们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淋着雨啊——”
院门还关着呢。
没了沈胭娇的吩咐,那些庄里的下人,谁敢随便进这院子呢?
这姑爷也不知中什么邪了,小两口既然吵了,瞧着姑爷也像是在意姑娘的……为何不过来敲门说个话,赔个不是什么的……
就那么傻站着?
秋月也小心翼翼道:“姑娘……要不要给姑爷……送把伞……”
“不必管他,”
沈胭娇道,“既然他那么喜欢淋雨,那便淋着罢。”
赐婚是他自找的,这淋雨更是他自找的……这种人心里不知到底在想什么,真真是损了她,又不利他自己。
真损人利己也就算了,最不明白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冤种。
雨点越来越急,天色越来越黑,顾南章皱眉站在院里,身上衣裳已经湿透了。
他站在雨里,神色十分平静,甚至还默默将那一本释疑札记的内容,又一个字一个字在脑海中重现了一遍,像是夫子批注他的课业那般,将那些内容又斟酌一番:
到底是何处没有写好,令她误会了呢?
或者是他错估了沈三的能力……有些行文太雅太晦涩了些?还是有些地方用典用的过偏,过深了?
毕竟沈三不是太学生,没有深学过文章之道。
是他当时写的时候,忘了这点,写的东西,于她而言,太过繁难了些?
雨越下越急,风也起来了。
顾南章身上的衣裳都贴着身子了,从头到脚往下淌着雨水。
可他的眼神越来越笃定:
必定是这般了,她没看懂。
回头再重拟一篇,可学着那市井间话本子的浅白话,给她再重新订一个释疑札记便是了。
想通了这一点,顾南章大步过去敲了敲沈胭娇的房门。
“沈三,”
顾南章沉声道,声音在雨声中听着有些沉闷,“既然你看不懂,那我改日重写了再给你看。”
说完,他转身离开,走到院门这边,打开院门便走了出去。
“姑,姑,姑爷……姑爷走了——”
听着外面的动静,脸色十分不安的宋嬷嬷,难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姑娘,姑爷像是走了——”
“知道了。”
沈胭娇静静道。
她正在灯下低头琢磨一个纸样子,一边拿着绣线比这颜色,一边又拿起一个才做出的素色书袋比划了一下。
“你们也去歇息吧,”
沈胭娇看了看时辰,吩咐道,“不必在我这值夜,我今晚自己歇着。”
秋月等人忙应了一声,又替她添了香,才都轻声退了出去。
宋嬷嬷一退出来,找了一把伞连忙出了院子。
她还是不放心姑爷,不知庄子的下人,将姑爷安顿好了没。
等她出去瞧了,见田嬷嬷等人虽都困惑,却已经将顾南章安排住下了,又烧了热水给他洗浴,又熬了姜汤给他祛寒……
她连忙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放了点心。
“宋嬷嬷这是……”
田嬷嬷悄悄将宋嬷嬷拉到没人的地方,小声道,“姑娘和姑爷——”
“这你们就不用管了,主子间的事,”
宋嬷嬷一脸镇定笑道,“小两口,打打闹闹才亲密……姑娘这不是许了愿了么,姑爷就算想留那院子里,有佛祖在天上瞧着,也不能留啊——咱们便都伺候好主子,做好份内的事便罢了。”
田嬷嬷被她说的连连点头,忙忙都应了。
沈胭娇等屋里没人了,这才放下手里的针线,对着灯烛蹙了蹙眉尖:
如果她没听错,之前顾南章在门外是说,什么等他重写了再让她看……重写?
什么重写?
沈胭娇满眼疑惑地下意识将视线落在那边书架上时,忽而眼中一跳。
莫非,莫非?
她慢慢站起身,慢慢走到书架前,将视线落定在了那厚厚一本“释疑札记”上。
往外抽取这本子时,她眼底还有些不敢相信,觉得自己或者是听错了?怎么会呢?他怎么会给自己写什么东西……
可等她抽出来,又打开来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沈胭娇下意识先往门口扫了一眼,又往窗子那边扫了一眼,确定都关好了,这屋里也没别人的时候,这才走到了灯光下,满眼难以置信地看了下去。
看完第一页,沈胭娇:“……”
她都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了,一时神色却是出奇的平静。
前世今生两辈子,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写给她的……释疑……这男人还是她那冷心冷肺的夫君。
越看越有些无语,沈胭娇默默扶了扶额。
不得不说,不愧是能中状元的人,这写起来东西,那真是一个引经据典又波澜老成,笔底烟花那可真真的绚丽斐然,炫人眼目。
她不得不避开那些生僻的字句,看着他字里行间说的前世的那些过往琐碎的事情。
又不得不说,状元的记性也是极好,连几十年前,她哪一月说过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写的清清楚楚。
当她终于定下心神后,沈胭娇才从那人这些跌宕的字句中,读出了他的意思:
他是说,前世初始钱氏来议亲时,他便有意想要娶她,还反驳过钱氏想相看沈府嫡女的念头……后来得知议亲的还是她时,他心底原也欢喜。
沈胭娇怔了怔。
他会放着嫡女不想,反而更想娶她这个庶女?
她有些疑心,换了是她,她必定是要嫡女的,必定利益相关,名声相关。
不过回想起来,前世才嫁给他时,他确实初始时,对自己还算温和看重,尤其是洞房花烛……
沈胭娇忽而觉得脸上有点热,连忙定了定神。
接着往后看,沈胭娇便看到顾南章说起她算计嫡姐,又一桩桩,一件件罔顾良心不择手段做下的那些恶事。
沈胭娇如坐针毡。
啪的一声先合上了那本子。
本来以为已将前世的恶埋葬在过去的时日中,再也不想回顾了,本以为那恶魂已经被处死,也洗去了一身脏污,却突然被他这般清晰的一一陈列在眼前……
沈胭娇像是突然被推到大堂就审的恶犯,不免冷汗涔涔。
千疮百孔腐烂的灵魂,再一次被他不留情面的从深深的地下扯出来鞭尸,这滋味如受酷刑。
说实话顾南章写的十分隐晦,若不是她与他都是重生,换了一个别人来看,后面这些恶事……只怕别人也看不懂。
虽说隐晦,可顾南章文笔好啊,即便隐晦,也不过是鞭尸鞭得像是协律的曲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