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会认输,“你觉得我在碰瓷,那就更应该叫警察来。我手机坏了,前台有电话,你打。”
“亟书!”
言文作终于找下来了,他看起来很着急,匆匆穿过大厅中围观的人,站到了林亟书身边。
他出汗了,这是林亟书看到他的第一个反应。
他是因为着急拿到那份文件而出汗,还是因为她遭遇困境而出汗?林亟书低下头,被一阵更大的心慌袭击。
她意识到,她无法保证言文作会站在自己这边。
“发生什么了?”他在问她,但她却没有了刚才的言之凿凿,反而沉默了起来,翻来覆去地咬着嘴唇上的死皮。
那份教程和现实都教会了林亟书,男人未必会觉得自己的伴侣反抗性骚扰的行为是积极的,因为他们普遍认为,伴侣遭遇性骚扰这件事本身折损了他们的男子气概,甚至侵犯了他们的财产。
见她不说话,言文作转向那个主管,“发生了什么事?”
“啊,言先生,没什么事,一点误会而已。这位女士是您公司的员工吗?”
“她是我的未婚妻。”言文作皱着眉头,把不悦写在脸上。
“啊,原来是您的未婚妻啊。”主管带着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情绪转换,“真是不好意思了,起了一点误会。”
“不是误会。”
林亟书终于打破了沉默,因为她终于意识到,言文作的身份地位可以成为她的底气。既然这些人瞧不上她,那她想要达到目的,只能借言文作的力。
她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过度夸张,只是把刚才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说完后,她已经无所谓言文作会不会不高兴了,因为火已经架了起来,哪怕他真的不高兴,当着所有人的面,他为了不丢面子,也一定会维护自己的未婚妻。
只是她没想到言文作反应这么快,她刚说完,他就毫不犹豫地拿起自己的手机,很平静地报了警。
“言先生,您这......”
“你不要再说了,”言文作打断主管的话,“等警察来了和他们说就行,我未婚妻和你们沟通得很明白了,但你们好像听不懂话,再说也是浪费时间。”
林亟书冰凉的手被牵了起来,言文作陪她坐在一旁的等候区,“对不起,我没看手机,也忘记要下来给你刷卡了。”
“没事。这是那份文件。”林亟书将始终紧抓在手里的文件递了过去,言文作却没看。
“你眼睛都红了,唉,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千万别自我怀疑。”
“言先生不生气?”
“生气啊,但没必要和他们置气。我觉得你说的没错,那个人能随口说出这种话,肯定是个老手,让警察去查吧,我们不用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警察来得很快,做完了笔录,后面的事情基本不用他们操心,言文作还顺便给林亟书买了个新手机,一切都很顺利。
只是,在回家的路上言文作连着接了好几个电话,脸色越来越难看。
林亟书不敢问,她隐约觉得和生意上的事有关,毕竟她今天搅了他的会议,而那份本来应该很重要的文件,现在还原封不动地放着,言文作根本没拆开过。
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看着那原样躺回沙发上的文件袋,林亟书心里泛起了嘀咕,几乎要怀疑言文作是在整自己。
晚上吃的是湘菜,她和言文作都是能吃辣的,但这不代表她能生吞辣椒。林亟书看着那文件袋出着神,结果就是被辣椒狠狠呛了喉咙。
“都被呛成这样了,你还不问?”言文作笑了,忙往她那边递了一杯水。
林亟书把眼睛都咳红了,泪花向外翻着,喉咙上的火一下烧到了脸上,“您怎么知道我想问问题?”
“猜到一点点吧,你眼睛都看那文件袋多久了。”
“那您怎么不直接说呢?”
“我在等你问。”言文作放下了筷子,“亟书,我希望你主动问我。有什么话你就直接问,我怕你不问,我们就会有很多不必要的误会,然后有一天你就会离开我。”
言文作说得很恳切,仿佛他们的感情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这让一直把他当半个金主的林亟书有些心虚。
“那,我想问那个文件袋,您急着让我送过去,现在又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为什么?”
“因为用不着了。”
“用不着了?”
“对。你还不知道吧,今天在酒店骚扰你的那个男人,他就是我客户那边的人。”
林亟书没想到这层关系,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所以算是她搅黄了言文作的生意吗?餐桌对面的言文作看着她,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是……”林亟书被推着开了口,“是因为我的事搅黄了您的合作吗?”
“不是,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都说无奸不商,可是现在这个文心口中狡猾奸诈的言文作,却为了林亟书放弃了一桩生意。
“刚才收到的消息,东方没有涉嫌卖淫嫖娼,但是那个男人有,不是在这里,而是以前,警察全查出来了。”
林亟书开始感谢自己的直觉和坚持,“谢谢言先生站在我这边,我当时其实也没有什么把握,只是猜测而已,但您在事情还没有定论的时候就取消了合作,我.....tຊ.”
