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清,你是彻底疯了吧。再怎么神秘违和,他也是混黑社会的人。
想象中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外一回事,不管你的初衷是屈从于肉体的欲望,还是放飞长久以来的性压抑,此刻都必须要面对现实——无限度地靠近他,不光有刺激和新鲜感,还会有危险和你解决不了的麻烦。
扪心自问,你真的能忍受得了一直过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吗?
答案显而易见。
林旭将两袋东西拎进去放在餐桌上,走到沙发前,撑着膝盖蹲下来,仰起脸看程云清,问:“看清楚那个人的样子了吗?”
“没有,天太黑了。”
她的声音低低的,听起来有气无力,林旭的掌心覆上她垂在身侧的手背,触感凉腻,“……害怕吗?”
他的手温暖极了,带着潮热,相触的瞬间,好像有一丝极细却极其强烈的电流从程云清的皮肤表层沿着手腕一路向下,来到小腹——她却没像以往那样沉溺,而是十分克制地抽出了手指,扬声道:“法治社会,他们还敢杀了我吗?”
林旭只觉手下一空,可大概是想让氛围变得轻松些,他竟然笑了,语调熨帖,“不会的,他们是冲我来的,最多就是吓唬吓唬你……”
“他们是你的仇家吗?”程云清突然插话问。
林旭沉吟一瞬,轻声哼笑,“仇家算不上,死对头吧。”
其实程云清很想问问他平时具体都在做些什么,除了在街上跟人打架对砍,在夜场和一堆人醉生梦死,还会做更过分的事吗?但她了解这些要做什么呢?不管是指责还是劝诫,似乎太过越界,毕竟,他们之间摇摇欲坠的危险关系,随时都可能终止。
多说无益,想起刚才还买了些冻品和需要冷藏的牛奶,程云清打算起身,“我去收拾一下……”
林旭还挡在她身前,微垂着脑袋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程云清以为他是故意的,有些不高兴地推了下他的肩膀,“让开——”
却不料,林旭突然按住膝盖歪了下,手撑在地上勉强没摔倒,神色痛苦地低呼一口气。
程云清骇然,慌忙拉住他的小臂,“林旭,你怎么了?”
岭南的夏天,高温多雨是常态。
尤其是最近,每一场雨的落下,对林旭大腿上陈旧的枪伤而言,都是一场无异于凌迟的折磨,刚才着急赶过来,频繁连续的剧烈跑动牵动残缺的肌肉和脆弱的骨骼,疼痛不合时宜地发作起来,来势汹汹地要将他吞没。
林旭攥紧手指,牙根咬到酸痛,程云清看他咬肌紧绷,眼角通红,连脊背都像是在细细的抖,忙蹲下来查看情况,一针见血问:“腿疼是吗?”
林旭嘴唇都是白的,像是根本说不出话来,冷汗涔涔地点点头。
程云清用手撑住他的胳膊,扶他在沙发落座,然后迅速取了药箱和一杯温水回来,接着掏出一个白色的药瓶,倒出两颗,想了想,又加了两颗——本来是递到他手里的,垂眸却看到他掌心指甲掐出的血痕,索性直接塞到他嘴巴里。
“止疼药。”她说。
林旭痛得发昏,眼前一阵阵的重影儿,便没推辞,就着程云清的手喝了口水,将药丸送服下去。其实他可以不吃的,硬生生熬也能熬过去,接受持续的痛苦,同样是突破自身极限训练的一部分。可不知为何,在她面前,他突然不想再受这种折磨了。
林旭昏昏沉沉地阖着眼,恍惚中瞥见程云清忙前忙后的身影,不多时,药效渐渐上来,他睁开眼,看到身旁正在认真观察自己的人,不正经笑道:“再看要收钱了……”
程云清不客气地接话,“那你先把药钱给我。”
林旭的笑容更深了,“麻烦你了。”
“一直这么疼吗?”程云清职业病发作一般,用的是问诊的口吻,“我的意思是,最近半年有没有做过检查?去医院拍过片子之类的,CT或者核磁的结果有吗?”
“没事。”林旭面色恢复如常,勉强坐直身体,“也不是每次都这样。”
今天疼到这种程度明显是超负荷造成的,程云清心里有点发涩,追问道:“那平时是怎么个疼法儿?”
林旭看着她就笑,“我也说不上来……”
“反正能忍,是吗?”
“嗯,能忍。”
“是不是有点像被针扎,还有点像被蚂蚁咬?”
“嗯,有点像被针扎,也有点像被蚂蚁咬。”
程云清不乐意了,啧了下,“你是鹦鹉吗,我说一句你学一句。”
林旭继续笑,“你说是,那我就是吧。”
程云清彻底放弃与他做小学生一般的口舌之争,把刚才翻找出来的药油握在手里,张了张口——到底还是面子薄,没办法只把他单纯当需要帮助的病人,她偏过头不看他,“把……裤子脱了。”
第28章 二十八、虎头
“脱裤子?”
