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凭心而动,”南山轻笑一声,“道长的一个凭心而动,有人就要遭殃,道长一个凭心而动,有家庭就要被拆散,您这心动的代价可是有点大啊!”
无为道人缓缓睁眼,眼中映照着烛火,里面是一片波澜不惊,他微微偏头,问道:“小施主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
“一开始,我只以为你的目的是得道成仙,可《明仙传》这一出戏实在是精彩纷呈,” 南山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宋毅其实就是你看重的吧?”
无为道人微微一笑,似乎他说什么都不为所动。
南山慢慢踱步到桌前坐下,手指轻点桌面,瞧着面前摇曳的烛光,似乎在思考。
半晌,他笑道:“宋毅简直就是翻版的你,只不过你比他更加可恶一些。”
无为眉头微微一动,瞧着他满面春风的样子,一时间他竟然觉得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的身世经历与你相似,同样将自己的失败归结于家庭父母的无用,所以你撺掇他拐卖小孩,这也是你一开始的目的。”
那时他让谢必安去追回的小孩,竟然发现大部分买家家里都很有钱,而这几天,从无为的行为轨迹中分析,他可笑的发现,这些人竟然真的在实践自己那套改变命运的歪理。
“只不过后来,你已经不满足于换取命运这个游戏了,因为你发现,无论那些孩子过得好还是不好,你内心都没有得到安慰与满足。”
“恰恰这时,你寻到了修炼归阳丹的法子,”南山眼里带了些审视,语气还是笑着的,“你当时一定觉得是老天垂怜,带来了拯救你的法子吧?”
无为道人面色一怔,原来轻松的面色渐渐紧绷了起来。
“所以,你变本加厉,开始只要男童,剥其皮,割其肉,将人皮做成面人,想以此种方式达到永恒。”
忽然,南山面色一变,眼神极冷极寒的扫视在他身上:“可是你错了,你只是在病态的满足自己的欲望,被你迫害的小孩只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你的过去,一个不完整的,支离破碎的家。”
“其实你也觉得自己的出身是个错误吧?你和你父亲一样痛恨自己、厌恶自己,同时你又渴望得到认可,被肯定,不是像你奶奶那样被当做传宗接代的工具,也不是像你师傅那样被当做试验的对象......”
“你希望的是自身的价值得......”
“你闭嘴!”无为努力克制着暴怒的心情,在外的儒雅之气一扫而光,喝道,“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个心比天高的毛头小子,还妄图揣测出贫道的心思!”
南山冷然道:“难道你能说那些孩童、无常道长的死与你无关?”
无为面色逐渐疯狂,眼里蔓延疯狂的笑意:“是我又怎么样?他们与其痛苦的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还不如让我给他们选择一条康庄大道。”
“那只是你眼中的路,你凭什么为他们做选择?”南山冷笑道,“众生皆苦,你杀得完吗?就算是你杀完了,人类生生不息......”
说到这,南山忽然一愣,瞪大了眼睛,道:“这就是你修仙的目的?”
无为微微偏头,脸上笑意彻骨:“南山,你很聪明,你方才的一通分析好像是钻入过我的脑子窥探过一样,让贫道都有些毛骨悚然。”
“但是同时你也很愚蠢,你们都很愚蠢,你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审视着我、批判我,可这不过是我们内心中深层的渴望而已。”
“你们不敢做,就来谴责我?这算什么道理?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南山瞧着他的疯狂,却笑了,带着鄙夷的、无语的笑:“若真如你所说,那你为何要躲着藏着,在外面扮着一副伪善的面孔粉饰太平?生怕自己会露出一点马脚,让别人看轻?”
“那是因为你自己都没有接受,你知道自己是错的。”
他上前一步,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他,轻哂道:“你才是那个胆小如鼠的人,你解决不了父亲的责怪,改变不了奶奶的偏见,更不明白师傅的伪善,你就将自己变成了如他们一样的人。”
无为道人眼神慌忙闪躲,早就积累的情绪再也掩饰不住,冲他咆哮道:“愚蠢,愚蠢!你就算是分析出来这一切又怎么样,你有证据证明吗?”
刚才还叫嚣着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现在连承认都不敢了,南山轻蔑一笑,他眉梢微抬,道:“你觉得你做得天衣无缝?”
无为面色一怔,道:“你什么意思?”
“你忘记你抓住的那个姑娘了?她修的道与我们是不一样的,只要你与她交手过,身上必定会留下她的法术痕迹。”
无为怔然,心跳如捣鼓的握紧了拳头。
南山勾唇:“你不相信?”
无为冷哼道:“你别想诈我!”
