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挨着床睡了一宿。幸福的感觉袭来,像潮水一样澎湃。
皓月当空,夜色宜人。
只是多少有些遗憾,云山之行竟然扑了个空。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辞别了清云道长,径直往山下奔去。
不能再耽搁了,尽快找到彭一修要紧。
一路风餐露宿,千辛万苦自不必说。
我们已记不清送走了多少个日落。在结伴同行的日子里,我和阿屿建立起了更加深厚的情谊,这种情谊是可以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对方手上的那种。
我知道阿屿不会离开我。
阿屿知道我不会离开他。
我们要生死相依。
就差发个毒誓了。
有了地图的指引,我们的行路速度明显有了提升。下山之后,渐渐看到了人间烟火气,沿途经过好几个熙熙攘攘的集镇,阿屿去集市上卖了雪狼皮,换取了一些碎银,又给我置办了一件厚实的衣裙。我们的生活明显有了改善,再也不用啃那干巴巴的能噎死人的烙饼了。
但还是捉襟见肘。
“什么时候我们能拥有很多很多的钱啊。”我双手托腮,对着天空发起感叹。
天空很蓝,很纯净,白云朵朵,像棉花糖一样松软。
“怎么,现在学会拜金了吗?”
“我不拜金,我只想过得舒服点,出门有马车,晚上睡客栈,三餐有热汤。”
“醒醒,光第一条出门有马车就得让人奋斗大半辈子,一般老百姓,一辈子都坐不起哟。”
“诶,阿屿,你以前在踏月山庄老爷没给你发月钱吗,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你怎么老婆本也没有准备啊。要不然,也可以先救个急。”
“老婆本,是攒了一点,不过——”
“不想拿出来花呀,好吧,不强人所难。”
“不是,给你买剑了啊。”
“有没有搞错,拿老婆本去给我买剑,我又不是你老婆,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我握了握手中的清影,一瞬间感觉沉甸甸的。
街上车水马龙,夹杂着各地口音,各色小吃,胭脂粉盒,水果鲜花,看得人眼花缭乱。
难怪会有人在这个繁华的世界里迷失。
西街有马市。我们站在那儿看了大半天,直到看到太阳下山,也没有上前询问价钱。马贩子都看不下去了,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
“什么人啊,光看不买。”
“诶诶,这位兄台,生意不成仁义在啊,这个时节,买不起马的大把人在,还不许我有一个目标了么。”
那人给了我一个犀利的眼神,让我自己体会。
这地儿是不好意思待下去了,不如找一处茶铺吃茶去吧,顺便打听点消息。
总有一天,我要拥有一匹属于自己的汗血宝马。对,就要汗血宝马,那种跑一会就累得喘气的我才不要。对于我的马,我有自己的原则,那就是宁缺勿滥。
踏月山庄以前风光的时候,庄子里有三辆马车。四大护卫都是骑马的好手。阿屿也教我骑过很多回,虽然技术不咋地,但勉强还能驾驭。如果勤加练习,我一定可以当个合格且优秀的骑手。
可是这一切,都在踏月山庄被火烧的那个晚上戛然而止。马车被点燃,那些马儿也不知去向。
我摸了摸头顶上的簪子,对阿屿说道:“也不知道这簪子值多少钱,要不去当了吧,能换一匹马吗?”
“能换一条腿吧,四条腿怕是不能换。”
“开什么玩笑,这马这么金贵啊。”这根本让人无法置信。
“我打听过了,是真的,而且,你那簪子留着吧,那是你娘留给你的,到时候我去长安城里支个摊,咱就可以赚钱了。”
“支什么摊?”我不解地问道。
“代写书信啊,卜卦算命啊,表演胸口碎大石啊,都是可以的,老彭之前就这么干。”
“这是什么馊主意,老彭一头银发,老成持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算命的,你这个样子,谁会让你算。对了,老彭不是在东街悬壶济世么。”
“都是他的拿手好戏。”
“这么说老彭会的还真多。”
“你可别崇拜他,记住你干什么来了,”阿屿提醒我道,“当你盲目崇拜一个坏人的时候,你就已经叛离了正道。”
“阿屿你说,这个世界上有绝对的好和绝对的坏吗?”
“有吧,比如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那就是绝对的坏。”
“那老彭呢?”
