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挑眉:“做做样子?我看他们被颜太子两句话哄得飘飘欲仙了,人家太子殿下可说了,四大家都有功劳,等水患的事解决好,他就题几个牌匾一家一家送去。”
说完他抬手拍了拍柳献的肩膀道:“我可等着你柳大公子亲手接过太子殿下递来的牌匾,到时候我自费找个画师给你画下来。”
柳献脸上的笑都僵了,“你说真的?”
陈远幸灾乐祸,“我骗你干什么,不跟你多说了,我要赶紧把这好消息告诉王爷去。”
说完他就朝王府里走,柳献顾不上其他,脚步一转跟了过去。
“你少在王爷面前多嘴。”
霍如深此刻在书房,城内的探子正在向他描述城中发生的种种,在听见陈远也在其中时,他眸中闪过一丝暗光,“继续。”
“王爷,属下有要事要面见王爷。”没霍如深允许,陈远不敢贸然推门进去。
霍如深看了眼站在他面前的探子,示意他开门。
陈远脚一踏进书房就开始嚷嚷:“王爷,颜太子说他要给四大家题牌匾,挨个送过去。”
霍如深看了眼跟在陈远身后去而复返的柳献,“他说得是真的?”
柳献苦巴着脸,“这属下也不知道,属下这就回去问问。”
“不用。”霍如深示意探子接着说。
“王谢柳温都派了人过去,颜太子就安排他们给灾民盛粥,陈公子也在那里扶了一个时辰的老弱,看上去与颜太子交谈甚欢。”
陈远瞬间睁大了眼睛,指着探子道:“你可别乱说,和他交谈甚欢的明明是我叔叔陈禀还有那几个世家子。”
“王爷派你去解决眼线,你倒是心善,还将正事忘得一干二净。”
“王爷明鉴,那颜太子就站在那一动不动,属下想下手也找不到机会。”
霍如深安坐高位,在他们的争论声中基本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才第一日,这位太子殿下就在江淮搞出了名堂。
“如今他连四大家的人都见过了,下一个是不是该本王了?”
霍如深随手拿起桌上的镇纸扔到陈远脚下,“去告诉你叔叔陈禀,本王从未要求他办过什么事,他只要将人带去堤坝,剩下的就不用他管了。”
这差事本是交给柳献的,眼下正好陈远在,让他去找陈禀更合适。
陈远保证道:“王爷放心,叔叔他拎得清。”
吩咐完陈远,霍如深漆黑的眸子扫向柳献,“四大家那边……”
不等霍如深把话说完,柳献立刻接道:“王爷也是知道的,不管是王谢还是柳温,都只是守着那点名声过活,他们并无实权,王爷大可不必在意。”
霍如深神色不明,“颜太子想在江淮造势,可本王不想江淮以外的人知道,四大家确实没有实权,但他们在文人墨客中的声望可不是实权能比得上的。”
柳献正了正神情,“属下明白。”
几人离开后,霍如深看了眼地上的镇纸,他起身将镇纸捡了起来,站在书案旁边时他提笔似乎想要写点什么,刚落下几个字,书房外就有人敲门。
“王爷,奴才有事要禀。”
是王府老管家的声音,霍如深头都不抬地说了句,“进来。”
书房门被推开,一个微躬着身子的老伯走了进来,他动作很轻,生怕吵到霍如深,“王爷,庄子上送来了今年的帐薄,王爷要过目吗?”
但凡宣淮王府有位女主人,他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来烦王爷。
自从去年冬天老王妃过世后,这些帐薄就再也没人管过,王爷后院是有几位夫人,可这两年,王爷竟一步也不曾踏足过后院,似乎早就忘了这些人的存在。
霍如深漫不经心地开口:“没人管帐就去招几位账房先生,这些东西也要本王吩咐?”
老管家应声:“奴才知晓了。”
他正要离开,余光不经意间扫到霍如深铺在书案上的宣纸,动作停顿了一瞬,准确地说,老管家的视线落到了霍如深刚写出了几个字上。
霍如深察觉出他的异样,抬眼看过去,“还有事?”
老管家猛地摇头,“没……没事了,奴才告退。”
他离开的动作有些慌乱,霍如深看着他的动作微微眯起眼睛,随后又垂眸看了眼宣纸上的字迹,随即轻笑一声扔掉了手中的狼毫,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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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然入秋,天暗的更早了些,颜莳等人回到总督府时已近暮色四合。
陈禀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颜莳,刚想放松歇口气,府内下人就来报说陈远已经在书房等着他了,陈禀眉心一跳,他这刚放下的心陡然又提了起来。
“唉,让他先等着,我换身衣服就去。”
而颜莳刚走进院内就看见站在院子中央的宋景玉,“孤不是让宋大人好好休息一日吗?”