“我来谈你的处境显得有些虚伪,所以我从商人的角度来说,虽然人品和能力不能完全划等号,但是道德低下的人,能力出问题的可能性也会更大。”言文作开始给她喂定心丸。
“而且,既然他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问题,那就说明他对法律认知也不清晰。道德低下,法律意识也不强,他以后会给合作带来很多无法预知的风险,你说对不对?”
“对。”林亟书吞下这颗定心丸,从言文作身上品出几分家庭的暖意。她原来的家充满了暴力和痛苦,是冰冷的,潮湿的。她一开始以为言文作这里也没什么分别。
但这个装修得冰冷的房子里,却装着一个温暖的言文作。
他只要有空,就会和她吃每一顿饭,他就坐在她的对面,挽着衬衣的袖子,领带早就松开,一副松弛的居家样子,让林亟书险些红了眼睛。
她装着咳嗽了两声,让辣椒为她的动情背了锅,将这个夜晚糊弄了过去。
虽然林亟书平时更爱看悲剧,但这不代表她会希望现实生活也和书里一样。苦尽甘来的生活没人不向往,尝过了甜味,酸涩和清苦会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所以当林远生的脸出现在书店里时,林亟书吓得掉了手里的糖,胃中一阵阵的苦水泛了上来。
她赶紧从书架旁离开,跟着他到了一个景观台附近。
“没想到你真攀上高枝了啊,都订婚了怎么不告诉爸爸?难道你结婚都不准备请我?”
“林远生,钱都给你还了,你还想怎样?”
“亟书啊,亲情血缘是断不了的,你再怎么恨我,也不可能不认我这个爸爸吧?好歹我把你养大了。”
“少废话,你是不是又欠了钱?”林亟书烦透了林远生的感情牌,他把那最能折磨她的牌藏得深深的,只在要钱的时候拿出来,让她没有任何赢面。
“亟书,乖女,我这回真的算准了,我的计算不应该有问题,一定是赌场的人出老千,所以我才输了。这回输的不多,只要你帮我还了,我就再也不去了!”
计算,林远生的计算林亟书再熟悉不过。她遗传了林远生的数学天分,从小理科成绩就很优异,但为了离林远生远一点,分科的时候她偏偏选了文科。
看到分科结果的林远生破口大骂,他自认是个数学天才,却当了个普普通通的数学老师,本指望林亟书能给他长脸,但林亟书却恨极了他,也恨极了数学。
林远生和别的赌鬼不同,他认为所有的赌局都是数学题,只要观察的数据够多,计算够准确,他就能解开所有赌局的秘密,百战不败,大发横财。
一开始他的确成功了,那是林亟书过得最轻松的一段时光。林远生赢了不少钱,给她买衣服买玩具,也不再打骂她。
但好景不长,计算是赢不了赌场那些人的老谋深算的。林远生很快就开始输,直到把赢的钱成倍输了回去,再次恢复了真面目。
“求求你了亟书,你不可能看着爸爸去死吧。只要你还钱,爸爸就回学校教书,再也不赌了!”
林亟书品着这听了无数遍的话,果断转了身,她不可能再给林远生还钱,他是不会悔改的。她好不容易才走出那泥潭,不可能再陷回去。
只可惜,泥潭之所以是泥潭,就是因为它不仅肮脏黑暗,还有能力在她爬出来以后,再伸出腥臭的手,把她拽回去。
林远生追了上来,一把掐住她的胳膊,让之前被砸到的地方再次泛起疼痛。
“林亟书,你也不想让你未婚夫知道,你是个二手货吧?”
第十一章 :离婚证和结婚证都是红的
离婚证和结婚证都是红的,这是林亟书拿到离婚证后才知道的事情。两张证她都烧了,就在她妈妈的坟前烧的。
两张证的封面都是人造革,所以烧起来味道并不好,这种刺鼻气味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硫和氮氧化合物,但林亟书却觉得它好闻极了。火焰很旺,烧得迅速,两张红色的证件很快变成发粘发硬的黑块。
烧完她就后悔了,她应该把离婚证留下才对,毕竟那是她去了半条命才换来的东西。
林亟书的过去已经完全腐烂,没有言文作,这腐烂就会传染,蔓延。没有言文作,她还未必有胆子放这把火。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这件事会成为她的把柄,只是她从某种程度上高估了林远生的人性。
这世界上最没资格用她结过婚来威胁她的人,就是林远生,因为是他一手促成了她的惨剧。
“你有脸和我说这个?”林亟书忍着痛甩开手,回头死盯着林远生。
“我要脸干什么?乖女,其实你也可以不要脸,但是言文作要脸啊,他在东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你是他未婚妻,你说他要不要脸?”