“他?或许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吧,见利忘义之徒,但是还没有坏得那么彻底,你看,他没有直接将我们俩杀死。”
“将我们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地下室里,和杀了我们有什么区别,你不会是原谅他了吧。”
“怎么会,有仇不报非君子,等我找到他,我一定与他算清楚这笔账。”
“那你说,有没有亦正亦邪的人呢。”
“当然有啊,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有的人,身体里就住着两个人,像你,一会儿淑女,一会儿暴力女,看你一剑解决狼妖,我都不敢相信那是你。”
“嘿嘿,那是我的两面,说什么身体里住着两个人,好像分裂了似的。”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老贼
当我们坐在陈家茶铺的长椅上歇脚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店家很热情地给我们端上一大碗茶水。
“客官还要点什么?”
“来两碗炸酱面吧。”
“好嘞——”店家拖着长音离去,不一会儿,两碗香喷喷的炸酱面端上来了。
我们向店家打听长安城的距离。
“不远啦,大概还有三里地,只是听说进入长安城需要盘查,尤其外地口音查得更加严格。”
“查什么?”
“查身 份,最近各路人马汇聚长安,盘查得极是仔细。”
“哦,原来如此。”
“客官,你们此去长安何事?”店家随口问道。
“哦,投奔亲戚。”阿屿顺口编了一个理由,抢着说道。
“许多人都这么说,不过我可得提醒你,长安城里面的亲戚可不好投奔了,他们会问得更详细,什么亲戚,住哪儿,当什么官,家里几口人,都会一一询问,你们啊,最好是换个理由。”
“为什么?”
“长安城可不比其他地方,能在长安城里落脚的,非富即贵。前不久长安城里发生的事情已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两位远道而来,不会还没听说过吧,”店家说道,“我可私下里告诉你们,现在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急于站队,局势未明,搞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这么严重?”
“比这严重得多的事情也有可能发生,株连九族,可懂?你们过城门的时候可要想清楚,以什么样的身份入城。”
“身份,我们没有身份。”我看着阿屿,阿屿看着我,四目相对,两脸茫然。
“这话可不能乱说,”店家压低了声音说道,“没有身份这也是罪过,身份不明的人会被抓去做苦役,前方战事频繁,抓去充军的也有。”
“那可怎么办?”
“两位要是信得过我,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方便。我一本家兄弟在朝中当些芝麻官,管理户籍,可以给你们行个方便。”
“如何操作?”阿屿说道,“如能办成,定当重谢。”
“重谢倒不必,只收一些根本费,两个户籍,真实有效,包过,这个数。”店家伸出一个指头。
“一两?这么多?”简直不敢相信。
这是在发国难财吧,长安城里的物价飞涨了吗,马这么贵,代办一个证件也这么贵,还不知能否通用。
“不贵不贵,姑娘,没有这个,根本不要想着可以进入城里。不信你们可以去试一试,我可保不齐你们会被抓起来,然后去做苦役哦,那时候再想办理都没有机会啰。”
“行,成交,”我说,“要多久。”
“即办即有,都是现成的,已经盖好印了,把名字一填就完事。”
“这位店家,我可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明儿个我进不了城,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掀了你这陈家茶铺!我狠起来连自己都害怕。”我将清影从腰间解下来,轻轻地放到了茶桌上。
“不会不会,姑娘,小本生意,诚信为本。不过烦请不要到处张扬我这店铺的买卖,跟您说句悄悄话,这都是暗里进行,明里,我这就一茶铺。”
“懂了!我去去就来。”
我一路打听当铺的所在。阿屿跟在我身后,眼睁睁地看着我将头上的银簪摆到了当铺的柜台上。
柜台很高,里面的老板推开一扇门往外面瞧。那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像极了一只老鼠。那门缝开得极小,刚好可以看到他的整个脑袋。他伸出一只手,将簪子拿了过去掂量,然后又叫来一个伙计帮忙瞧了瞧。
“二两。”
“成交,”我歪着头往里面喊话,“麻烦快点。”
“姑娘,这是家传的吧,我看这只金银簪年代有些久远了。”
“什么?金银簪?”