宋景玉听见颜莳的声音后回头答道:“微臣谢殿□□恤,微臣来此是想告诉殿下,明日微臣便可去堤坝上察看,堤坝之事不可再拖。”
颜莳点头,“明日你就和容凛一倒去看看。”两人都出自工部,在修复堤坝方面确实能派上些用处。
“这次你功劳颇丰,日后回到京城,孤会求父皇提一提你的官职。”
“这事本就是殿下深谋远虑,微臣不敢居功。”
宋景玉身为颜莳的伴读,平日里颜莳就喜欢让他讲京城外的事,宋景玉出身落魄世家,家中银两周转不过来时,他外祖便会将庄子上种的药材简单晾晒后运去卖。
而江淮恰好也是他们卖药材的地方,官道之上有颜莳带着“赈灾银两”吸引视线,宋景玉带着“药材”走在小道上又有谁会在意。
“微臣不敢欺瞒殿下,其实微臣这一路上还多亏了那些流寇。”
颜莳有些疑惑,示意他接着说。
宋景玉道:“其实那些流寇平日里也会接一些类似于走镖的差事,只要钱给的够多,一路上便可安然无恙,外祖之前便跟他们打过交道,所以这次才会如此顺利。”
宋景玉看颜莳没什么表情,又接着往下说:“微臣以为,但凡他们能做些别的事,也断然不会去做随时可能会掉脑袋的流寇。”
颜莳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孤明白宋大人的意思。”
宋景玉便不再多言,“微臣告退。”
颜莳站在院内发了会呆,不知神游到了何处,知道她从京城带来的小太监轻唤了她一声“殿下”才让她回神。
“殿下,该用膳了。”
颜莳抬手按了按眉心道:“让他们送些热水来,晚膳先温着。”
她站了快一天,此刻腿脚酸疼,想拿热水泡泡解解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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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江淮突然又落了雨,好在老天有眼,雨势不大,但即便如此,谁也说不准这点雨对江淮会不会是另一场灾祸。
宋景玉执意要去看堤坝,颜莳心里同样着急,可她不懂那些,即便过去了也是添乱,便给宋景玉多派了几个禁军帮忙,容凛看宋景玉如此,他也跟了上去,他可不能把功劳全给了宋景玉。
陈禀站在一旁心里发急,他想起昨日夜里陈远给他带来的话,一咬牙就要说话,可他耳边却传来颜莳的声音,“陈大人今日若无事便随孤一同去一趟宣淮王府吧。”
第8章
陈禀浑身一哆嗦,他有些诧异地看向颜莳,“殿下为何会想去宣淮王府?”
颜莳反问道:“陈大人的意思是孤去不得?”
陈禀连忙摇头,“臣断无此意,只是王爷最近身体抱恙,已经许久都未见客了。”
颜莳却道:“既然身体抱恙,那孤更要去看望一二了。”
她执意要去,陈禀劝说不过,只好硬着头皮给颜莳带路。
马车驶过被雨水冲刷的一尘不染的青石板路,缓缓停在宣淮王府外,颜莳刚下马车就看见从王府内推门而出一个腰间系着白布的下人。
陈禀见状慌忙挡在颜莳面前,“殿下小心别被冲撞了。”这怎么回事,不过一晚上的时间,王府里就出丧事了?
随即他看向从王府内出来的下人问道:“王府出了何事,为何你腰间系着白布?”
那下人认得陈禀,于是解释道:“回陈大人,王府的老管家昨天夜里去了,他无儿无女,无人为他披麻戴孝,王爷感念老管家为王府操劳了几十年,才让奴才们腰系白布,为老管家送行。”
陈禀闻言看向颜莳询问道:“殿下,要不咱们先回,王府出了白事,冲撞了殿下就不好了。”
颜莳似乎没听见陈禀的话,看了眼站在两人面前的下人道:“宣淮王可在府内?”
那人迟疑地说了声:“在……在的。”
“那便进去通报吧。”
陈禀看这人愣头愣脑的样子低声提醒道:“这位是当朝太子殿下。”
颜莳看着转身跑去通报的下人,忽然开口问道:“陈大人和宣淮王熟悉吗?”
陈禀瞬间冷汗直流,他若是说熟悉,那便是勾结藩王,他若说不熟悉,那就是失职,毕竟他心里清楚,江淮总督这个官职对于皇家还有一个用处,那便是作为眼线时刻盯着藩王动向。
“殿下有所不知,王爷之前从马上坠落伤了身子,已经许久未出王府了,更是嫌少面见外客。”
言下之意便是他想见人也见不着,颜莳也不知相不相信。
陈禀背后的衣裳都快被冷汗浸湿了,好在雨仍未停,旁人也看不出,而他侄子陈远也没好到哪去,他和柳献布一样,平日里就住在宣淮王府,可谁能想到颜太子直接寻上门来了,要是被撞见他可说不清。
陈远下意识就想找地方躲躲,霍如深示意他就待在书房里,“本王去会会这位颜太子。”
他抬步不慌不忙地走出书房,吩咐下人道:“带着人来前厅。”
而后又让人去端来两碗汤药,这种安神药,王府里时常备着。
霍如深接过下人递来的药碗,将深褐色的汤药倒进前厅的两株矮子松上,一时之间,苦涩的药味弥漫在前厅。
他刚倒完药,就听见了不远处的动静,为表“恭敬”,霍如深站在前厅外等着。
雨水滴落到石板路上,声音淅沥,在这点点雨声中,不远处的脚步声更加吸引霍如深的注意,像是敲在心头一般。
前厅外的游廊盘绕,颜莳发现这宣淮王府安静得很,静得只能听见雨声。
走过最后一截游廊,颜莳停下了脚步,陈禀立刻拿过下人手里的油布伞撑开,“殿下请。”
颜莳微顿了一瞬,才抬步往前走,因为她已然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人,那便是宣淮王霍如深?
