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嬷嬷接过颜莳脱下来的里衣, 一脸心疼,想必殿下在江淮一定受了不少苦。
颜莳缓缓走进浴池, 洗净这一路上沾染的风尘,“江淮那里已经稳妥,嬷嬷也能放心了。”
吴嬷嬷为她梳洗着乌发,闻言笑道:“奴婢就知道殿下肯定没问题,炉子上温着热粥,殿下可要现在用?”
颜莳忽然摇头,“换样吃食吧。”
在江淮粥喝得太多,她实在是不想再碰了。
于是等颜莳洗漱好后,就看到了桌上摆的几盘糕点,东宫内有小厨房,现做几样糕点也不是难事。
只是一块糕点还未下肚,殿外就来了人。
守在寝殿外的宫人通传道:“殿下,安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颜莳咽下嘴里的糕点,“请太医进来。”
颜莳将身后的湿发拢到一起,随手用根发带绑起来,在安太医走进寝殿后,她便抬手示意殿内的宫人退下。
“安太医来得正好,孤正想问你父皇现在的情况。”
安太医将药箱摆好,他跪到地上道:“陛下此番昏迷凶多吉少,还请殿下早做打算。”
颜莳做到一旁,将手放在迎枕上,安太医拿薄纱盖在颜莳手腕上,“微臣为殿下请脉。”
离开京城这段日子她药也按时吃了,只是中间受过几次风寒,一直不敢找大夫,草草喝了几碗汤药,她也想知道自己的身体究竟如何。
只见安太医只是沉默了片刻就收回了手,“殿下前段时间受了寒,微臣会在原来的药方里添两味药,殿下按时用药便好。”
颜莳闻言问道:“孤的身子无恙?”
安太医毫不犹豫答道:“殿下身子无碍,只需按时用药便可,微臣这就回太医院为殿下熬药。”
颜莳闻言不再说话,只是在他要离开时忽然开口道:“安太医忙着永和宫的差事,熬药的事就让东宫的宫人做吧,这里也有炉子。”
安太医动作一顿,他道:“殿下的药从来都是微臣负责的,况且贵妃娘娘也嘱咐了微臣,哪怕在陛下跟前,也是殿下的差事更为重要。”
他这番话只会让颜莳觉得他是在拿母妃压她,好像也确实如此。
“那便有劳安太医了。”
吴嬷嬷亲自将人送出东宫,抬眼就看到不远处有一两簇光亮,这个时候谁会来东宫?
若是贵妃娘娘应该会早早派人过来通知,她往前走了两步,趁着那两簇光亮看清了来人,是永安公主。
小公主看见她后快步跑上前,“嬷嬷,皇兄睡了吗?”
吴嬷嬷回道:“太子殿下还没睡,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永安却拉住了她,“我要给皇兄一个惊喜,嬷嬷不用通传了,皇兄不会怪罪的。”
说罢她就迈步走了进去,吴嬷嬷也没阻拦,跟在她身后,殿下向来惯着永安公主,自是不会怪罪。
“皇兄!”
颜莳放在衣带上的手微顿,是永安,看来她要晚些才能睡了。
“皇兄!永安好想你!”
颜莳也只有在面对永安的时候面上才会带点笑意,“晚上风凉,怎么跑出来了?”
永安拽着她的袖子道:“皇兄走了好久,永安不想明天才能见到皇兄。”
说罢她声音又突然低沉下来,“皇兄看过父皇了吗?母妃说父皇醒不过来了,这时真的吗?”