这话狠狠扎了林亟书一下,那天言文作站在了她这边,那现在呢?如果他知道她结过婚,他会有任何兴趣去探究那背后的隐情吗?
林亟书的头晕越来越严重,她脚下站不稳,踉跄了一下,手直接按在了景观台的仙人掌上。酥麻刺痛的针扎感瞬间传遍全身,她抬起手一看,掌心已经全是刺。
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她曾摔进了仙人掌丛里。那天林远生甩了她一个耳光,她直接倒头摔了进去。那时候是夏天,衣服单薄,结果就是三个月后她还能时不时从身上拔出新的刺,甚至好几年的时间里都在幻痛,好像那仙人掌的刺扎进了她脑子里。
今天也一样,只不过林远生把甩她耳光的东西换成了几句话。
“你怕就对了。”林远生笑了,装模作样帮她拔刺,还“一不小心”又按进去几根,没入皮肉的刺很难拔出来,得等身体的排异反应一点点让它冒头,林亟书觉得,这种刺痛再也不会消失了。
“都是一家人,我也不想把话说到这种份上,我这回要的不多,言家那么大的产业,我这点算什么,乖女,这周五之前把钱给我就行了,就打到之前那张卡里。”
林远生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旧卡,塞进了林亟书的口袋里。“你都说了啊,我要是能变出钱来就把这卡拿去,这不就变出来了吗?”
林亟书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书店,又是怎么下班回家的。回到家里后,晚饭很快被厨师端上了桌,言文作今天没空,他不会回来吃饭。她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就着夕阳的余晖把饭咽下去。
她没换居家服,那张银行卡还塞在她的外套口袋里,这是仙人掌上最粗的那根刺,虽然很显眼,但却拔不出来。
这几个月的工资给林远生还债绰绰有余,可威胁这种事是没有头的,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果然,事情到了自己身上,主动攻击的原则消失了,先救他人再救自己的策略失败了。
“我不是后面又发了消息说会赶回来吗?怎么自己先吃上了,是不是饿了?”言文作不知什么时候回了家,在玄关边脱外套边和走神的林亟书说话。
他一出现,林亟书嘴里的饭菜突然有了味道,辣椒的鲜香刺激着她的舌头,同时让她脸上泛起了一股暖意。
她刚才吃了有一会儿了,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可言文作一出现,她丧失的味觉突然就恢复了。原来这里饭菜的滋味不是来自于这套爱马仕的餐具,也不是来自于那个手艺高超的厨师,而是言文作这个人。
林亟书现在才意识到,当林远生威胁她的时候,她误解了自己的害怕。
她不是怕言文作会断了她的财路,而是怕他会抛弃自己。
这房子里的夕阳,一日三餐,还有温柔的言文作,都是她现在热量的来源。言文作这个陌生人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给了她过去28年都没能得到的温度,他捂热了她冰凉的手脚,她不能没有这个。
言文作边松领带边坐下,“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不好吃?”
“啊,不是,不小心吃到辣椒了。”辣椒再次成为林亟书的工具,替她伪装了情绪。
平日里听话的领带今天有些顽皮,林亟书看着言文作扯了半天都没能扯下来,他停了手,将目光抛给了对面的自己,言外之意十分明显。
林亟书放了筷子,过去替他解领带,今天这条领带并没有和平时不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言文作半天都扯不下来,她将被他扯紧的结松开,却在领口散开后的地方看到了不寻常的痕迹。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会看到吻痕,但她看到的痕迹比吻痕更让她焦心。那印记环绕着言文作的脖颈,皮下的瘀血清晰可见。林亟书很熟悉,这是被人用手掐出来的痕迹。
“言先生......”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但恐慌却脱口而出。
“和人打架了,但是我打赢了。”言文作没转头看她,只是闷闷地吐tຊ出这句话。
怎么看着像是打输了呢?他和人打架,身上毫发无损,却带着一脖子掐痕回来?林亟书盯着那瘀痕,完全想象不出来言文作暴力的样子。
“您先坐一下。”林亟书将领带叠好放在一边,去浴室烫了一块热毛巾,这是她第二次给言文作烫毛巾,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她没打招呼,直接将他衬衣的扣子解得更开,然后将还烫着的毛巾敷了上去,“您扶一下,我去拿医药箱里的热敷贴。”
言文作故技重施,装模作样地把手覆在她的手上,和毛巾一起紧紧按住,“不是应该冰敷吗?”
他嘴上这么问着,但手上的力气却一点都没松。林亟书的左手夹在言文作的手和热毛巾之间,仙人掌的刺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想,他的脖子是不是也很痛?
“如果这伤是两个小时之内造成的,那就应该先冰敷,但是看这个状态已经超过两个小时了,所以直接热敷就行。”她尽力稳住语气,实话实说。
“你怎么知道这个?”