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米深海，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怦怦的心跳声。
紫色的光球仍在为她引路。
她额间曾经有虞落烟赋予她的神印，听她说那是她储存法力的来源时只觉奇怪，因为她是雷神霜的转世，理应也有神印。然而她的灵力皆储存于灵池之中，与其他的修真者一般无二。
当她看见那抹光球时，几乎瞬间就确定那是她的神印。
她的神印不在她身上。
光球似明似暗，仿佛有一道声音反复告诉她有什么巨大的秘密藏于海底，引诱着她跟着它向下深去。她豪没犹豫，纵身跃下，一路游至此。
万物静谧。
渐渐地，辛狸感觉自己的五官六感在慢慢减退。她已然看不见那微弱至极的紫光，伸手至眼前，甚至看不清形状。
令人作呕的死气突然扑面而来，像是来自黄泉之下的千年戾气，冲得她头皮发麻，全身寒毛立起。完全消失的声音又再次传入耳中，只不过换成了急促呼吸的声音，十分空灵，不断回响，诡异又阴森。
四周忽然升起几尺高的白雾，一颗挂着几片枯叶的巨大松木就这样突兀地被笼罩在其中。辛狸悬浮于上，以俯视的视角目睹不合常理的一切，手轻轻放到腰间的长剑上，握住剑柄。
——眼前的这棵树，与她取雷筠剑时所见一模一样。
只不过那片深渊之下的树已然因为她的触碰而枝繁叶茂，这一棵却更大，死气也像是集结世间千万幽怨。
触碰到下方的“水面”后，辛狸忽然脱离了海域，整个人向下坠去。她甚至来不及反应，便重重摔在地上，激起漫天的灰尘。
“嘶......”她吃痛轻哼，揉了揉自己摔到地上的关节，缓缓站起身来。
鲜红的血从伤口流出，沾到暗黑的地面之上，全然看不分明。就在血滴落的刹那，星河万顷如画布般向下落，无边金字一行行亮起，以某种秩序有条不紊地四处旋转，布满四方天地。浓郁的灵气乍然泄出，将戾气压制下去。紫色光球再次出现，浮现于辛狸面前。
这些......是天道经。
是真正的天道经。比阏逢境中所见的更加震撼，更加壮观。
不等她仔细观看潺潺流水般流去的浮文，紫色光球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向她，埋入她的额间。
紫衣少女受力向后仰去，瞳孔转为深紫色，以头抢地，摔在了地上。
金文仍在流动，就像被设定好了的程序。当真应了它的名字，无踪无迹，无规无律，像是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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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狸猛然睁开了眼睛，张口急促地呼吸，与她方才在水中下沉时所听到的呼吸声重合。
她坐起来，发现自己周围已经换了一幅天地。
前方是一方水池，有如平镜。氤氲的白雾漂浮在水面之上，仙气缭绕。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从中冒出，溅起水珠无数。银珠玉弹，洒落到辛狸身上，她下意识抬手挡了一挡。
下一刻，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腕，悦耳的声音响起：“霜，你来了！”
辛狸猝然抬眸，对上了须穆修清澈明亮的双眼。
她愕然，有些摸不清头脑：“你怎么在这？”
“我当然在这里了。”他理所当然地应着，头上的长角泛着流光，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片刻后道：“霜，你今日有些不太一样。”
......霜？
她又进入什么幻境了吗？
辛狸退后一步，甩开对面那人的手，面露警惕。她下意识想要召唤自己的慎独鞭，手掌握去却什么也没抓住。
她低头，只看见系在腰间的雷筠剑。
“须穆修”向前一步，目光关切：“你怎么了？今日为何有些古怪。”
辛狸将剑抽出，作防御状。
“须穆修”挑起单眉，唇角勾起：“这又是你何时得来的法器？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分享它吧。”
说着，就要从她手中拿过雷筠剑。
辛狸猛地避开，剑刃划过他的手臂，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划痕。然而不过片刻，伤痕之上的肌肤闪过鳞片形状的流光，伤口便愈合了。
他全然不在乎自己被伤一事，只是有些无奈地看向她：“再怎么也不能拿我试剑啊，我好歹是条龙。”
龙......