“诈你?”南山掐了个诀,缓缓地道,“可有感受到一股寒冰之气?”
无为捂住胸口,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他心里迅速思索着策略,看见孤身一人进来的南山,还有外面晃荡的人影,他有了计较。
无为渐渐放松下来,慌乱的神色收起,道:“南施主,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真上道啊,”南山满意点头,“道长,我所求不多,你只需告诉我背后指使,不,应该是说‘指导’你的人是谁?”
“只要你说出来,我便替你消了这痕迹,以后道长是杀人,是放火,我都管不着,也不会管。”
无为道人双手握得指关节都发白了,他心头被他一句话激起千涛骇浪,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这怎么可能!
虽然他极力掩饰,南山却还瞧出了无为的反应:“你别想着逃脱,钦天监的修士在此,施法痕迹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无为敛了神色,忽然笑了:“贫道还以为施主是多么的正气凛然,放了食人魔,你可知要承担的后果。”
南山看着他,神色莫辩,只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
无为挑眉,见他有所求,这样主动权不就可以换个个了?他轻轻开口,道:“那人......”
南山见他这么轻易就说出口,心头狂跳起来,他知道这种病态心理的人是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的,要是全然相信,便会虔诚的如同信教徒一样,绝不可能轻易背叛。
无为摸了摸搭在一旁的拂尘,轻声开口,道:“贫道也不知道。”
真相似乎就在眼前了,只要揭开那层网纱,就能清晰的看见里面的一切,这么多年了, 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南山觉得,这是他离真相最近的一次,他绝对不能放过!
他紧了紧拳头,忍住泛滥的情绪,道:“那归阳丹虽然能提升功力,对升仙却没有任何助益。”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加码。
南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通红,他做出了最后的让步,道:“我可以助你成仙。”
“你?”无为道人正想讽刺他几句,可看见他那嗜血般的眸子,眉心狠狠一跳,他有种强烈的感觉,甚至有些兴奋,此刻的他与他,是一样的!
南山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手脚麻痹的不能动弹。
这一刻,他心底最肮脏的一面赤裸裸的摆在了人前,他如同眼前这个食人魔一样,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是错的,可他为了心底的欲望,自私的要放任下去。
无为勾唇,缓步靠近了他些,道:“你既然这么想知道,不如......加入我们?”
南山感觉太阳穴突突的跳,手心已经满是汗水,眼前便是深渊,而他的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
他轻启唇瓣......
“南山!”
林悠忽然冲了进来,一把拉住了南山。
南山被她拉的一个踉跄,他侧过头看她,眼里好像弥漫着一层雾气,糊住了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他喉头猛地一股腥甜涌上,嘴角有丝丝血迹流出,他用力拽住林悠的手臂,像是握住了一颗救命稻草,那混乱的神识猛得炸开,理智渐渐回笼。
与此同时,一阵诡异的笛声传来,无为道人突然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脖颈,口吐白沫的倒在了地上。
外面其他人此时也赶了进来。
南山大惊,伸手封住了无为道人的几处大穴,听他呢喃道:“你......你......永远,也斗不过......主上。”
话音落,人也没了气息。
眼见着无为的魂魄飘出,径直朝外飞去,南山抹去嘴角鲜血,朝着魂魄追去。
“南山!”
“公子!”
林悠和范无救同时惊呼,也朝人追了过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如兔起鹘落般,完全始料未及,余下众人一脸茫然错愕。
沈来宗急切吩咐道:“陈升,你带一队人快去追!”
陈升领命,也着急忙慌的追了过去。
沈来宗瞧着倒地的无为道人,面色越发难看,他轻叹一口气,道:“将尸身带回衙门吧。”
林悠和范无救一路追到了安吉村的困鬼阵前,却没见了南山的身影。
桃花林中的桃花树已经冒出了一片片青翠的绿芽,生机盎然。
林悠茫然四顾,她想起当时食人魔对南山的邀请之意,还有南山反常的神色,她心中涌起一股子慌张无措来。
突然,范无救指着一处喊道:“在那!”