不知为何,颜莳总觉得这一眼跟几年前来京城为父皇祝寿的宣淮王对不上,同样只是一道有些模糊的人影,但总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霍如深看见颜莳后眸中的黑沉褪了些,他侧身往后走了两步,作为藩王,看见当朝太子也理应避着些,“殿下初来江淮,本王本打算前去总督府拜访,怎料身体欠佳,今日府内管家又出事,王府出了白事,未免冲撞殿下这才耽搁了,殿下息怒。”
颜莳刚踏进前厅,一股浓重的药味就涌了上来,她自幼被药灌着长大,对药味甚是敏感,这点药味别人闻起来很淡,但对她而言就太过浓重。
她轻轻蹙起眉头问道:“王爷这是患了何病?”多严重的病才会把屋子喝的满是药味。
霍如深答道:“只是一些长年累月的小毛病,日常喝药养着而已。”
“既然身体抱恙那就别在外站着了。”
颜莳转身往里走时,没看到身后的霍如深轻飘飘地朝陈禀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便让陈禀腿软地打哆嗦。
在场两个都是惹不起的大佛,陈禀只能提着心吊着胆伺候着,生怕哪句话说错了两头都不落好。
“臣见过王爷,王爷最近身子可大好?”
“劳陈大人费心,本王身子无恙。”
颜莳目光平静地看着两人客套,这两人看上去确实不是相识甚深的样子。
不过,颜莳目光在霍如深面上绕了一圈,她怎么看都不觉得此人像是病弱的样子。
她日日喝药,东宫里也没那么重的药味,眼下这药味怕不是弄来糊弄她的。
“王爷病了许久,想必这王府里的大夫不怎么中用,孤此行从京城带来了两位太医,不如趁此机会让太医给王爷看看?”
颜莳此言一出,霍如深面色不改地答道:“殿下费心了,但太医来此是为了江淮百姓,本王昨日还听说殿下设了免费为灾民治病的地方,本王怎么以一人之躯,延误江淮百姓?”
陈禀看准机会接话道:“殿下心系江淮百姓,可谓是百姓之福。”
霍如深眸中暗色愈深,微微点头道:“有殿下在,江淮此难必定能安然度过。”
颜莳却突然话锋一转谈起了另一件事,“孤记得上次见王爷还是在父皇寿诞,现在算算已经过去三四年了。”
霍如深心下微沉,面上仍然一片坦然,“殿下不提,本王都要忘了。”
他不多说,颜莳也不再提,只是开口问道:“孤此次一来是为了水患,二来也是为了问问王爷,为何水患之事如此严重,而王爷却从未上书朝廷说过此事?”
颜莳语气轻缓地说出这句宛若问罪的话。
第9章
霍如深还没说什么,陈禀便抢先回了颜莳的话:“殿下,此事是臣失职……”
颜莳直接打断了他,“陈大人的奏折第一时间便送进了京,孤也是看过的,何来失职之言?”
一时之间,前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陈禀无奈闭上了嘴,他算是知道了,颜莳今日就是冲着霍如深来的,哪里是为了拜访,就是问罪来的。
霍如深这才想起往昔应该每月都向朝廷发的折子,他记得前段时间负责此事的人因为办事不利被他罢了,奏折的事就被抛掷脑后了。
“殿下说的是,此事是本王的过失,理应受罚。”
“王爷不用紧张,孤若是真想问罪何必等到今日?孤只是提醒王爷闲暇之余不要忘了本职。”
霍如深眸中闪过一丝暗色,应道:“殿下教训的是,本王记下了。”
颜莳站起身走到他跟前道:“听闻王府老王妃去年仙逝了,当年老王妃进京时与孤交谈甚欢,今日孤到此理应去悼念,王爷可否带孤去祭拜一二?”
霍如深一时不知颜莳口说所说是真是假,而老王妃当年确实也去过京城,“母亲一定会高兴殿下还记得她。”
颜莳忽然轻笑了一声,“当年与老王妃初见一面,当真让孤印象深刻。”
老王妃的牌位就供奉在王府祠堂,霍如深鲜少踏入此处,不过祠堂依旧被下人打扫的干净,颜莳只是点了两柱香放在了老王妃牌位前,“既然王爷身体抱恙,那孤便不打扰了。”
霍如深亲自将人送出王府,“殿下慢走。”
他看着颜莳离开的背影,第一次没看懂他想要干什么,只是过来敲打他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