须穆修是苍龙转世。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她只觉脑袋里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明白了。见她这副模样，苍龙握着她的手，将雷筠剑收入剑鞘之中：“好啦，这柄剑不错，你今日的新发型与衣裳也不错。不要再苦着个脸了。”
见他没有恶意，辛狸眨了眨眼。
下一刻，火神烨嘶吼的声音传来：“苍龙——你给我滚出来！”
苍龙露出个惊恐的表情，忙对着辛狸道：“你可别告诉他我在这。”
说完，一个转身埋入水池之中，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过了一会儿，一个面容精致的男人出现在辛狸的视野中。
辛狸不久前才刚见过他。请神令开始之前，刘疾被翩云带着过来，那时面色苍白，说其弱柳扶风都不为过。然而现在，分明顶着同一张脸，他却神采奕奕朝她大步走来，说话中气十足，让她有些恍惚。
他看见辛狸后先是敷衍地夸了她一句“今日造型挺好看”，随后立刻切入正题：“苍龙呢，你看见他没？”
想起苍龙顶着须穆修的脸拜托她别告诉火神烨自己行踪的样子，辛狸果断摇头：“没。”
“行。”火神烨非常信任她，转头就走。
辛狸没想到他这么相信自己说的话，感觉良心隐隐作痛。
下一刻，苍龙从水中冒出一个头，波光流转的龙角弹了弹。他目光明亮地抬头看向岸边的辛狸，做了一个口型：谢谢。
辛狸嘴角微微抽搐。
......好可爱。
去他的良心。
第80章 星和月
与苍龙聊了一阵后, 辛狸方才得知，他是因为畏惧火才从火神烨的地界中逃到这里。
这里是雷神霜的地界，设计了一方清泉。苍龙曾无意间路过此间, 觉得此处非常适合他, 于是总是躲在这里。后来有一日被辛狸抓包，两人因此相识。
辛狸从未招揽升仙之人来此任职。难得这里会出现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人，她觉得稀奇，便也默许他前来了。
“唉，”苍龙愁眉苦脸：“我们龙的属性是水，哪能在火神地界那种四处生火的地方生存。”
辛狸思考着须穆修的灵根, 蹲下身子歪头看他，开口道：“或许，你可以试着把火吸纳为自身的属性。”
“可以是可以......”苍龙拖着长音看向她，一幅为难的模样：“但这相当于要你融合其他神的能力，难度只高不低。”
辛狸点头，觉得他所言不差。
就像她也可以学风系法术, 却因为灵根的局限，她永远也无法在“风”的领域超越桓悦竹。水火相克，要容纳火, 对他来说应当是件难事。
唉, 怎么偏偏是火神烨把苍龙带回来的。辛狸想着。
苍龙顺着台阶走出水面, 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乌黑的长发还挂着水, 小瀑布般垂落下来, 发位顺着水面化成很长一道涟漪，最终跟着衣摆一同散落在地。
当真是......三千青丝。
须穆修向来都是有朝气的, 很少有勾人的一面。看着他身后长摆的发丝，一幅美人出浴的模样, 辛狸也忍不住垂涎了。
苍龙见她直勾勾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我、我先走了。”
“啊，”辛狸脱口而出：“这就走了？”
她的本意只是随口一问，苍龙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在挽留：“再陪你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但火神烨看见我非扒我一层皮不可。”
辛狸听到前半句话后忽然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连忙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苍龙转身，面前的空间扭曲起来，形成一个泛着暗红波澜的光圈。他迈开长腿，走入其中，消失在辛狸面前。
辛狸起身，循着身前的蜿蜒小路向前走去。