林旭立刻故意捂住腰带,身体后撤,一副马上要被人占便宜的样子。
程云清无语,举着手里的药油,“我帮你看看,顺便擦点药。”
“哦。”林旭拖长声音,手撑了下沙发扶手,灵巧了抬起身体,将裤子褪下来,紧接着扯了下衬衣下摆,似乎想要遮住内裤下股间的大腿根。
“怎么,还害羞啊?医生眼里没有男女之分。”程云清故作云淡风轻地说完,倾身抽了张消毒湿巾细细擦一遍手,然后双手合十,揉搓焐热,再将药油倒在掌心,“去医院挂我的号要十块钱,每天限量,还要排队。谁占谁便宜?”
林旭失笑,“那是程医生吃亏了。”
程云清的手刚贴上来的瞬间,林旭就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然后仰着头闭上了眼。她的手温热而柔软,动作小心翼翼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掌根从枪伤处缓慢地向四周揉开,那种如附骨之疽般,细密而尖锐的刺痛刹那间像是被放大了。
但很快,不知是在她的手还是在药的抚慰下,筋络和血管内热流涌动,紧绷的肌肉久违地松懈下来,痛楚降至微不足道,继而被酸胀感取代,然后是酥涩的麻痒。
“……这是什么药?回头我也去买几瓶。”他靠在那里,声线虚浮,神色却轻松。
程云清手下动作没停,抬下巴示意他看桌子上摆着瓶身的标签,“就药店随处可见的那种。”
他翘了下唇角,“程医生妙手回春,改天我得送面锦旗给你。”
程云清一本正经道:“那你可要送到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四号楼九楼神经外科,最好是周三送,那天我们主任在。”
这下子林旭是真的笑了出来,他舒展了身体,任由她的手反复在他的大腿摩挲,按揉,流连,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他甚至能感觉到血管的在她指节和掌根下的跳动,交感神经兴奋刺激荷尔蒙分泌,竟能带来类似于性爱的快感,林旭放松了咬到发酸的槽牙,不由自主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程云清垂眸,发现他勃起了,十分明显地将搭在上面的白衬衫下摆撑了起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她依然下意识偏过头避开了,手指也收回,蜷缩着,结结巴巴说:“……差不多了,先,先就这样吧。”
复又后悔,突然间害什么臊?该觉得不好意思的是他才对。
可林旭却仿佛丝毫没觉得抱歉,而是直接伸手拽住了要落荒而逃的程云清,用力拉到自己身上坐着。
他的手臂缠着她的腰,耐心地将她转过去的脸扳回来,手指温柔地拨开她额前散乱的刘海,呼吸的热气散发到她的皮肤上,那种熟悉的颤栗感悄然降临,程云清只觉他勒住自己腰侧的手臂越收越紧,分不清是谁的呼吸和喘息,又或者二人皆有。
一切都变得急促而火热。
还要继续沉沦下去吗?即将从悬崖边上坠落的失重感,让她无端感到慌乱,她无比确信自己是舍不得林旭的,可那又如何?
察觉到程云清的心不在焉,林旭手贴上她的颈侧,低声安抚道:“有人跟踪你这件事,很快就会解决的。”
他强调道:“我保证。”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在等一个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契机。
林旭斩钉截铁的语气让程云清整个晚上纷繁杂芜的情绪稍微安定下来,尽管她甚至不清楚他的信心源于何处。
静默片刻,程云清状似与他闲聊,随意道:“之前都没问过,你老家是哪儿的?”
“潮州。”林旭挑挑眉,开玩笑问:“查户口?”
“林灏的妈妈……”
“不在了。”
程云清咽了下,“对不起,我——”
“没事。”林旭轻扯唇角,“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那这几年,你一直都在本地吗?”
“嗯。”林旭低笑着自我调tຊ侃,“干我们这行的,也不需要经常出差。”
程云清眼眸微垂,长长的睫毛轻柔地覆盖下来。他没说实话,但他的表情很坦然自若。她欲言又止,从他身上站起来,“我们……喝杯茶再谈吧。”
她走到流理台前,机械地烧水,取茶叶,冲泡,然后招呼他过来。还是上次的位置,但是和上次用的那套唐草骨瓷杯不同,这次是朴拙的青瓷杯,小小的,半只手掌握得过来,杯壁分别用毛笔手绘了一支菡萏和莲蓬。
林旭扶着膝盖站起来,走到程云清身边,倚靠在那里抿了口茶水,他没说话,将主动权交给她。
程云清深吸一口气,“林旭,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可以换一种生活方式?”既然好不容易打开了话匣子,她索性一股脑说出口:“我能帮你找一份其他的工作,或者你想开个店做生意,租个车跑出租也行,再不然网约车,那天我看你车技很好,我的车可以给你……”
林旭默不作声与她对视,眸底黯然情绪一览无余。
他很清楚程云清说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她在尝试退一万步,以求和他有个哪怕只有丁点儿可能性的未来,可眼下,他无法给予她任何确切的回应和承诺。
“不行吗?”程云清自嘲地笑了下,“我很可笑吧?说这些简直是在自取其辱……”
“是我的问题。”林旭罕见地有些急切,他沉声打断她的剖白:“再给我一点时间。”
程云清蹙眉,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总说是他的问题,只是下意识追问:“等多久?”