“对,这是金银合金簪,不然怎么会给出二两,”那老头眨巴着眼睛,“我这儿童叟无欺,当是不当。”
按了手印,一切手续办妥。
接过银子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某个时候还是挺痛的。
可是,这也是无奈之举。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出发前往长安城。一路上人头攒动,一片繁荣之象,偶尔有断壁颓垣跃入眼帘,才让人想起不久前这里曾经经历战火。还有妇人牵着小孩站立在道路两旁,衣衫褴褛,眼神涣散,嘴唇干裂,一副孤苦无依的样子。
“行行好吧,客官,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拦住了我们的去路,手里举着一个缺了口的陶瓷罐子。
我摸了摸口袋,囊中实在羞涩,便将半块烙饼丢到了罐子里。
那老头千恩万谢,我忘记提醒他了,要准备一壶水,否则很容易噎死。
这里是天堂,也是地狱。
一半明媚,一半忧伤。一些人趾高气扬,一些人唯唯诺诺,还有一些人,潜伏在暗处,只为等待更乱更血腥的时候到来。
把水搅浑,才能更好摸鱼不是么。
不知不觉,我已处于权力的漩涡之中。
我们凭借着店家给的身份证明,很顺利地进入到长安城中。此时正是最为热闹的早市,卖菜的,杀猪的,溜狗的,卖花的,应有尽有。
忽然,只听得马儿一声长嘶,有侍卫模样的人出来开道。我们急忙闪避到一边。
可能是觉得道路还不够宽,又有两位带刀侍卫过来疏散人群。阿屿拉着我,着急地往后退去,很快,我们就贴到了一家酒家的墙板上。
这里是热闹的长安城啊,果然与别的地方不一般。
人群里有人低低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啊,可能又是哪位大人经过吧。”
“那敢情是,听说尚将军回了长安城。”
“哪个尚将军?”我忍不住打听道。
“就是尚荣将军啊,大名鼎鼎的尚荣将军,姑娘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我连连否认。
陈家茶铺老板再三交待过我,这个时候不要急于站队,小心掉了脑袋。我可不想拿我的性命开玩笑。
那人回过头看我,见我一身粗布襦裙,脸上也是脂粉不施,完全一市井小民的打扮,想必与那尚将军扯不上什么关系,也就不再细问。
不一会儿,一队人马卷起一堆尘土浩浩荡荡地过来了。整整齐齐,威风凛凛。
人群里响起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谁人如此受欢迎?我踮起脚尖翘首观望。
看清楚了。
为首的那人正是尚荣。
那个差点曾在踏月山庄被我们丢出去的尚荣。
此时的他,锦衣华服,气宇轩昂,胯下是枣红马,腰间是三尺剑,不容侵犯。
阿屿大惊,慌乱中将头低了下去,侧过身面对着我。
我表面平静如水,可内心已起波澜。
要不要前去打声招呼,我们现在山穷水尽的,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我记得他说过,日后定当报答。那么,现在正是他报答我们的时候了。
要是他不认我们,把我们当细作处死了可怎么办啊。
正思忖间,我竟然在人群里发现了老彭,那个杀千刀的,虽然换了衣裳,也换了造型,可是那张脸,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能将他认出来。我记得在石室里他最后的样子,狰狞又贪婪,兴奋又慌乱,那张老脸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阿屿,我看到了老彭,你跟我来。”我们推开人群,往老彭的方向挤去。
这一挤就挤出了问题。外边的那几个站立不稳,往马路当中歪斜,好好的队伍就被挤散了。
侍卫马上过来维护秩序,大声喝道:“是谁?究竟是谁在作乱?”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指向了我。
我一心只记挂着老彭,竟然来不及往后躲避。
我成了人群里的显眼包。
老彭看到了我,脖子往下一缩,我竟然找不到他的踪影了。
“老贼,休要逃跑!”我一声大喊,拨开人群往刚才老彭消失的地方快速移动。
这么多人,就算是给我个翅膀,可能也难以挤到老彭的面前。何况,他此刻成了缩头乌龟。
“老贼,休想逃跑!”我竟然又将这句话大喊了一遍。连我自己都惊呆了。
很快就有侍卫过来跟我对接。
“什么人,如此放肆!抓起来。”不容分说,一瞬间我已经被五花大绑,嘴里迅速地被塞上了棉布条,我根本没有分辩的机会。
我回过头往人群里打量阿屿,可人海茫茫,哪里找得到他的身影。
只一会不见,我们就要分别了。阿屿,今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和你再见。
我直接被押入地牢。
这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
关了整整一天,期间有人过来送饭,饭没馊,还能吃得下去,算是比较人性化。第二天我鼓起勇气抓住了一个狱卒的手,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明不白就将人关了起来,还有没有天理。
“姑娘,这会忙,只能先抓起来再说,长街之上,辱骂大人,这罪名还不够重大吗?那可是我们战功赫赫威震四方的尚将军。”
“搞错了,我不是骂他,我说的老贼,他也不老啊,不能这么对号入座的,真的,我要见你们尚将军,我当面跟他解释清楚。”
“凭什么?你这小喽啰还轮不到将军亲自审问,有什么话,过几天跟审问你的巫大人说去吧。”
“不,不,我要见尚将军,你告诉他,我叫九枝,九枝,让他来见我也行。”
“哈哈——,真是痴人说梦,又一个不知死活的。”那狱卒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我好一会儿,终于决定不再跟我浪费口舌 ,收拾起地上的残羹冷炙,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