她已经知道这里是神界，而且是独属于她的空间。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如何回去。
千万年之期近在咫尺，鬼幽已经尽数袭向人间。如果她没有像当年雷神霜一样同其余神一起组织这场灾祸，世间将生灵涂炭，永不安宁。
她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小路很窄，只够一个人行走，但却冗长。辛狸一直向前走，却看不见尽头。周围月明星稀，星星点点飘在她的身边，为她照明前方的光景。
行至某处，忽然形成分岔路口。辛狸放出两缕银丝去前方探路。得知两方都无危险后，她凭着直觉任选其一，加快速度向前走去。
在她走过的地方，留下了银光。片刻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辛狸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刚开始围在她身边的星星几乎都消失了，一座简朴的院宅映入她的眼帘。她走到院宅前，轻轻叩门，手却握住剑柄，面露警惕。
片刻后，门被从里打开，发出吱呀的声响。
开门之人正是与明柳有着一样面孔的木神桐。
辛狸有些意外地回头看去，惊奇发现她方才走过的风景已由星罗棋布转为草木灌林。
这个地方玄而又玄，她根本无从探究。现下看来，是又到了木神桐的地界了。
“霜。”木神桐勾唇看向她:“你心中有事。”
“我？”辛狸眨眼。
在十万火急之际忽然来到一个全然陌生之地，说她心中不烦乱定然是假的。只不过木神桐语气笃定，让她很诧异。
“万千星辰都乱了。”木神桐从屋内走出，说出的话没头没脑。
辛狸下意识抬头去看，果然，天上星点杂乱无章，流星四处乱窜，毫无美感可言。
只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那边木神桐已经走到一隅，对她道:“过来呀。”
辛狸闻声回头，愣在原地。一座凉亭伫立于灌木丛林之间，以八方树干编织缠绕围成。灵气环绕，嫩绿树叶间竟有光华流转。
木神桐端坐其中，低头摆弄着面前藤竹所造的圆桌。
辛狸迈步，坐到了她的对面。
“棋盘我已布好。”木神桐看向她，神情一如明柳般明艳鲜活，面上带着些期许:“快些把棋子召出来吧，今日我想要......苏麻离青①色！”
“......召棋子？”
“你今日为何呆呆的。”木神桐歪头，指了指天上:“以前你抬手，咻咻咻几下，星星就变成漂亮的棋子了啊。”
辛狸愣了愣。
在她的认知里，雷神霜应当只负责掌管雷电。如今听来，似乎星月也归她管辖。
对着木神桐的满脸期待，她无法道明自己是雷神霜转世一事。她抬手，试探着指向天空。
北方，一颗星宿似有感召，向二人飞来。
辛狸认得那个方位，坠落下来的正是天狼星②，内心惊骇万分。
天狼星离二人将近，忽然幻化为星星点点，分为两拨奔向二人。辛狸目不转睛盯着，发现落在自己面前竹框中的，正好是一百又十二颗。
那么到木神桐框中的，就应当是一百又十三③颗了。
这有些神奇。
木神桐却已经习惯了的模样，从中拿起一颗:“哇，真的是蓝色的......霜，不愧是你。”
辛狸还在状态外，闻言勉强牵起一个笑。
木神桐率先出棋，随后抛出话题:“说说看吧，你有什么心事？”
辛狸垂头看她所下的位置，推测她要玩的不是别类，正是五子棋。
她意外之余觉得有些好笑，堂堂木神和“雷神”，竟然坐在这里下孩童擅长的五子棋。
她也捏出一颗闪着微光的棋子，下到棋盘格内，试探性说出自己的疑问:“倘若......有什么东西能还原出神的地界，该如何分辨它的真伪呢？”
“你竟然思考这么无聊的问题。”木神桐叹息一声，但还是耐心替她解答:“我们的空间存于世界之外、上古之前。哪怕是我们自己，还原也只能维持须臾。”
辛狸有些迷糊: “须臾指的是？”
木神桐想了想:“最多不会超过三个时辰。”
辛狸回忆了一下在鹿天门闯阏逢秘境那次，被弹出秘境的时机非常匆忙，好像真没有超过三个时辰。
她相信自己现在所见的是真正的木神桐。只不过与阏逢境内残余的魂魄不同，她猜测自己见到的或许是残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