“可能半年,也可能……不用。”林旭突然之间很想抽烟,但想到在程云清家里,他克制住了。
程云清没接话,静静地看着他。
林旭抬手,眷恋地抚上她的侧脸,“对不起。”
他的掌心带着微微黏湿的汗意,与程云清现下剪不断理还乱的心境如出一辙,明知道继续强留他在身边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却还是忍不住心存幻想。
而幻想,恰恰是最致命的东西。
他们没谈拢,但至少也没谈崩。
林旭的腿不方便,需要休息,程云清便留他住了一晚。大概是看出她对于被人跟踪这件事依然有些心有余悸,他没推辞。当然,两个人是分别睡在主卧和客房的。
太阳照常升起。
灰白色的晨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中挤进来,这一整夜,程云清睡了醒,醒了睡,天蒙蒙亮她才勉强有了几分睡意,却很快被闹钟吵醒。她原本想至少给林旭弄点吃的,起来才发现不知何时人已经离开了,只剩下用过的被褥整整齐齐叠放在那里。
程云清踱步到沙发前坐下,拿起那只做工有些粗糙的小羊公仔,目光怔忡地看向桌上那瓶没来得及收拾的药油,心里空荡荡的。
今天是周末,医院门诊人不算少,程云清忙活了一上午,快休班时才把号看完,刚想喘口气儿,就接到了周仪的电话,她语气焦灼,“清,你快过来吧,我跟姨妈被抢劫了,她受了伤,在你们医院急诊呢。”
程云清心口一窒,连忙起身向外走,“怎么回事?伤的严重吗?”
“你先别着急,医生说都是外伤。”话虽如此,周仪显然很慌乱,颠三倒四地把事情经过复述一遍。
等程云清从门诊楼跑到急诊室,才大概把整件事捋明白。
周仪有个客户特别喜欢吃一家店铺的老式点心,偏偏那个师傅年纪大了不做了。程母听中医课时碰巧结识了老师傅的女儿,她们投缘,对方送了一些给她。
周仪来吃饭时看到点心,喜出望外,细问后才知道原来还有这种渊源,便拜托程母让老师傅出山蒸了几笼,打算送给客户。
谁承想,两人今天去拿糕点,到地方刚下出租车,就被迎面而来的飞车党抢了包。程母没反应过来,被拖行了十几米才松手,万幸做过检查过后人没有大碍,只是些皮外伤,但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处理后正在输液区滴消炎药。
“都怪我,非要买什么糕点,把姨妈害成这样。”周仪自责的眼泪几乎都要落下来了。
程母的伤主要集中在胳膊的韧带拉伤和侧脸的擦伤,她倒是很豁达,一直在安慰周仪,“是那些抢劫的人的错,跟你有什么关系。”
“妈,要不然还是住院做个全身检查吧。”程云清把已经出来的部分结果放在一边,再次劝说。
“住什么院?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待会儿你爸就到了,你们该忙就去忙,不要守着我。”想起包里的东西,程母痛惜叹道:“钱倒是不多,就是我那钱包里有一张你外婆我们三个人的合照,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
程云清转而问周仪,“不是报警了吗,警察怎么说?”
“警察就做了个简单问询,因为是老城区,那个位置没监控,他们肯定是熟悉环境才选在那里动手的。”顿了顿,周仪又加了句,“但我听说,现在出台了新规定,上面要求抢劫案必破,应该会给我们个交待吧。”
程云清没作声,即便最终能抓到人,东西能找回来的几率也十分渺茫。
周仪嘴上停不住,继续道:“那人虽然戴着头盔,但抢包儿的时候,衣服拉下来了,我看到他肩膀上纹了一个虎头,我都跟警察说了。”
“虎头?”程云清顿生荒谬之感,“右肩膀吗?”
周仪一怔,回想了下,“对,右边。你怎么知道?”
“我……我也是随口问的。”
不会那么巧吧?程云清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推开防火门,走到僻静的楼梯间,拨通了林旭的电话。
她甚至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难道不是应该把那个叫“阿栋”的信息提供给警察让他们调查才对吗。
第29章 二十九、台风
“喂。”
听到林旭的声音,程云清兵荒马乱的情绪像是瞬间落了地,“是我。”
林旭嗯了一声,“怎么了?”
程云清开门见山道:“我妈妈和表姐上午遇到骑摩托车抢劫的了,她们说那个人右手臂上有个虎头纹身,我记得你有个手下……”
“阿栋?”林旭立刻说:“不是他,他上午一直和我在一起。”
很快又问:“她们人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