颜莳低头看着和她腰一般高的小姑娘,永安是父皇最后一个孩子,所以对于永安,父皇还是偏疼些的,她自然不想疼爱她的父皇离开。
“不会的,今天父皇还醒了。”
她伸手将桌上的糕点拿到永安面前,“太晚了,吃完甜糕永安就回去休息,不然母妃知道该生气了。”
永安乖巧点头,她拿了块点心跟着身边照顾的嬷嬷走了。
等永安走后,吴嬷嬷就催促道:“殿下快些休息吧,等安太医把药送来,奴婢再唤您喝药。”
颜莳临睡前不忘叮嘱道:“明日早朝,嬷嬷记得把孤的朝服准备好。”
“奴婢记着呢,殿下快睡吧。”
寝殿内的灯被吹灭,只留两盏,颜莳放下床幔,在昏暗的灯光下她出藏在暗格里的兵符仔细端详起来。
她摄政未深,军中无人可用,父皇即便对容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让容家将手伸进军/队。
就算父皇同意,内阁也不会同意。
颜莳将兵符放回了暗格,禁军统领是父皇的心腹,实在不行,京郊大营的禁军她总能调动,那三万禁军也能有些用处。
只是她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江淮,她终究是放心不下,倘若霍如深并未遵守赌约,在她走后对江淮百姓下手怎么办。
现在想想,她提出的赌约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也许霍如深被她猛地一刺激答应了下来,之后但凡细想一下便知这所谓的赌注对于他而言一点好处都没,只是她为了拖延时间的说辞罢了。
颜莳睁开眼望着头顶的床幔,从她接触朝政时起,她便有一个愿望,她想把颜朝从内而外扒开,剔去那些恶臭的腐肉,哪怕为时已晚,她也要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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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淮王府,一封密信被送到霍如深手上,他看了眼落款,是余若的字迹。
这才到郾城几日就有结果了?
霍如深拆开手中的密信,粗略看了几眼便将手中的信递给了身旁的柳献道:“开始准备吧。”
柳献接过他手中的密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随后笑道:“果然这恭亲王也不是个安稳的,余先生刚到郾城就被他请了过去,余先生还没开始游说,他就开始拉拢起来了。”
余若为了能让恭亲王知道他到了郾城,事前将消息递了过去,当年他被皇帝赶出京城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这世间鲜少有人不知,这样一个人到了恭亲王的封地,恭亲王要是有些心思,自然会派人接近。
“这下咱们只要等恭亲王先行动就好了,也不知道那草包能有多大能耐,最好是能先攻破皇城,王爷也省事了。”
霍如深却对他口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打算不敢兴趣,他更想亲自将皇城大门打开,亲眼看看这场赌注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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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前,颜莳想去永和宫看一眼皇帝,可她却进不去寝殿。
“殿下止步,贵妃娘娘说没有她的吩咐,谁都不能进去打扰陛下养病。”
颜莳看了眼拦着她的宫人道:“就连孤也不行?”
什么时候开始,母妃连她也要提防了。
面前人不肯让步,意思很明白,就连她也不能进去。
“既然如此,那孤等下朝后再来,劳烦你去母妃跟前通报一声。”
说罢颜莳也不多纠缠,相信不到一刻钟,她要进永和宫的消息就会被母妃知道。
颜莳理了理身上的朝服,今日她还有一堆老狐狸要应付。
金殿外,百官早已等待多时,往日皇帝不在,早朝都由首辅崔梁崔大人主持,收过百官奏折,直接送去内阁,再交由司礼太监批红。
但今日不同,皇帝病重,太子监国,他们再张狂也要做做样子,文官最看重的就是这些,省得被人说闲话。
颜莳从列队的百官中走过,走到金殿最高处,她看向下首的崔梁道:“崔大人,宣百官进殿吧。”
崔梁抬手捋了把下巴上的胡须,示意百官进殿。
文武百官站立两侧的场面颜莳也见过,只是没几次,她更多的是在内阁看一些无关紧要的折子,对于更深的政事……
颜莳瞥见一脸风轻云淡的崔梁,更深的政事,崔梁根本不会让人将那些折子放到她面前。
开始早朝之前,杨公公宣读了一番昨日皇帝短暂清醒时的话,算是告诉下站百官为何颜莳此刻会站在这里。
颜莳正要开口说话,崔梁便抢在她跟前道:“殿下此去江淮赈灾功不可没,不如殿下先给我们讲讲江淮的事?”
颜莳眸中闪过冷意,她看向崔梁道:“崔大人对江淮之事如此感兴趣,想必极为担心江淮百姓,但为何当时江淮水患,却不见崔大人赶着去救灾?”
她不开口真以为她就怕了这些人,就算颜朝将亡,她也要让这些人知道,这个朝堂迄今为止还是姓颜的。
第34章
颜莳话落, 立刻便有人站出来反驳:“崔大人身为首辅,怎能冒险去江淮?”
闻言容言川接话道:“殿下身为一国太子都去得,崔大人如何去不得?”
直接把方才人说得哑口无言, 他总不能直接说首辅比太子还要重要吧。
崔梁横了那人一眼, 示意他闭嘴,随后对着颜莳道:“老臣年事已高,对于赈灾一事实在有心而无余力, 臣之所以问起江淮诸事,皆因前段时间左大人命丧江淮, 殿下不该对百官有个解释?”