两人奔了过去,就见南山晕倒在一颗桃树下,白袍上染了丝丝血迹,额角却停落了一只彩蝶。
第45章 冤假错案
尽管沈来宗努力将事情压住,可无常道人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下自杀的,食人魔的案子还是在第二日传得沸沸扬扬了。
况且玄清观一直都香火旺盛,许多游人都是慕名而来,而且也是此次庙会的举办者,突然间闭观,引得众人猜测不断。
沈来宗没有办法,张贴告示言明了食人魔案,林悠成了此案的证人,而证据便是林琛从无为道人身上提取的法术痕迹,由此宣告案件告破, 食人魔无为道人已伏法。
告示上虽然语焉不详,但是百姓见凶手已经伏法,心里面吃了一记定心丸,便继续该吃吃该喝喝了,只是茶余饭后,这玄清观又变成了众人唏嘘的对象。
无为道人身死,与此案相关的宋毅便成了众矢之的,他招供所拐卖之人有六七十个,提供给食人魔的有四十九个,且都是孩童。
禹杭最近都在流传,无为道人人前君子,人后恶魔,将尸体剔骨取肉生食,且将尸骨藏在拱辰巷的一家屠夫院子里,官兵从中挖出的尸骨不计其数,其中受害者的鞋子几乎挖出一百多双!
受害者的父母亲人拎了锄头砍刀去玄清观闹了好一通,观里头被砸了个稀巴烂,此后玄清观树倒猢狲散,成了人人畏惧厌恶的地方。
沈来宗站在衙门口犯了愁,禹杭在他的治理下出了这么大案子,但刑部却只罚了他一年的俸禄,并且拨了笔银子下来,让他给受害家庭发点抚恤金。
上头只说他破了食人魔案,便功过相抵了。
乌纱帽保住了,这是好事,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遗骨这件事情,这么多个小孩的尸体堆成一堆,谁也认不出来谁。
唯一有个能识骨认尸的仵作跟着南山一起消失了个无隐无踪,而且他直觉这官位保住了可能与南山有关。
南山这个人,还真是跟一团谜一样。
——
幽冥司。
冥王阿荼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迎面撞上范无救,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受伤了?何人能伤他?何人敢伤他?”
范无救作揖的手顿在半空,正在纠结该回答哪个问题时,就又听见冥王责怪的话砸了过来......
“我可说过你们待在南山身边要遵从什么?”
范无救头弯了腰,毕恭毕敬道:“忠诚大人,保护大人。”
“那你们可有做到?”
范无救抿了抿唇,摇头。
阿荼语气不善:“那自去领罚吧。”
范无救领命,刚要退下,又被阿荼叫了回来,他道:“先把发生的事情与我讲一遍。”
“是!”
林悠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勃然大怒,她不太懂幽冥司里的情形,不过听那人似乎很紧张南山,应该是与南山一边的人。
她正思忖着,阿荼已经走了进来,随即而来的是一股冷峻的压迫感,林悠屏住了呼吸,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阿荼目光毫无掩饰的落在林悠身上,见她面色发青,眼神动作却没有半分的退却。
他缓缓收了锋芒,轻声开口道:“你就是林悠?”
瞧着面貌品相,倒是配得上自家师弟,只是她手腕上戴着的那只银镯子......
他语气中带着疑问,表情却没有半点变化,林悠一时都有些怀疑,那声疑问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有些懵的问道:“你是谁?”
“我是他师兄,”阿荼直接走到南山床边坐下,搭上他的脉搏。
林悠虽未放下所有的戒心,却还是说道:“医官说他只是劳累过度导致昏厥,但是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他还是没醒。”
阿荼默了片刻,将被子替南山盖好,才道:“确实没什么事,只是被梦魇住了。”
他挥手掐诀,一道银白的光芒注入了南山眉心,片刻后,南山不安的神色渐渐平息了下去。
南山幽幽转醒,瞧着面前的阿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林悠急切的围了上来,问道:“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了,”南山撑着身子坐起,看着阿荼道,“哪个鬼崽子竟还惊动了师兄过来。”
阿荼瞪他一眼,道:“你也要仔细着些自己的身体,别什么都不当回事,你在凡间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此刻就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养身子就好。”
南山乖巧点头,道:“知道了。”
阿荼也不知道他是真听进去了还是敷衍,无奈起身,道:“行了,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他说完又看向林悠,道:“林姑娘手上的镯子倒是特别的很。”
话说完,阿荼转身走了。
林悠有些不解,她转头看向南山,南山看了看她手里的银镯,面色淡淡,转身躺了下去。
林悠一愣,他这是什么反应?
半晌后,她听他缓缓开口,道:“我师兄发现了你师傅。”
话音落,再没了下文。
“有哪里不舒服吗?”林悠轻声问道。
谁料南山淡淡说了一句:“你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会。”
闹什么脾气呢?林悠皱了眉,想到自己这么担心他,醒来后不理她就算了,还摆起脸子来了?好心当做驴肝肺!她转头出了房间,自顾自的生起了闷气。
这天晚上,林悠还是有些不放心,敲响了南山的房门,可半晌没有声音,进了屋子之后发现空无一人,她不免有些着急:这是去哪了?
她最终在一个屋顶上发现了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