听着崔梁咄咄逼人的话,颜莳并不诧异他会问左杰的事, 真是难为他竟然还会记得一个小小的员外郎。
“左大人失职在先,后又因屋中失火,不慎葬身火海,随着左大人遗体送回京的还有孤上奏的折子,崔大人是觉得孤有所隐瞒?”
“臣不敢, 臣只是有些疑惑,毕竟死得不是常人, 而是位朝堂命官,殿下可曾细察?”
他这番话似乎是想将左杰的死按在颜莳身上。
而颜莳直接回道:“崔大人怎知孤未细察过?孤还查到左大人生前曾与宣淮王府有所牵扯, 但事出匆忙孤并未写清, 崔大人认为该派人去宣淮王府查证吗?如果事情真与宣淮王有瓜葛,又该如何?”
颜莳此话一出,朝中哗然, 这件事说轻了可能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说重了那可是勾结藩王,要诛九族的大罪。
颜莳冷眼看着面前众人, 他们的反应就像她所料想的那般,惊讶,诧异,甚至惶恐,只是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该如何。
她将目光再次放到崔梁身上,催促道:“崔大人觉得该如何?”
崔梁一时分不清颜莳说得是真话还是为了将这件事搪塞过去而攀扯藩王。
“既然殿下已经查明真相,这件事就此尘埃落定吧。”他语气微顿,“至于宣淮王那边,朝廷和藩王的关系不宜闹得太僵。”
言下之意就是不再深究。
虽然早知结果,但颜莳还是低落,这群只会起内讧的大臣看不见金殿外的风波。
“崔大人说得是,不过是点小事,完全没必要惊动藩王。”
“臣附议。”
崔梁一发话,必定会引来一众附议,容言川看向颜莳,如果她有示意,自己就站出去反驳,可颜莳只是对他微微摇了摇头,容言川便歇了心思。
杨公公这时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顿时,下站百官都噤了声,颜莳看着他们无需细想便知这是在防着自己,等结束之后所有奏折都会被送到内阁,送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不过崔梁也没太过分,他似乎早有准备,只末尾处两个小官站了出来,说的还是官场之上的纠葛。
颜莳耐心听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等崔梁说话便将问题抛给他,“崔大人觉得呢?”
崔梁根本没在意那两人说了什么,本来就是他推出来的幌子,“既然两人都有过错,不如就都罚一月俸银好了。”
不痛不痒的处罚让颜莳轻笑了一声,“崔大人可真的断事如神。”
和稀泥的本事真的高,颜莳话罢,金殿上便再没人说话,她也不浪费时间,“既然都无本奏,那就退朝吧。”
她也赶着去永和宫。
杨公公喊了一声退朝,百官皆跪于地,“殿下千岁。”
颜莳走后,崔梁再次抬手捋起下巴上的胡子,初出茅庐的太子而已,皇帝的勤勉都没撑几日,更何况他?
颜莳离开金殿,朝服都没换就去了永和宫,今早拦着她的宫人已经让路,看来母妃此刻正在里面。
“怎么不把朝服换下来?”
容贵妃看见颜莳后,第一句话便是催着她先回去换一身常服。
颜莳答道:“儿臣担心父皇的身子。”
“所以你早朝结束就过来了?”容贵妃手中端着一碗汤药,“这里有母妃看着,你担心什么?”
颜莳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手里的汤药。
只见容贵妃转而把汤药递给了她,“知道你会来,本宫就让安太医把药给送到永和宫了,听他说你最近受了寒?”
颜莳接过那碗药道:“在江淮淋了场雨罢了。”
容贵妃轻叹了一声,“早知道让安太医陪你过去了。”
“母妃和父皇的身子更要紧。”
等颜莳将药喝完,容贵妃屏退了周边的宫人,开口道:“陛下可能撑不了多久了,关于你的婚事……”
颜莳还未有所反应,容贵妃就提起了她的婚事,她愣了一瞬道:“母妃见谅,儿臣实在不愿将表妹牵扯其中,母妃另替她寻门亲事吧。”
颜莳本以为容贵妃会生气,可她只是微微点头,“既然你不想,那便算了。”
眼下最要紧的倒也不是这些,况且她心里已经有了其他打算。
“那些老臣可为难你了?”
“他们素来如此,怕是父皇的话都不会听。”
颜莳这话倒不假,容贵妃轻皱起眉头,“你再忍耐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